跋

吾邑許君叔平，世守書香。幼湔庭誥，肆力于詩古文詞。少應(yīng)童子試，邑侯江夏王廉普方伯、郡伯儀征卞竹辰中丞、學(xué)使嘉興沈鼎甫宗伯皆目為奇才。既列邑黌，聲華藉甚，試輒高等。新建程棠中丞撫吾皖，延為上賓。后吾皖望江倪蓮舫方伯開藩金閶，招致幕府，待以國士。會予筮仕吳會，因得時相過從。君齒當(dāng)綺歲，偶與辨論古今，商榷得失，詞鋒霅霅，英光逼人。每秋試闈藝，群相許可，屢薦未售，殊堪太息。迨遭離亂，間關(guān)轉(zhuǎn)徙，益增蕉萃。憶己未重晤蘇臺，君方為學(xué)使鹽山孫蓮塘少宰襄校試卷，少年豪雋之氣已消除殆盡矣。今四表又安，君以從征功得官邑令。雖不無出山之心，而謁選絀資，奈何徒喚。癸酉，予游廣陵，君適客都，轉(zhuǎn)家子箴方伯幕中，意外把晤，款接甚歡。急詢君平日所著作十馀種，稿本幸未盡散佚，愿助薄貲，趣為陸續(xù)付梓。僉謂《蘭苕館外集囗里乘》十卷義關(guān)勸懲，宜先鍥版。茲將竣工，爰為跋其緣起。倘全集次第一律刊行，即以此為嚆矢焉可也。同治甲戌小春，同里麟軒方錫慶跋。

跋

我朝小說軼乎歷代、膾炙人口者四，曰《聊齋志異》，曰《閱微草堂筆記》，曰《紅樓夢》，曰《儒林外史》。《紅樓夢》與《外史》以俗言道文情，究其指歸，與施耐庵、王弇州諸作等耳；雖寓勸懲之旨，觀者懵焉。《志異》乃悲憤之書，文筆直參《左》、《國》，逋峭冷雋，前此未有；特流于尖刻，無風(fēng)人敦厚之思。《筆記》持論允矣，鬼狐太多，且皆短篇，說理有馀，行文不足，是皆有所憾焉。外此如《諧鐸》、《六合》、《內(nèi)外瑣言》、《耳食錄》、《夜談隨錄》、《品花寶鑒》，則更自鄶以下矣。許叔平先生《里乘》一書最后出，以漢魏古艷之筆寫昊蒼禍福之原。身際亂離，目擊因果，所記皆信而有征，不托之玄虛縹緲。文心結(jié)構(gòu)如剝蕉抽繭，繪聲繪影，無不畢現(xiàn)紙上。使閱者欣然喜，憬然悟，終之以凜然懼。先生教世之心若是，其明且切也。可謂盡有小說家之長而祛其短，足與正史相表里者矣。余識先生于題襟館中數(shù)年。今夏再游邗江，出以見示，蓋已付剞劂，公諸同好矣。亟跋數(shù)語，使海內(nèi)有心人讀之，勿徒為《搜神》、《齊諧》觀也。先生年已六十，疊舉二雄，天之報施，于此可見。視湯若士地下之《牡丹亭》，其用心不大判乎？浙西金安清跋。

自序小說在漢時已稱極盛，西京以來，大儒多為此體，類皆光怪陸離，擇言尤雅。魏晉六朝踵之，作者愈繁，修潔亦復(fù)可貴。厥后，唐代叢書，大放厥詞，間多巨幅，放縱不羈，殊具奇氣。沿及宋、元，漸流粗率；明則自鄶無譏矣。至我朝，山左蒲留仙先生《聊齋志異》出，奄有眾長，萃列代之菁英，一爐冶之，其集小說之大成者乎！而河間紀(jì)文達(dá)公《閱微草堂筆記》，屬辭比事，義蘊(yùn)畢宣，與《聊齋》異曲同工，是皆龍門所謂“自成一家之言”者也。嗟乎！小說雖小道，豈易言哉！夫編氓生長窮鄉(xiāng)僻壤，耳不聞先正遺訓(xùn)，而同此秉彝，同此好惡。歲時伏臘，報賽爨弄，遇演忠臣、孝子、仁人、正士，無不肅然起敬，津津稱嘆者；遇演權(quán)奸忤逆、僉壬宵小，無不決眥恚憤，交口唾罵者；甚至演生天成佛、及地獄種種變相，又無不羨怖交集，以為福善禍淫，報施不爽，而互相勸戒不置者，于以見人心好惡之公，而秉彝之未泯也。其或農(nóng)工之暇，二三野老，晚飯杯酒，暑則豆棚瓜架，寒則地爐活火，促膝言歡，論今評古，窮原竟委，影響傅會、邪正善惡、是非曲直，居然鑿鑿可據(jù)，一時婦孺環(huán)聽，不自知其手舞足蹈。言者有褒有貶，聞?wù)吆鱿埠雠Ｊ轮袩o姑不具論，而藉此以寓勸懲，誰曰不宜？予一介腐儒，幼習(xí)畝，喜歡爨弄，又愛聽野老叢談，擇其事之近是者，編為《里乘》一書，間亦雜以說鬼搜神。干寶蘇髯，偶爾游戲，姑妄言之，姑妄聽之可也。惟筆墨粗苴，不足供大雅一吷，豈敢望鼎立于蒲、紀(jì)二公間哉！閱者不以語怪悖圣見責(zé)，幸甚！幸甚！同治十三年歲次甲戌重九前五日，蘭苕館主人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