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夫人為學(xué)之始，總要先明各人分際。如禍福死生，榮辱休戚，是非成敗，美惡好丑，皆天為之也，而毫不操諸己；惟進(jìn)德修業(yè)是我事功，修性煉命是我學(xué)問，我可以主張得，且德業(yè)為我之本，性命是我之根，可以隨我生死，去來自如，極之億萬年而不變。茍不自盡，而徒求之于天，不唯越俎代庖，了無所益，且將我全副精神困在里許，我之真實色相湛然常寂者，且因之而汨沒矣。能見及此，舉凡外感之來，無端之?dāng)_，全憑眼有智珠，胸藏慧劍，不難照破妖魔，斬斷牽絆。無奈人于一念之持不能恒久，故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庇^此尤貴久于其道，不以有物累無物，方能以無物照有物，綿綿密密，不貳不息，上下與天地合德，方是仁守之功。雖然，其理如此，其工匪易。當(dāng)下手之初，未必能知，即知未必能守，不妨凝神于虛，調(diào)息于漠，使氣有所歸，神有所主，氣不妄動，神不外游，久久神入氣中而不知，氣包神外而不覺。如此涵養(yǎng)日久，蘊(yùn)蓄功深，即協(xié)天載于無聲無臭，此即吾教之真混沌，不墮旁門之寂滅也。吾甚怪今之儒者，以此欲凈理還，為大道之究竟，不肯于百尺竿頭再求虛而能實之真際，不免理欲迭見，終不能成大覺如來，而且挾井蛙之見，毀謗交加，意欲傾滅吾道而后已。其間非無哲士力辯其誣，無奈一齊之傅難敵眾楚之咻，唯有搔首問天，付之無可如何而已。此大道之所以無傳，世道之所以愈壞也。于此有獨立不移、遇魔不退、見難不辭而一肩斯道者，其功詎不偉哉！吾為諸子幸矣，且更為諸子勉焉。玄關(guān)一竅，是修士第一要務(wù)，然不得太極無極之真，焉得玄牝現(xiàn)象？如曰有之，亦幻而不實。夫修丹之要在玄牝，玄牝乃真陰真陽混合而為太極者也，但未動則渾淪無跡耳，故曰無極。由無極而忽然偶動，即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此陰陽氣機(jī)之動靜，即萬物之生成肇焉。大修行人將神氣打成一片，于此而動，是太極之動，神與氣兩不相離也；于此而靜，是太極之靜，神與氣自成一致也。其曰“坎離交而生藥，乾坤交而結(jié)丹”，亦無非此真陰真陽之動靜為之，亦無非此太極圓成之物致之。雖曰藥曰丹，亦非二也，不過陰陽初交，始見靈氣之發(fā)皇；迨至丹成有象，是采外來之靈陽以增吾固有之元氣，故曰“以外藥配內(nèi)藥”；及收歸鼎爐，封固溫養(yǎng)，焉有不神超無極耶？但恐克念作圣，罔念作狂，一息之不檢，或接人而為人所牽，應(yīng)物而為物所繞，于是神為氣動，氣因神遷，神氣之歸一者而今又分為二矣。神氣既分，心志愈弛，而天地生我之靈、父母予我之德，其所存者亦幾希。古云“氣息奄奄，朝不及夕”，未嘗不自神氣分而為二所致也。吾今叮嚀告曰：夫人神氣未交，必求其交。慎毋一念之不持，而自即于危殆；一事之不謹(jǐn)，而自陷于沉淪。物欲是幻化之端，性命乃固有之德，與其貪物欲一時之樂，何若求吾千萬年性命之真？又況得之與不得，有命存焉，非等良貴，可以由我自主，一得永得之為愈也。吾更為呼曰：所求無他，只是胸懸明鏡，手握寶刀，照破妖魔之膽，拔除物欲之根，不使一有所繞焉足矣。此即古人云：“應(yīng)事接物時，須把靜中所修所得光景，時常玩味可也?！笨傇趯W(xué)者振頓精神，常將真我安止虛無竅中，不許神氣偶離。即孟子平旦之氣由此常操常存，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乎天地之間是。但恐事物紛投，不得不用心力。然須事了事，心了心，斷不令外事之牽我心，客氣之動我主。如此用不著于用，物不著于物，四大皆空，萬緣盡滅。然而此境未易到也。其初不妨以心光目光直照丹田，久則神歸氣伏，自返還太極之天。古云：“入定工夫在止念，念頭不止亦徒然?！北赝羁顺笳嫦⒛松?。真氣既生，則元神自活。夫以氣之精爽為心，心之充塞為氣，氣與心是二而一者也。吾今所示，實為切務(wù)。藥在此，丹在此，神仙之成亦無不在此。道豈多乎哉！
二
下手采取精氣，必要心息相依，神氣不違，真陽真藥即從此發(fā)生出來。行工至此，又要知以定為水，以慧為火，日夜修持，隨動隨靜，總要心性空明，定而不亂，然后此個元氣真陽才暢發(fā)得起來。若慧覺花開，此是真慧，不可無也。今之思慮不息，智謀日多，此是知覺之心，在人謂之智慧，而吾道家則目為邪火。何也？有思慮靈巧，即有營營逐逐之私心，有此私心，得之則喜，失之則怒，怒為邪火，為身心之害者大矣。故曰：“嗔恚之火一燃，胎息去如奔馬，直待火滅煙消，方才歸于廬舍?！彼孕扌腥俗罴烧?，莫如嗔恚之火。而去嗔恚之火，莫如守拙守愚，那聰明才智半點不用，不唯不用，且必忘焉，然后真氣始育。古來得道之土，所以多愚樸也。昔子貢見一丈人提甕灌園，曰：“何不為桔槔之便？”其人答曰：“此機(jī)械也。從來有機(jī)事者必有機(jī)心，吾不為也。”此非仙人不能見及此。吾今日不愿生多智慧，但愿生等如顏子墮聰黜明，耳目之用一概不事，斯得一心不二，道庶幾矣。且嗔怒之發(fā)，最為真氣之累，又安能使之無哉？而要不外一覺。心未生嗔?xí)r，我唯靜定為宗，既動嗔?xí)r，我唯以覺照之，務(wù)令隨起隨滅，庶無傷丹之患。由此思之，動為陽為火，靜為陰為水，大凡身心一動，必須慎以察之。古人慎獨之工，職是故也?？傊瑒屿o之時，在在處處俱要無煩惱之念。須知欲無煩惱，必先除思慮，塞兌垂簾，動亦定，靜亦定，如此動而神氣一，靜而神氣一，自然日充月盛，學(xué)成金仙矣。吾見生各有家務(wù)，有妻室兒女，不能如方士出游在外毫無一點事情，必有人倫之應(yīng)，庶物之酬，稍不及防，思慮糾纏，即屬凡火傷丹。吾今特將上品煉法示之。爾生務(wù)須隨事應(yīng)酬，不可全不經(jīng)心，亦不宜太為計較，唯從容靜鎮(zhèn)，思一過即置之，行一念即忘之。如此酬應(yīng)，雖日夜千頭萬緒，無傷矣。如此用心，用而不用，不用而用，益生聰明智慧，益見安閑恬淡，此即大道常存，而真氣日充矣。吾見生行工數(shù)年，疾病難蠲，只緣動念起火而傷元氣。如依法行持，元氣一壯，百病潛消，長生可得矣。
三
人之煉丹，雖曰性命雙修，其實煉心為要。心地清凈，那太和一氣自在于此。認(rèn)得此氣真，采得此氣實，只須百日可以筑基，十月可以結(jié)胎，三年可以超脫。所以古云：“辛苦兩三載，快樂幾千年。”不然，只徒煉丹，不先煉心，吾未見有成也。由是以思，人之煉心，第一難事。試觀古圣仙真有二三十年而未得入門者，蓋以此心未曾煉得干凈，縱有玄關(guān)秘訣，何由行得？此煉心所以為第一步工夫。然煉心工夫又不區(qū)區(qū)在端坐習(xí)靜間也。昔邱祖云：“吾在鬧場學(xué)道，勝于靜處百倍。”又呂祖見開元寺僧法珍坐禪二十余年，頗有戒行，未知真道，因化一道者入寺，見僧法珍問曰：“爾何學(xué)？”曰：“端坐靜養(yǎng)?！眳卧唬骸白沙傻篮?？”曰：“然?！眳卧唬骸按蠓矊W(xué)道，先須煉心；既煉其心，尤須伏氣；既伏其氣，無論睡眠，而道俱在其中。道豈在坐乎？”法珍不悟。因與上堂觀一僧坐禪良久，頂上出一小蛇，由左床足而下，入尿器，上花臺，過陽溝。呂以刀插其前，蛇畏，由右床足上，而復(fù)入僧頂。此見心地不清，化為毒蛇，百般幻妄，焉能成得道哉！又馬祖兀坐長林，有磨磚作鏡之譏。總之，學(xué)道人必于行住坐臥四威儀中，俱要不離此道。子思子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然此道精微，非舉足可企，倒不如吾師所示：性是慈愛的物事，命是身中氤氳之元氣；卻將此心安意順之念、活潑蓬勃之氣，常常玩味，不許一息偶離，不令一念參雜，此即古人云“行住坐臥，不離這個”，這個即性命，性命即太極也。此為頭腦工夫，根本學(xué)問。再者，學(xué)始于不欺暗室，又曰慎獨。凡視聽言動，自家時時了照，稍違天理，即刻滅除。如此煉心，無在不是道矣。尤必加一調(diào)息工夫，方是煉命之學(xué)。然調(diào)息非閉氣之謂也，必要慢慢操持，始而有息，久則息微，再久則息無，始是命學(xué)之真。故曰：“伏氣不服氣，服氣不長生，長生須伏氣。”此個伏字，須要認(rèn)清，不可徒然閉氣數(shù)息為也。須心無出入，息亦無出入，方是性命兼修之學(xué)。然猶未也。人生之初，始于一念。我必從混沌中認(rèn)取一念之真以為丹本，又于真氣發(fā)生、沖突有象以為丹頭，于是行河車工法，即長生之道得矣。如此修煉，始不似僧法珍坐禪二十年，不遇祖師，了無以得也。爾等既知此法，必要用個了照心，恒久不已心，如此三年，大道必成?？傊?，煉心伏氣，二者必兼而修之。若但煉心，身命必難保固；若但伏氣，縱壽亦是愚夫。生須以兩者為法，時刻不離可也。
四
夫道曰煉己，不是孤修兀坐清凈自好者可能煉得本性光明，故呂祖煉道于酒肆淫房，邱祖養(yǎng)丹于麗春院。夫以上等根器猶必如此磨煉性情，一歸渾樸，何況爾初學(xué)人，可不磨而又磨，以去此氣質(zhì)之私、物欲之蔽者乎？不說成功之候，即今欲行河車，還玉丹以延命，不經(jīng)幾番挫折，焉能看破紅塵？既未看破，雖然修煉，而一腔聲色貨利、恩愛牽纏，必至到老不放，死亦猶然。生等席豐履厚，習(xí)慣安常，從來少有折磨，是以置之波靡中，喧嘩擾攘不堪，一到靜處，始嘗樂趣，方知妻室兒女概屬塵緣，即血肉身軀亦是幻化之具，除道而外，皆與我無干涉也。由是塵垢一清，煉藥有藥，采陽有陽，燒丹有丹。不然，以私欲滿腔之身，安得有鉛花之發(fā)？縱云有水有火，神氣不敗，此心一走，坎離何交？陰陽難合，而先天一氣又從何而來哉？孔子三戒，顏子四勿，實入圣之至理，煉己之要言也。雖然，猶未也。修煉以精氣神為主，如不寶精裕氣，則神不入氣，氣不伏神，不能打成一片，猶男精女血各居其所，兩不相合，安有生男育女之時？學(xué)道人欲求一元真氣，始也水火不交，安有真鉛之產(chǎn)？及真陽一動，不行河車工法交媾乾坤，安得成丹？如此神了神，氣了氣，不相凝聚，焉得無息之息以成先天法身、不神之神以配兩大乾坤乎？生等須認(rèn)取先天之精氣神，于是加以煅煉，對美景而依然不動，任紛華而不稍改移，只有進(jìn)火行符，水中金生，進(jìn)火有度，火裹不發(fā)，退符有功，日運己汞包固陽精。此煉己之要學(xué)，亦變化氣質(zhì)之實工也。吾愿生初行煉己，不辭勞瘁，庶入室之時六根大定、一念不生，自能到混混沌沌之候，有恍惚杳冥之機(jī)。此即先天一氣從虛無中來，亦即玄關(guān)一竅從無生有，庶與我當(dāng)日生身受氣之初一般無二。何也？先年投胎奪舍，從恍惚中一念而來，與父母精血吻合。今不順而逆，乃合陰陽坎離團(tuán)聚一區(qū)，以尋我先天真意真氣。夫真意即我投生之主宰，真氣即我投生之廬舍，真意即我得天之理以成性，真氣即我得天之命以成形者。煉己純熟，方有真神真氣，得與天地清空靈陽之氣混合為一。于是進(jìn)退溫養(yǎng)，日夜不怠，久則化形而仙道成矣。如今學(xué)人不知煉己事大，妄行一時半刻之工，希圖得藥成丹，不唯無益，且意馬心猿，妄動妄走，后天火起，必傷丹而焚身，不唯不能卻病延年，而反增病促命也。生等勉之?？傄嘈腥倘瑁魄沧约覂?nèi)魔，積功累德，消除歷劫外障，自然天神護(hù)佑，大丹可成矣。
五
煉丹之道，始以離中之無求坎中之有，到得陽氣萌動，然后以坎中之有會離中之無。有有無之名，必有有無之義。諸子須知陽生有象，一經(jīng)采取煅煉，渾化為無，如此之無，即虛無清凈之藥，結(jié)虛無清凈之丹是，是即未生身處一輪明月也。果能悟徹本原，不落凡夫窠臼，當(dāng)其有也，是無中之有；當(dāng)其無也，是有中之無。雖一陽初動，活子時到，氣機(jī)似有可象，而究之心無所有，仍是先天之有，斯為真有。及藥氣來歸，汞與鉛混合為一，雖謂之無，其實氣機(jī)之流動又何嘗全似于無？如此之無，乃是有中之無，方為真無。是則有也無也，特氣機(jī)之起伏耳，而其真元則不在有無中，卻不出有無外?？傊?，流通活潑者氣也，虛明洞達(dá)者神也。唯于氣機(jī)之中，有此了靈之景，斯得之矣。再示諸子神氣之要。氣產(chǎn)運行，而心神不大爽快者，斯神未與氣交也，所謂鉛至而汞不應(yīng)。若心神已快，而氣機(jī)不甚充滿洋溢者，斯氣未與神合也，所謂汞投而鉛不來。到得鉛汞融會為一，然后以如來空空之心，合真人深深之息，相吞相啖于黃房。如靜極而動，即忙起火，動極而靜，又須停符，任其一升一降，往來自如，合天地之造化，與日月為盈虧，是為小周工法。古人謂一日十二時，皆可為，如覺照則用，不覺照則不用。若行大周工法，則不似小周有間斷，所謂無來無去，無進(jìn)無退，不增減，不抽添，一日一夜，唯有綿綿密密，不貳不息，動如斯，靜如斯，行往坐臥亦無不如斯，而要唯以一個了照心常常覺照，不稍間斷而已，若稍有間斷，即與走丹無異，所以為大周天煉神還虛之大造化也。吾教諸子，第一以煉心為要。而今修士，多有不從此下手，后來傾倒者多也。尚其鑒之。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