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單就外感所致的陽明病來說,也有虛實二證,《溫病條辨》中焦篇,對此論述頗詳。如腑證,吳鞠通說:“溫病之不大便,不出熱結液干二者之外。”因此,他對邪盛之證,宗法仲景,主用承氣,所以攻下其實;對正虛之證,仿效葉氏,“則用增液,所以迥護其虛。”因此,治外感所致的陽明病,辨證也要以虛實為綱,方不致誤。后人認為外感之陽明病全是實證,沒有虛證,這實在是一種誤解。從《傷寒論》來看,對陽明病諸虛證之論述并不少,但有些人把“實則陽明,虛則太陰”這本是相對而說的二句話,理解為陽明病沒有虛證,虛證都屬于太陰,這是不正確的。
結語
1,根據以上分析,筆者認為:謂“胃的功能減弱或胃的陰液被邪熱耗傷為主要臨床表現”的虛證,如胃陰虛、胃陽虛諸證,只見于臟腑辨證中,而不存在于六經辨證內,從而提出:“就六經辨證來說,是實則陽明,就臟腑辨證來說,是實則未必陽明”的說法,實際上是不妥當的。
2·論陽明病諸虛證之文,《傷寒論》中很多,但治法后世有很大發展,因此,研究陽明病諸虛證之證治,尚須結合溫熱學派之著作,方才完善。但本文著重就《傷寒論》一書而言,故其他書中的內容論述從簡。
吳鞠通論燥治燥略評
清后,鞠通之學,影響日大,信奉者很多。其著《溫病條辨》,近亦有人推其為中醫四大經典之一,《吳鞠通醫案》也頗受人重視。但此兩書的論燥治燥,很值得商榷,現略作述評,以供參考。
一、寒燥二氣,混為一談,名曰治燥,實是治寒。
鞠通認為:“秋燥之氣,輕則為燥,重則為寒”,“燥氣寒化,乃燥氣之正。”所以他稱“燥為小寒”,謂是“陰邪”。關于燥氣之傷人,鞠通認為有大邪傷表與小邪中里兩種形式,他說:“大邪中表之燥證,感而即發者,誠如沈目南先生所云,與傷寒同法。”《溫病條辨》中,“傷燥,如傷寒太陽證,有汗、不咳、不嘔、不痛者,桂枝湯小和之。”等條,即是這種治療主張之體現。至于小邪中里,雖有深入下焦與血相搏、久伏下焦不與血搏以及直中傷陽等之不同,但概主以溫法(治復氣則否),故治與血相搏之化癥回生丹與治不與血搏之復亨丹等方,都是如此,《吳鞠通醫案》中燥門諸案,亦莫不如此。如李四十六案,感受燥金之氣為病,初診即予剛燥溫熱,就是基于“燥為小寒”、“陰邪”之認識。五月初二,三診時,雖云治燥此類藥不宜久任,但轉方取桂枝湯加減,藥用桂枝、白芍各四錢,炙草、干姜各二錢,大棗二枚,生姜、廣皮各三錢,半夏、生米仁,云苓塊各五錢,仍不離乎溫法。又如張女十五歲案;“燥金之氣,直入中里,六脈全無,僵臥如死,四肢逆冷,已過肘膝,腿痛轉筋,與通脈四逆湯加川椒、吳萸、公丁香一大劑,厥回脈出一晝夜,次日以食粥太早,復中宛如前證,脈復厥,體厥又死去矣,仍予前方,重加溫熱,一劑厥回其半,又兩荊而復活,后以補陽收功。”對以上理論和治法,現述不同意見如次;
1·寒、燥各為六氣之一氣。六氣中,寒與熱對,指溫度言;濕與燥對,指濕度言。濕度高并不等于熱,燥氣重亦不等于寒,故寒自為寒,燥自為燥,兩氣不能互混。鞠通不知別此,謂燥重為寒、(寒)輕為燥,這在理論上是錯誤的(鞠通論六氣,常犯混二氣為一氣的錯誤,如謂暑系濕熱二氣所合成,亦一例,此已見駁于孟英,不復贅)。就上二案來說,李氏案如果說是寒之輕者,尚可稱燥,則張氏案明是燥之重者,當稱中寒,不當再稱為中燥,既稱中燥,又用大熱藥來治療,這與寒輕為燥之說,便有矛盾之嫌。實際上,對寒燥兩氣,鞠通確實是混為一談,概念模糊,分劃不清的。所以他治足太陰寒濕,主以椒附白通湯,今治燥邪直中,主以通脈四逆湯加川椒、吳萸、公丁香,這二者在藥法上實無甚區別。余謂就一般情況論,治寒須溫熱,治燥須柔潤,如只溫不潤,實無涉于治燥。張氏一案以及中燥門其他但溫不潤的一些醫案,與其說是治燥,到不如說是治寒,否則,已立中燥一門,似亦不必再另立寒門了。
2·燥的屬陰屬陽,醫界爭論不少,但以主陰說居多,鞠通也持這種觀點,故若非治其復氣,例用溫熱。余則謂陰陽學說是相對的,若論燥氣之屬性,應先問其前提如何。如所周知:六氣分主四時,風為春季主氣,春季氣候溫暖;燥為秋季主氣,秋季氣候涼爽,若基于這一前提上,以春秋之主氣相對言,燥確是應該屬陰的。但如果換一個前提,以燥與濕相對言,燥就應該屬陽,所以燥字從火,濕字從水,水火相對,為陰陽之征兆,也是十分明顯的。前人爭燥氣之屬性,往往前提不統一,故都是各執一面談理,鞠通之謂燥為陰邪,實際上也是如此。正因為陰陽屬性的相對性原理,鞠通在論燥時未能顧到,所以他只是從勝氣復氣角度來談燥氣之涼溫。然而,即如其所說,燥屬陰邪、乃小寒,當以溫熱為治燥之正法,則秋燥就不應占九種溫病之一格。既以秋燥為溫病之一種、既云溫邪傷人從上而下,寒邪傷人從下而上,出方就不應再用杏蘇散治肺,凡此等等,略一思之,就可見其理論上之矛盾,可謂是不勝其多。
二、濕燥二氣,混淆不清,名曰治燥,竟是治濕。
對燥與寒二氣,鞠通在理性認識上是有錯誤的,所以在實踐中混同一治。對燥與濕二氣,鞠通在理性認識上知道二者是對立的,但在實踐中仍然分劃不清楚。他感到寒、濕、燥三氣同屬陰邪,很容易混淆,因此說:“蓋以燥為寒之始,與寒相似,故(易)混入寒門。又陽明之上,燥氣治之,中見太陰,而陽明從中,以中氣為化,故又易混入濕門。但學醫之士,必須眉目清楚,復《內經》之舊,而后中有定見,方不越乎規矩也。”這番話,他是在斥責前人“非將寒燥混入一門,即混入濕門”時說的,實際上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鞠通既以此責前人,而我今仍以此責鞠通。
最明顯的事實是:從《吳鞠通醫案》中燥門諸案來分析,鞠通用的最多的是二種藥:一是溫熱剛燥藥,如吳萸、丁香、桂枝、附子、川椒、干姜、良姜、益智仁之類;二是淡滲芳化藥,如茯苓、豬苓、半夏、陳皮、米仁、厚樸、蒼術、澤瀉之類。而稟柔潤之性,具生津之功的治燥品,中燥門幾無不用,這種藥法,怎么能說是治燥呢?我們將這種藥法和寒濕門的藥法及《溫病條辨》中治寒濕的藥法略加比較,就可發覺:二者幾乎是完全一致的。如中燥門傳五十七案,感受燥金之氣為病,藥用云苓塊、姜半夏、生苡仁各五錢,川椒炭,廣皮各三錢,吳萸、良姜、益智仁各二錢,公丁香一錢,后連續數診,或加佳枝、倍吳萸、良姜,或減川椒、吳萸、良姜,方藥基本不變。其他如謝氏案、李氏案、余氏案等,藥法大都類同。而寒濕門郭三十二案,病系太陰中濕,藥用生姜一兩,姜半夏六錢,桂枝、茯苓皮、生苡仁、茅術各五錢,厚樸四錢,川椒目、枳實、廣皮、草果各三錢。其二診用藥,也大體如此。二二比觀,治法可以說是如出一轍。正因為鞠通對濕燥分劃不清,所以他將應屬于寒濕門的治案都歸入到了中燥門,以致寒濕門形同虛設(實際上寒濕門只有上述一案),因此只好將痹證醫案(本可另立一門)來頂充寒濕案。而從中燥門醫案來看,治濕方藥幾乎替代了治燥方藥,從這一事實來說,鞠通燥濕混淆不清,這一點是十分明顯的。
又鞠通為治中燥吐瀉而制之霹靂散,《溫病條辨》及《吳鞠通醫案》中兩見之,此方“立方會萃溫三陰經剛燥苦熱之品”為之主,這種藥法,也反映出鞠通對治燥濕藥法異同認識之模糊。這一問題,誠如《醫門法律》所云;“凡秋月燥病,誤以為濕治之者,操刃之事也。從前未明,咎猶可諉,今明知故犯,傷人必多,孽鏡當前,悔之無及。”顯然,濕病誤認作燥、燥病誤作濕治,都是操刃之事,故吾人當注意分辨之。
又仲景治柔痙用枯萎桂枝湯,君以栝萎之生津潤燥,后人治涼燥用桂枝杏仁湯,君以杏仁之微苦溫潤。就運用桂枝湯治燥證來說,這樣子的化裁,很可宗法。但唯獨鞠通用桂枝湯治燥,不加柔潤之品,反加淡滲之藥(如上案),這樣子加減,就治燥來說,是很不得法的,這也是燥濕混淆不清的一種表現。所以,中燥門的治案,就治燥來說,是不足以為訓的。相反,如作為寒濕治案看,到可參考。
三、苦燥峻下,攻結忘虛,名曰治燥,實是治實
何廉臣說:“燥與火不同,火為實證,熱盛陽亢,身熱多汗,法宜苦寒奪其實而瀉其熱;燥為虛證,陰虧失潤,肌膚嘆燥,法宜甘寒養其陰而潤其燥。”但鞠通治燥,獨重攻實,他說:“陽明燥證,里實而堅,未以熱化,下之以苦溫。已從熱化,下之以苦寒。”其自注云:“苦溫下法,如《金匱》大黃附子湯,新方天臺烏藥散加巴豆霜之類。”“苦寒下法,如三承氣湯之類。”《溫病條辨》中附有其治燥之醫案,如車姓案,前醫用大承氣下之不通,鞠通斷為秋金燥氣,小邪中里,認為證屬寒燥,主以溫下,藥用天臺烏藥散加巴豆霜,先加一分,第二次加半分,第三次加二分,三服后始得便。后十五日又不大便,仍用上法治之。現對這種理法,略述不同意見如下:
1·陽明燥證不獨要分寒熱,而且應分虛實,不可因病在陽明,便謂均屬實證。須知陽明燥證,津虧液涸,最多虛實相兼,雖實多虛少者亦有之,但在秋燥一證,究以虛多實少者為多,故凡熱化而津液虧乏者,當重養陰生津,增水亦能行舟,若寒化而腸燥液枯者,當重潤燥滑腸,潤導亦能通便。若忽視甘寒增液、甘溫潤腸諸法,偏執峻攻,恣投苦燥剛劑,則決非治燥之正法。
2·老人便秘,以精血虛虧,腸燥液涸者居多,若非在外感熱病過程中發生,當以雜病視之。鞠通根據“凡堅結牢固,皆屬金象”的認識,認為是感受燥氣而致,實系誤會之言。因一,此證四季均可遇見,若不在秋季,與燥氣何涉?二,寒濕門郭案是“寒濕為病,誤用硝黃,致濁陰蟠踞,堅凝如石。”既如此,“凡堅結牢固,皆屬金象”之說亦不攻而白破。所以治老人燥閉,總以五仁丸、半硫丸之類為正法。車姓案之聽以暫效,是因不大便已四十九日,不能不“急則治標”,峻下后未至于脫,亦幸賴其體質之尚可。此案得便后若能以柔潤滋養:繼之,后當不致復結,結而再用峻攻,恐于正氣不能無損。擅用巴豆、大黃,反復峻攻,決非治燥之良法。此誠如何廉臣云:“凡津液素虧者,胃腸本燥,大便每多秘結,適逢秋燥傷肺,氣機不宣,則大便不通矣。若用承氣猛攻,往往水瀉洞泄,中氣愈傷,津液益于,而燥屎不下,每致液涸動風,險證叢生。”吾人當注意之。巴豆攻下之力,較承氣更為峻猛,老人燥閉,尤宜慎用。車姓案乃治實,非治燥,吾人治老人燥閉,不可以此為口實而輕投峻攻。
3·河間云,“熱勝燥,燥自金生,熱為火化,金余則制之以火,肺勝則制之以苦。”故治燥非不可用苦,但須知“苦能化燥”,故以苦治燥,唯屬實者宜之。觀喻昌之制清燥救肺湯,明知“知母能滋腎水,清肺金,亦以苦而不用。”燥病多虛,前人治燥,連性潤之品尚謹慎如此,吾人于苦燥剛烈藥豈可輕用。然觀《溫病條辨·補秋燥勝氣論》后諸條及中燥門治案,柔潤之品,幾乎不用,苦燥剛烈,在所不忌,竟是治燥而忘燥!
4·就燥屎內結一證論,屬實屬虛均有之。而在秋燥一證。則每虛實相兼、有虛有實,實多虛少者固有之,虛多實少者亦不少,故臨證必須細辨。就治療方藥論,諸如大黃附了細辛湯、巴豆霜以及承氣湯之類,俱系治實而非治燥。大凡燥病,陰津必虛,即見侄閉,峻攻亦當慎用,且只可暫用,不可屢用,更不可獨重攻下,競只分寒熱,不辦虛實而恣用。須知因燥致結、虛多實少之便閉,所在皆有,若不以豬膏發煎,蜜煎導、濟川煎等已效之成法為意,以峻攻治實偶效案視作為治燥之大法,即違背重津保陰之要旨。經云“以苦下之”,是治其實,實非治其燥。仲景云:小便利,大便粳,不可攻下,以脾約麻仁丸潤之,,此正戒輕下而恐重傷津液之意也。
結語:治燥大法,誠如前人云:“上燥治氣,下燥治血。”氣謂津氣,補津氣可用北沙參、麥冬、五味子之類;血謂精血,滋精血可用當歸、地黃、蓯蓉之屬。而“燥者潤之”一語,總不失為治燥之大法。今鞠通冶燥,于此略之,于苦熱剛燥峻下諸法獨詳之,則索隱行怪,流入異端矣!故余謂中燥門諸案及《補秋燥勝氣論》后諸條,實不足為后人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