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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豐鎬考信錄(13)

  • 考信錄
  • 崔述
  • 4936字
  • 2015-12-24 16:30:54

西漢末,《周官》一書出,向、歆之徒皆崇尚之;然猶以為記,未以為經也。迄東漢末,鄭康成注之,名曰《周禮》,與《禮經》、《戴記》并行,於是世之學者咸以《周官》為經,且以為周公所作;雖有宋諸大儒,莫不信之不疑。余按:此書條理詳備,誠有可觀,然遂以為周公所作,周一代之制,則非也。九州之內,約方三千余里;外盡四海,不過五千里。故孟子曰:“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記》曰:“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書》曰:“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外薄四海,咸建五長。”今《周官》封國之制,諸公方五百里,侯方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天子邦畿之外,分九畿,畿每面五百里:通計為方萬里。四海之內,安所得如許地而封之,而畿之!今自洛陽東際海,西逾積石而西,亦不過五千馀里,經傳之文較然可征,《周官》之誣亦已明矣。國家之建,必本大而末小。天子於諸侯,君臣也;公、侯、伯、子、男,伯仲也。故天子之地百諸侯,公侯倍伯,伯倍子男,本末之別也。今《周官》天子之地僅四諸公,而諸公之地乃二十五倍於男邦,正賈誼所謂“脛大如腰,指大如股”者,豈先王“辨上下,定民志”之大法乎!且春秋時列國吞并之馀,宋、魯猶不過二三百里,鄭、許猶不過一二百里,其故墟具在而可按也。故孟子曰:“今魯,方百里者五。”當封國之初必小於是,不大於是,明矣。魯即今曲阜,若果方四百里,則曹、邾、滕、薛皆在境內,何容復有此四國乎!《春秋》宣十五年,“初稅畝”。《公羊傳》曰:“古者什一而藉。”又曰:“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其實皆什一也。”是三代取民之制未有過於十一者也。今《周官》乃云“遠郊二十而三;甸稍縣都皆無過十二”,其非周公之法明矣。孟子曰:“廛無夫里之布,則天下之旅皆悅而愿為之氓矣。”是三代正賦之外未有絲毫課於民也。今《周官》乃云“宅不毛者有里布;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其非周公之法又明矣。後儒乃曲為之解,謂“戰國時宅雖毛,亦有里布;民雖有職事,亦有夫家之征。孟子所謂‘無夫里之布’者,謂宅毛及民有職事者耳,非謂一概無之也。”夫不毛無職事而使出夫里之布,是有夫里之布乎?是無夫里之布乎?孟子謂“無夫里之布”而儒者謂“有夫里之布”,吾未見其可信也!蓋此書撰於戰國之時,彼固見當時有此法而遂以為其初固然耳,不必強取孟子之言以曲就之也。《書》云:“越三日丁巳,用牲于郊,牛二,越翼日戊午,乃社于新邑,牛一,羊一,豕一。”《記》云:“郊特牲而社稷太牢。”又云:“帝牛不吉,以為稷牛。”又云:“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是古者止有一郊,祭天乃於郊,而祭地則於社也。今《周官》乃云“冬至祭天於南郊,夏至祭地於北郊。”果爾,則周公於洛何以止一郊?即兼祭天地,亦不當同日而郊。況如此巨典,記禮者尤不應竟無一人知之也。《春秋》中書“郊”者凡九,皆但書郊,未有書南北郊者。果有兩郊,不應混而同之。則其說之出於後人所臆度明矣。統言之,則曰“朝”;切指之,則曰“覲”。故《書》曰“群后四朝”;詩曰“君子來朝”;《春秋》曰“公朝於王所”。覲,猶“見”也。故書曰“乃日覲四岳群牧”;《詩》曰“以其介圭,入覲于王”;《春秋傳》曰“王覲為可”;又曰“受策以出,出入三覲”。朝之外別無所謂覲也。“遇”者,不期而值之謂,故《春秋》曰“公及宋公遇于清”。諸侯修歲事於天子,不可謂之遇也。《書》曰“江漢朝宗于海”,朝即朝廷之朝,宗即宗子之宗;《記》所謂宗人莫之宗”、《史記》所謂“學者宗之”是也。朝者,君臣之事;宗者,族姓之事。以人喻水,故謂之“朝宗”;非諸侯于天子又有所謂“宗”者也。今《周官》之文乃以為“春朝,夏宗,秋覲,冬遇”:經傳有此事乎!有此文乎!蓋撰此書者亦當夫籍去之後,故不得其實而妄以意度之也。若夫土圭之法,景朝景夕之言,尤為乖謬,蓋景但有長短之殊,并無朝夕之異。今東去數百里則日出入先一刻,西去數百里則日出入後一刻;無論何地,置表待晝漏之半,日莫不在正南:安得有所謂景朝景夕者!此必不通歷法,不游四方者之所為;寧周公之才之美而有是言乎!此宜少知人事者即不能欺,而沈酣經傳之儒或反信之,其亦異矣!至於《史記》所稱“周公作《周官》,作《立政》”者,乃指《周書》中《周官篇》而言,《書序》所謂“成王還歸在豐,作《周官》”者,與此書無涉也。嗟夫,自《周官》一書出,漢人據之以釋《經》,其有不合,則穿鑿附會,以致離經而畔道者不少矣!至宋,王安石遂據“泉府”之注以行青苗,蔡京復據“王及後世子不會”之文以啟徽宗之奢侈,而宋卒以此亡。雖二子之意但假此以濟其私,然不可謂非《周官》之有以啟之也!可不為世之大監戒與!乃儒者猶奉此以為周公之書而反疑諸經《孟子》之誤,亦可謂倒行而逆施矣!間有不信此書者,無識之徒必力排而痛詆之,以故視視而莫敢議,遂使三代之經制為歆人所雜亂,良可嘆也!或以為劉歆所偽作,固不其然,然必非周公之書則明甚也。余故詳為之辨,而《周公》之篇不載作《周官》之事。

《周頌》及《小雅》首數篇皆作於成王以後

《周頌》三十一篇,說《詩》者以為皆周公所作。《小雅鹿鳴》以下諸篇,說者亦以為周公作。余按:《周頌》云:“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又云:“噫嘻成王,既昭假爾。”又云:“自彼成、康,奄有四方。”詩中明舉二王之謚,則非成王時詩明甚。由是言之,《周頌》或有周公所作,必不盡周公所作也。季札觀於周樂,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當周公時,固不可謂之“衰”。說者曲為之解,訓衰為小,謂周德尚小也。夫衰者,衰(音)也,由盛而漸降焉之謂也,故曰“自是以衰”。即未大盛,亦不得謂之衰;況周公之世,周德方隆,謂之衰,可乎!且《常棣》乃《小雅》第四篇,據《左傳》已為召穆公作;《出車》乃《小雅》第八篇,據《漢書》已為宣王時詩,然則《小雅》之為周衰時詩,顯然無可疑者,不得以為周公之所作也。蓋圣人所以為圣人者,非必事事皆躬為之,亦非必事事皆勝於人也,正以不自有其善而能有天下之善,為人所不可及耳。不必《雅》、《頌》皆自己作而後足見周公之才之美,惟其能致太平之盛而使天下後世有此《雅》、《頌》,是乃周公之大功也。大抵世俗之情,有惡則惡皆歸之,有善則善亦皆歸之。顧作詩之時世不符,讀者必致失其本意,穿鑿附會,而《詩》之教遂荒。故今正之,而於《周公》之篇不載作《雅頌》事。《周頌》不皆周公所作,說詳見後《成康之際篇》中。《鹿鳴》以下諸篇非周公作說詳見後《宣王》及《召穆公》篇中。

《月令》作於戰國之世

《月令》一篇,世多以為周公所作。鄭康成云:“此本《呂氏春秋》十二月紀之首,禮家好事者抄合之;其中官名時事多不合周法。”是漢儒固已非之矣。而唐《語林》云:“《月令》出於《周書》第七卷《周月》、《時訓》兩篇,蔡邕云‘周公作’,是《呂紀》采於《周書》,非《戴記》取於《呂紀》明矣。”則又以康成為非是。余按:《逸周書》本後人所偽撰,所言武王之事皆與經傳剌謬,其非周初史官所記顯然。然則《周月》、《時訓》兩篇或即采之《呂氏春秋》或與《呂紀》同采之於一書,均未可知;與得以《逸周書》有之遂斷以為周公之書也哉!況《月令》所言多陰陽家說,所載政事雖有一二可取,然所系之月亦未見有不可移易者;蓋撰書者雜采傳記所載政事而分屬之於十二月,是以純雜不均,邪正互見,豈惟非周公之書,亦斷非周人之制。康成之言是也。至於所推中星日躔,尤彰彰較著者。周公上距堯世止千二百馀年,而《月令》“季春昏七星中”,“季秋昏虛中”,上距《堯典》之“仲春星鳥”,“仲秋星虛”,己差一月。周公下至西漢之末千馀年,至劉宋又數百年,而《月令》“孟春之月,日在營室”,下至《三統歷》,正月中日猶在室十四度,至《元嘉歷》,正月中日猶在室一度,才差十馀度耳。雖測驗或有疏密,然不至大相逕庭。上溯唐、虞之世何太遠?下逮漢、宋之世何太近?其為戰國時人所撰,毫無疑義。不知前人論者何以不考之此而遽信以為周公之書也!故今於《周公》之篇不載作《月令》之事。

《爾雅》作於秦、漢間

世或以《爾雅》為周公所作。或云:“周公止作《釋詁》一篇,馀皆非也。”余按:《釋詁》等篇乃解釋《經》、《傳》之文義,《經》、《傳》之作大半在於周公之後,周公何由預知之而預釋之乎!至於他篇所記制度名物之屬,往往有與《經》、《傳》異者,其非周公所作尤為明著。大抵秦、漢間書多好援古圣人以為重,或明假其名,若《素問》、《靈樞》之屬,或傳之者謬相推奉,若《本草周官》之類,皆不可信。故今不載。

【附錄】“公薨,成王葬于畢。”(《書序》)

辨葬周示臣之說

《書序》云:“周公在豐,將沒,欲葬成周。公薨,成王葬于畢;告周公,作《亳姑》。”《尚書大傳》云:“周公老于豐。公疾,曰:‘吾死,必葬于成周,示天下臣於成王。’周公死,成王不葬于周而葬之于畢,示天下不敢臣也。”余按:《大傳》之說蓋即本之《書序》,而語殊淺陋無倫理。周公為成王臣,天下誰不知者,何待葬以示之;而成王尚存,亦不得稱其謚也。《史記魯世家》與《大傳》略同,蓋即采《大傳》之文而少更定之。惟《書序》之言較無大謬,然《序》之失《經》意者亦多,而《毫姑》之篇已亡,無由決其是非。故今刪而存之;而《大傳》、《世家》之文概不錄。

《史記》載成王親迎於周公卒後之非

成王威風雷之變而親迎周公一事,《史記》載於周公卒後。今按《尚書金篇》,在作《鴟》後,伐武庚前。惟顏師古引《尚書大傳》文,以此為成王將葬周公於成周時事。然則《史記》蓋因《傳》而誤也。夫以為在周公卒後,則所謂親迎者迎何人乎?所謂出郊者欲何為乎?《史記》不能解說,遂以郊為郊祀之郊,而謂魯之得郊因此,是因一誤而再誤矣!此事幸《金》之篇猶存,故人不之信;不幸而此篇或逸,人未有不以為實然者。然則《史記》中因所采之書已亡,無所考證,而人莫由知其誤者,可勝道哉!吾愿世之讀《史記》者聞一知二,舉一反三,勿執先入之言以致失古人之實也!

文武周公通考

經傳之文有兼言文、武者,有莫知其為文王事武王事者,亦有文、武之事與周公相屬者。不可強斷而分系之。今通列之於此。

允文文王,克開厥後。嗣武受之,勝殷遏劉,耆定爾功。”(《詩周頌》)

“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書西伯戧黎)

戡黎之西伯未可指定

《尚書大傳》言“西伯<今戈>(戡同)耆,紂囚之牖里。”《史記周本紀》稱“文王伐密須,明年敗耆國;殷之祖伊懼,以告紂。”則是所謂耆者即《商書》之黎,前以戡黎為文王事也。蔡氏《書傳》云:“或曰:‘西伯,武王也。’《史記》嘗載紂使膠鬲觀兵,膠鬲問之曰:‘西伯何為而來?’則武王亦繼文王為西伯矣。”金氏《通監前編》云:“觀祖伊之言曰,‘天既訖我殷命’,‘殷之即喪’,則是時殷已阽危,亡無日矣,其非文王也明矣。”《綱目前編》因之,遂系之於武王觀兵之日。余按:黎近殷土,則以為武王者近是;而文王既未稱王,則武王自當仍稱西伯。但傳記皆無明文,亦未敢決為武王之事。至《綱目前編》以此事為即《史記》之觀兵於孟津,則亦未合。何者?黎在東山,孟津在南河,戡黎不必由盂津渡河也。黎近朝歌,在孟津之東北數百余里,亦不得謂至孟津而還師也。戡黎觀兵,當是兩事恐不容合以為一也。故今統載之於《文武篇》中,寧闕其所不知,不敢誤也。

【附錄】“周有八士:伯達、伯適、伯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

(《論語微子篇》)

八士氏族未詳

或以八士為南宮氏,伯適為南宮括,其說近是。然經傳未有明文。故附錄於此。

【附論】“于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論語子張篇》)

文、武不可歧視

自漢以來,學者多稱文王而毀武王,其意以為文與武若黑白之判然也。余觀圣門論列,則多以文、武并稱,未有歧而視之者,然則是文、武無二道也。惟《孟子》書多稱文王,蓋武王之道即文王之道,言文則足以兼武,猶言伯夷而不及叔齊也。故文王之與武王,其德有高下,其道無異同。故今於《通考》錄此章,以見學者於古圣人不可妄有所低昂也。

“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孟子》)

“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孟子》)

滅國五十非一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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