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14章 讀風偶識(3)

  • 考信錄
  • 崔述
  • 4908字
  • 2015-12-24 16:30:54

《周南》十有一篇,《關睢》三篇立夫婦之準,《つ木》兩篇適上下之情,所謂“家齊而後國治”,“上下交而其志同”者也。非盛治之世烏能若是!是以取之以冠全詩。舊說以此五篇皆為太姒之德。然玩其詞意,未見其必為太姒者。《毛傳》、《鄭箋》亦但言為后妃,并未指為何王之后。在文王、太姒之德固應如是,即文王、太姒之化亦當如是,正不必定屬之太姒也。所謂“君子”云者,乃諸侯大夫之通稱;而葛覃之刈,卷耳之采,皆不似諸侯夫人事。且《關雎》取興於河洲,荇菜亦似臨河近水之國,岐陽少水多山,距河絕遠,風土殊不相類,恐未可直以為太姒也。朱子蓋亦覺其不合,故訓“河”云:“北方流水之通名”。然此乃近時之俚俗然耳,三代以上不如是也。故今人稱河必加“黃”以別之,經傳之文則但稱河,於他水亦皆稱為某水,恐不容藉此為說《詩》者解也。《桃夭》以下五篇,舊說亦以為文王、太姒之化。然玩其詞意,《桃夭》祝婦宜家,淳風未改,為盛世之詩無疑。《兔》,賢才在野,已由盛之衰矣。至“南有喬木”見游女而思求,“遵彼汝墳”憂王室之如毀,顯然衰世之音。然發乎情而能止乎義,嗟其勞而復幸其邇,先王之遺澤尚存也,是以圣人猶有取焉。由是言之,《周南》固非一世之詩,概訓以為《文王》之化,失之遠矣。惟《麟趾篇》詠公族之美,與《關雎》諸篇皆當為盛世之詩,乃反列於《汝墳》後者,蓋因其詩別為一體,且取其與《關雎》相為首尾之意也,說并見各篇中。

《關雎》

本篇為君子自求良配

此篇毛、鄭以為后妃之德,欲求“淑女”與共職事。然首章明言淑女為君子之“好逑”,若以妾媵當之,則稱名不正,不可以為訓。朱子以為欲求淑女以配君子而成內治,其說當矣。但以“寤寐求之”,“琴瑟友之”者為宮人,則語意尚未合。細玩此篇,乃君子自求良配而他人代寫其哀樂之情耳。蓋先儒誤以夫婦之情為私,是以曲為之解。不知情之所發,五倫為最,五倫始於夫婦,故《十五國風》中男女夫婦之言尤多:其好德者則為貞,好色者則為淫耳,非夫婦之情即為淫也。魏文侯曰:“家貧則思良妻,國亂則思良相。”上承宗廟,下啟子孫,如之何其可以茍,如之何其可不慎重以求之也,知好色之非義,遂以夫婦之情為諱,并德亦不敢好,過矣。《關雎》三百篇之首,故先取一好德思賢,篤於伉儷者冠之,以為天下後世夫婦用情者之準,不可謂夫之於婦不當為之憂、為之樂也,若夫婦不當為之憂樂,則五倫中亦不當有夫婦矣。

貴德求賢

“窈窕淑女”,淑,賢也,善也。窈窕,洞穴之深曲者,故字從穴(後世誤以為美麗之稱),喻其深居幽邃而不輕得見也。不好色而好德,故無一言及於容色眼飾之美。婦當從人,女貴自重,故以深居幽邃,貞靜自守為賢、夫婦之道不可茍焉而已,故曰“寤寐求之”。常女易得,賢女難求,深居幽邃之女尤不易知,故有“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之思。惟其求之也難,則其得之也喜,故有“琴瑟”之友,“鐘鼓”之樂,所謂“陰陽和則萬物生,夫婦和則家道成”者也。其取興於“雎鳩”者,《傳》謂《摯而有別》是已。其取興於“荇菜”者,菜在水中,潔而難取,潔以喻女之貞,難取以喻女之難求。蓋夫婦之道,男先乎女,此下兩篇皆言婦德,故冠之以此篇,明女子之所以能盡婦職者由於其夫之貴德求賢故也。毛、鄭以為后妃之德,失其旨矣。

移之用人

《關雎》一篇,言夫婦也。即移之於用人,亦無不可。何者?夫之欲得賢女為婦,君之欲得賢士為臣,一也。果賢女與,必深居簡出而不自炫耀。果賢士與,必安貧守分而不事干謁。非“寤寐求之”不能得也。是以古之圣帝明王咨於岳,稽於眾,或三聘於莘野,或三顧於草廬?與《開雎》之“輾轉反側”何以異焉,然及其既得,則志同道合,恭己無為,而庶績咸熙,所謂“琴瑟友之”,“鐘鼓樂之”者也。故曰“勞於求賢,逸於得人”,豈不信與!三百篇皆可作是觀,故《采蘩》一詩言祭祀也,而《傳》引之以美秦穆舉人之周。惜乎後人之多為《序》說所拘也!

《葛覃》

本篇非言后妃在父母家事

此篇據毛、鄭說,以為后妃在父母家女功之事;“言告言歸”謂將嫁;“污私”、“浣衣”謂師氏告以人之道。既於文義牽強,而與下“歸寧父母”之文亦相悖。且謂“葛施”喻形體之長大,“葉萋”喻容色之美盛,其義尤為不倫。《朱傳》以為既成,告師氏,使告於君子以將歸寧之意,獨為深得詩人之旨。至所稱“貴而能勤,富而能儉,已長而敬不弛於師傅,已嫁而孝不衰於父母”,語尤精切,可謂善於說《詩》者矣。然尚似有未盡焉者。何者?詩之為體多重末章,而前特為原起。此篇本為歸寧而作,然不遽言歸寧,先言葛葉之生,時鳥之變,感物思親,此其時矣。然而未就,婦功未成,不敢歸也。待葛既盛,制為衣服,婦功成矣,夫家之事畢矣,可以歸矣,而仍不遽歸也。乃藉師氏以請於夫,而云“害浣害否”,猶為不敢必之詞焉。其敬事而不敢顧其私,尊夫而不敢擅自主,為何如哉!歸寧父母,孝也,人子之至情也,猶不敢專如此,況其他乎!若夫朱子所言,固為美德,然富貴而勤儉尚未足為大節,而歸寧父母亦女子之常。惟是女子以夫為天,義不當顧其私,而後世婦人以恩勝義者多,以義裁恩者少。至於等夷視夫,尤近時之敝俗。是以《關雎》既得淑女,即次之以此篇,此乃婦德之第一義也。

三代婦人罕自專

三代以上,婦人罕有自專者,罕有敢自顧其私者;雖至其子之世猶然。文嬴,君母也,其請三帥也詞甚婉,先軫斥之而不怒也。成風,僖公所生母也,其請恤須句也詞甚正,不敢以其私親煩國人也。其不然者,惟晉悼夫人一人耳。然司馬侯歸田不盡,亦無如之何。城杞之役,諸侯譏之,不謂平公之善承親志也。蓋緣先王以此等詩為教,耳濡目染,是以其時婦人習為當然;即有一二欲易之者,而男子亦共以為非,勢不能行。教之入人深矣!後世婦人愛其母家率甚於其夫家,當其夫時且多專行而不顧者,況其子之世乎!豈非教廢於上,則俗變於下哉!此《二南》所以為王化之基,惜乎先儒之論皆未及乎此也!故余略其小者弗論,而取其大有關於名教者論之。

《卷耳》

本篇非求賢審官

此篇據毛、鄭說,以為求賢審官:“周行”為賢人於列位;“馬虺ㄨ”為閔使臣之勤勞。然以夫人而“我”其臣,言太親狎,非別男女,遠嫌疑之道。況“牝雞之晨,維家之索”,人君之職而夫人侵之如是,豈可為訓哉!官人之說雖本之《春秋傳》,然古人引詩多斷章取義,不可執也。《傳》美秦穆之用孟明而云“于以采蘩,于沼于”,豈《采繁》一詩即為舉人之周者言之乎!朱子以為婦人念其君子者,得之。但以“我”為自我其身,則登高飲酒,殊非婦德幽貞之道。即以為言而語亦不雅。竊謂此六“我”字仍當指行人而言,但非我其臣,乃我其夫耳。我其臣則不可,我其夫則可,尊之也,親之也。《春秋經傳》於本國皆我之,“齊師伐我”,“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是也。“彼周行”即指所懷之人,猶《大東》之言“佻佻公子,行彼周行”也。“陟彼崔嵬,我馬虺ㄨ”念道途之險阻,行役之艱難也。“我姑酌彼金,惟以不永懷”,愛之至,故欲其自寬,而不忍以燕好之情損其身也。如是,則於文為順,而於義亦為長。無錦衾角枕之思,而但有夙夜風霜之慮,是其情發乎正而不流於昵,可以為訓於後世矣。是故,《二南》之首以《關雎》者,男先乎女子之義也;次以《葛覃》,婦敬夫也;又次以《卷耳》,婦愛夫也。愛易而敬難,故先敬而後愛。能如是之敬愛其夫,夫之所以寤寐求而琴瑟友也。《易傳》所謂“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者,此也。故古人以此為燕射房中之樂,而不為《二南》如正墻面也。然要之均不似后妃事也。

《つ木螽斯》

二篇均不必屬太姒

《序》及《朱傳》皆以《つ木》為后妃能逮下而無嫉妒之心,《螽斯》為后妃不妒忌而子孫眾多。余按:《螽斯》之旨當如《序傳》所云;若《つ木》則未有以見其必為女子而非男子也。玩其詞意,頗與《南有嘉魚》、《南山有臺》之詩相類;或為群臣頌禱其君,亦未可知。要之,此二詩者,皆上惠恤其下而下愛敬其上之詩。文王、太姒之德固當如是,即被文王、太姒之化及沐其遺澤者亦當有之。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況周三分有二,文王、太姒之化如風行草偃者哉!故讀此詩者,觀其上下一體,誠意相孚,恍然猶見盛世之風,熙之象,於以知文王、太姒之化之神且遠,正不必定屬之文王、太姒而後見其美也。朱子辨《柏舟篇序》云:“文意事類可以思而得,時世名氏不可以強而推”,至哉斯言,可謂善於讀詩者矣!獨於《關雎》以下五篇而必屬之文王、太姒者,何哉?余從朱子之意,是以不敢盡從朱子之言。說并見前篇首《周南條》下。

《桃夭》

風俗之美

此篇語意平平無奇;然細思之,殊覺古初風俗之美,何者?婚娶之事,流俗之所艷稱。為胥黨者多以婦之族姓顏色為貴而夸示之,《碩人》之詩是也。為婦黨者多以胥之富盛安樂為美麗而矜言之,《韓奕》之詩是也。俗情類然,蓋雖賢者有不免焉。今此詩都無所道,只欲其“宜家室”,“宜家人”,其意以為婦能順於夫,孝於舅姑,和於妯娌,即為至貴至美,此外都可不論,是以無一言及於紛華靡麗者。非風俗之美安能如是!第謂其婚姻以時,猶恐未盡此詩之旨也。

《兔》

卻至及《序》、《傳》說均非

此篇據《春秋傳》卻至之言,以“公侯干城”為盛世事,“公侯腹心”為衰世事。《序》及《朱傳》則皆以為化行俗美,賢才眾多,故詩人美之。余玩其詞,似有惋惜之意,殊不類盛世之音。何者?世之盛也,公侯皆汲汲以求賢,卿大夫咸搜剔嚴穴以充百職事,朝既不聞幸位,野安得有遺才!太平日久,上下恬熙,始不復以進賢為事,是以世胄常躡高位而寒苦無進身之階,文士或間一遇時,而武夫尤難以逢世。以故詩人惜之曰:“此林中之施兔著,其才皆公侯之干城,公侯之腹心也。”惋惜之情,顯然言外。不然,既足為干城,為腹心矣,何以為公侯者猶聽其跡於“中林”,寄情於“兔”哉?以一篇兩屬之固非是,即以為俗美賢多亦恐未合詩人之語氣也。

由盛之衰

兔一篇乃由盛而之衰之詩。蓋盛則賢才聚於廊廟,干城腹心之材不棄於“中逵”“中林”之地。衰則風浴日偷,人材漸少,中逵中林之地亦罕有干城腹心之材。惟盛之後,衰之初,卿大夫世祿者多不必皆有才能,而在下之美俗淳風尚未大變,是以畎畝之間往往有奇才可寄爪牙者。於斯時而無人為振作之,久之而風俗遂日敝,《關雎》、《桃夭》之化遂變而為《喬木》、《游女》之風。君子於此可以觀世變焉,故孔子曰:“《詩》可以觀。”又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亦奚以為。”豈不信哉,豈不信哉!

《苡》

本篇詞意不可知

此篇《序》云:“后妃之美也。和平,則婦人樂有子矣。”《傳》云:“苡,馬舄;馬舄,車前也:宜懷妊焉。”余按:藥之治難產者甚多,不必其車前也;自漢以來,婦人無不樂有子者,亦不必其文王時也。朱子以為“化行俗美,家室和平,婦人無事,相與采此苡”,於理為近。然婦人挑菜乃田間常事,豈必化行俗美而後然哉!余謂此詩詞意必有所謂,後世失其旨耳。昔唐武氏生四子,已殺其長子宏,復欲殺其次子賢。賢作《黃臺瓜詞》曰:“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四摘抱蔓歸。”其後肅宗信讒殺其子亻炎,代宗時為太子,憂危之甚,李泌乃為帝誦此詞,由是代宗得以不廢。豈非其詩之足以感人哉!然若不知其旨,則亦淡而無味;瓜好瓜稀何殊里巷之俗談耶!《苡》之詩與此正同,既莫知其事跡,故不得其解耳。然反復諷誦之,觸於事勢亦有足興感者,斷章取義亦足以資語言,正不必曲路之說也。

《漢廣》

游女非美俗

此篇《序》云:“文王之道被於南國,美化行乎江、漢之域,無思犯禮,求而不可得也。”《朱傳》亦云:“文王之化自近而遠,先及於江、漢之間,而有以變其淫亂之俗。故其出游之女,人望見之,而知其端莊靜一,非復前日之可求矣。”余按:女子處於閨中,正也。不得已而出,“饣盍彼南畝”可也,“遵彼微行,爰求柔桑”可也。女而游,其俗固已敝矣。男子見之,賤之可也,置不為意可也。從而愛之慕之,則俗之敝為尤甚。以是為“端莊靜一”,彼不游者又何以名之?以是為圣人之化,豈圣人之化但能使之不可求,而不能使之不游,不能使之不愛慕乎?蓋此詩乃周衰時作,雖不能閑於禮,而尚未敢大潰其防,猶有先王之遺澤焉。以為文王之世,失之遠矣。江去周都干數百里,漢亦將及千里,謂“由近而遠,先及於江、漢之間”,亦誤。

《汝墳》

本篇非婦人勉夫

主站蜘蛛池模板: 莲花县| 德保县| 方山县| 龙岩市| 两当县| 汪清县| 桂平市| 元朗区| 海淀区| 二连浩特市| 北川| 松原市| 屏南县| 蒙自县| 瑞丽市| 揭阳市| 长葛市| 昭苏县| 晋州市| 通河县| 南宫市| 阿鲁科尔沁旗| 二连浩特市| 孟连| 墨竹工卡县| 荥经县| 五莲县| 常宁市| 沂南县| 商洛市| 南雄市| 专栏| 邻水| 醴陵市| 准格尔旗| 科尔| 乃东县| 吉林省| 龙山县| 文水县| 兴化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