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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 三教偶拈
  • 七樂生
  • 4240字
  • 2015-12-24 14:57:18

先生自七月十三日于吉安起馬至二十六日成功,才十有四日耳。自古勘定禍亂,未有如此之神速者。

但見成功之易,不知先生擘畫之妙也。”是日門生鄒守益入見,賀曰:“且喜老師成百世之功,名揚千載。”

先生曰:“功何敢言,且喜昨晚沉睡。盡自聞報后,曉夜焦勞,至是始得安枕矣。”先生口占一律云:

甲馬秋驚鼓角風,旌旗曉拂陣云紅。

勤王敢在汾淮后,戀闕真隨江漢東。

群丑漫勞同吠犬,九重端合是飛龍。

涓末盡酬滄海,病懶先須伴赤松。是日,先生傳令班師,暫回省城。城中聽知王師凱旋,軍民聚觀者,不下萬數。

宸濠坐在小轎之中,其余賊黨,俱各囚車鎖押。前后軍兵擁衛,一個個槍刀出鞘,盔甲鮮明。

才至中街,兩旁看者歡聲如沸,莫不以手加額曰:“我等今日方脫倒懸之苦,皆王都爺之賜也。”

先生到察院下馬,大會眾官商議,除將寧王并世子、郡王、將軍、儀賓、偽授太師、國師、元帥、都督、指揮等官,各分別收監候解,其脅從等官,并各宗室,別行另奏。

將擒斬俘獲功次,發紀功御史謝源、伍希儒審驗明白,造冊。先生于三十日上捷報,據冊開:生擒首賊一百零四名,生擒從賊六千一百七十五名(內審放脅從一千一百九十三名),斬獲賊級共四千四百五十九顆。

俘獲賊屬男婦二百三十八名名口。宮人四十三名。奪回被脅被擄官民人等三百八十四員名

口,招撫畏服投首一百九十三位名。

奪獲符驗一道,金璽二顆,金冊二副,印信關防一百零六顆。

金并首飾六百二十三兩一錢二分,銀首飾器皿八萬三千八百九十七兩一錢五分零。

賊仗一千八百九十件,器械一千一百九十九件,牛三十頭,馬一百九十匹,驢騾十三頭,鹿三只。燒毀船七百四十三只。

后人有詩一絕,誦先生之功云:

指揮談笑卻萊夷,千古何人似仲尼。

旬日之間除叛賊,真儒作用果然奇。

話分兩頭,卻說兵部尚書王瓊,見先生所上寧王反叛兩次表章,疏請五府六部大臣會議于左順門。

諸臣中也有曾受寧王賄賂,與他暗通的,也有見寧王勢大,怕他成事的。一個個徘徊觀望,尚不能敢斥言濠反。

王瓊正色言曰:“豎子素行不義,今倉猝造亂,自取滅亡耳,都御史王守仁據上游,必能了賊,不日當有捷報至也。

其請京軍,特張威耳。”乃頃刻復了十三本,首請削宸濠屬籍,正名為賊,布告天下,但有忠臣義士,能倡義旅,擒反賊宸濠者,封以侯爵,先將通賊逆黨朱寧、臧賢拿送法司正罪。

又傳檄南京、兩廣、浙江、江西各路軍馬,分據要害,一齊剿殺。朝廷差安邊伯許秦總督軍務,充總兵官;平虜伯江彬、太監張忠、魏彬、俱為提督官;左都督劉,為總兵官;太監張永贊劃機密,并體勘濠反逆事情;兵部侍郎王憲,督理糧餉,前往江西征討。行至臨清地方,聞江西有捷報,寧王已擒。

許泰、江彬、張忠等,恥于無功,乃密疏請御駕親征,順便游覽南方景致。武宗皇帝大喜,遂自稱為總督軍務武大將軍總兵官、后軍都督府太師鎮國公,往東西親征。

廷臣力諫,不聽,有被杖而死者。車駕遂發,大學士梁儲、蔣冕扈從。

九月十一日,先生南昌起馬,將宸濠一班逆黨囚禁。先期遣上疏,略云:逆濠睥睨神器,陰謀久蓄,招納叛亡,控輦轂之動靜,日無停跡。

廣置奸細,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發謀之始,逆料大駕必將親征,先于沿途伏有奸黨為博浪、荊軻之謀。

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闕下,式昭天討,欲令部下各官押解,恐舊羽潛布,乘隙竊發,或致意外之虞,臣死有余憾。況平賊獻俘,國家常典,亦臣子常職。

臣謹于九月十一日,親自量帶官軍,將濠并官眷逆賊情重罪犯,潛解赴闕。

先生行至常山草萍鋪,聞有御駕親征之事,大驚曰:“東南民力已竭,豈堪騷擾。”即索筆題詩于壁上,傳諭次早兼程而進。

詩曰:

一戰功成未足奇,親征消息尚堪危。

邊烽西北方傳警,民力東南已盡疲。

萬里秋風嘶甲馬,千山曉日渡旌旗。

小臣何事驅馳急,欲請回鑾罷六師。

時圣駕已到淮徐。許泰、張忠、劉等見先生疏到,密奏曰:“陛下御駕親征,無賊可擒,豈不令天下人笑話。

且江南之游以何為名。今逆賊黨與俱盡,甕中之魚,宜密諭王守仁釋放寧王鄱陽湖中,待御駕至,親擒之。他日史書上傳說陛下英武,也教揚名萬代。”

武宗皇帝原是好玩耍的,聽他邪說,果然用威武大將軍牌面,遣錦衣千戶追取宸濠。

先生行至嚴州,接了牌面。或言威武大將軍,即今上也,牌到,與圣旨一般,禮合往迎。

先生曰:“大將軍品級不過一品,文武官僚不相統屬,我何迎為。”眾皆曰:“不迎必得罪。

”先生曰:“人子于父母亂命,不可告語,當涕泣隨之,忍從諛乎。”三司官苦苦相勸,先

生不得已,令參隨負·印出,同迎以入。中軍稟問:“錦衣奉御差至此,當送何等樣程儀?”先生曰:“不過五金。”

中軍官曰:“恐彼怒,不納奈何?”先生曰:“由他便了。”錦衣千戶果然大怒,麾去不受。

次日即來辭別。先生握其手曰:“下官在正德初年,下錦衣獄甚久,貴衙門官相處極多,看來未見有輕財重義如公者,昨薄物出區區鄙意,只求禮備聞。公不納,令我惶愧。

下官無他長,單只做幾篇文字,他日當為公表彰其事,令后世錦衣知有公也。”

錦衣唯唯,不能出一語,竟別去。先生竟不準其牌,不把宸濠與他。錦衣星夜回報。

許泰、江彬等大怒,遂造謗言,說先生與寧王交通,贈遣門人冀無亨往見寧王,許他借兵三千。

后見事勢無成,然后襲取寧王,以掩己罪。太監張永素知先生之忠,力為辯雪,且請先行查訪。

先生至杭州,張永先在,先生與永相見。永曰:“泰、彬等誹謗老先生,只因先生獻捷太早,阻其南行,以此不悅。”

先生曰:“江西民久遭濠毒,今經大亂,繼以旱災,困苦已極。若邊軍又到,責以供餉,窮迫所激,勢必逃聚山谷為亂,奸黨群應,土崩之勢成矣。更思興兵伐之,不亦難乎。”

張永深以為然,徐曰:“本監此出,正為群小蠱惑圣聽,欲于中調護,非掩功也。但皇上圣意,亦恥巡游無名。

老先生但將順天意,猶可挽回幾分。茍逆之,徒激群小之怒,何救于大事。”

先生曰:“老公所見甚明,下官不愿居功,情愿都讓他們,容下官乞休而去足矣。”

乃以宸濠及逆黨交付張永,遂上疏乞休,屏去人眾,養病于西湖之凈慈寺。

張永在武宗皇帝面前,備言王守仁盡心為國之忠,江西反側未安,全賴彈壓,不可聽其休致知便。

諸奸捕冀元亨付南京法司,備極拷掠,并無一語波及先生,奸謀乃沮。忠、泰等又密奏寧王余黨尚多,臣等愿親往南昌搜捕,以張天威。武宗皇帝復許之。

比及先生赴南昌任,忠、泰等亦至。帶領北軍二萬,填街塞巷。許泰、江彬、張忠坐了察院,妄自尊大。

先生往拜之,泰等看坐于旁,令先生坐。先生佯為不知,將旁坐移下,自踞上坐,使泰、彬等居主位。

泰、彬等且愧且怒,以語諷刺先生。先生以交際事體諭之,然后無言。先生退。謂門人鄒守益等曰:“吾非爭一主也,恐一屈體于彼,便當受其節制,舉動不得自由耳。”

泰、彬等托言搜捕余黨,扳害無辜富室,索詐賄賂,滿意方釋。

又縱容北軍占居民房,搶掠市井財物,向官府索糧要賞,或呼名謾罵,或故意沖導,欲借此生釁,與先生大鬧一場,就好在皇上面前謗毀。先生全不計較,務待以禮,預令市人移居鄉村,以避其詐害,僅以老贏守家。

先生自出金帛,不時慰犒北軍。病者為之醫藥,死者為之棺殮,邊軍無不稱頌王都堂是好人。

泰、彬等怪先生買了軍心,嚴禁北軍不許受軍門犒勞。先生乃傳示內外,北軍離家苦楚,爾居民當敦主客之禮。

百姓遇邊軍皆致敬,或獻酒食。北軍人人知感,不復行搶奪之事。時十一月冬至將近,先生示諭百姓:新遭濠亂,橫死甚多,深為可憫。

今冬節在邇,凡喪家具奠如禮。如在官人役,給假三日。于是居民家家上墳酬酒,哀哭之聲,遠近相接。北軍聞之,無不思家,至于泣下,皆向本官叩頭求歸。

分明是:楚歌一夜起,吹散八千兵。

張忠、許泰、劉等,自恃北人,所長在于騎射,度先生南人,決未習學。

一日,托言演武,欲與先生較射。先生謙謝不能。再四強之,先生曰:“某書生,何敢與諸公較藝。

諸公請先之。”劉以先生果不習射矣,意氣甚豪,謂許泰、張忠曰:“吾等先射一回,與王老先生看。”

軍士設的于一百二十步外,三人雁行敘立。張忠居中,許泰在左,劉在右,各逞精神施射。

北軍與南軍分列兩邊,抬頭望射,一個個弓彎滿月,箭發流星,每一發矢,叫聲著。一會箭九枝都射完了。

單只許泰一箭射地鵠上,張忠一箭射著鵠角,劉射個空回。

他三個都是北人,慣習弓矢,為何不能中的?一來欺先生不善射,心滿氣驕了,二來立心要在千人百眼前逞能炫眾,就有些患得患失之心,矜持反太過,一箭不中,便著了忙,所以中的者少。

三人射畢,自覺出丑,面有愧色,說道:“咱們自從跟隨圣駕,久不曾操弓執矢,手指便生疏了,必要求老先生也射一回賜教。”先生復謙讓。

三人越發相強,務要先生試射,射而不中,自家便可掩飾其慚。

先生被強不過,顧中軍官取弓箭來,舉手對泰、彬等曰:“下官初學,休得見笑。”

先生獨見在射棚之中,三位武官太監環立于傍,光著六只眼睛含笑觀看。

先生神閑氣定,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兒,颼的一箭,正中紅心。

北軍連聲喝彩,都道:“好箭射的準,射的準。”泰、彬等心中已自不快了,還道是偶然幸中。

先生一連又發兩矢,箭箭俱破的。北軍見先生三發三中,都道:“咱們北邊倒沒有恁般好箭。”

歡呼動地。泰等便執住先生之手,說道:“倒是老先生久在軍中,果然習熟,已見所長,不必射了。”遂不樂而散。

是夜,劉私遣心腹窺探北軍口氣。一個個都道:“王都堂做人又好,武藝又精,咱們服事得這一位老爺,也好建功立業,不枉為人一世。”劉聞之,一夜不睡。

次早,見許泰、張忠曰:“北軍俱歸附王守仁矣。奈何?”泰、忠乃商議班師。前后殺害良民數百,皆誣為逆黨,取首級論功。北軍離了江西省城,百姓始復歸樂業。

時武宗皇帝大駕自淮陽至京口,館于前大學士楊一清之家。泰等來見,但云逆黨已盡,遂隨駕渡江,駐蹕南都,游覽江山之勝。

三人乘間讒謗先生,說他專兵得眾,將來必有占據江西之事。賴張永一力周旋,上信永言,付之不問。

泰等又遣心腹屢矯偽旨,來召先生。只要先生起馬,將近南都,遂以擅離地方加罪。先生知其偽,竟不赴。

正德十五年正月,先生尚留省城。泰等三人因侍宴武宗皇帝,言及天下太平。三人同聲對曰:“只江西王守仁早晚必反,甚是可憂。”

武宗皇帝問曰:“汝謂王守仁必反,以何為驗?”三人曰:“他兵權在手,人心歸向。去歲臣等帶領邊兵至省城,他又私恩小惠,買轉軍心。

若非臣等速速班師,連北軍多歸順他了。皇爺若不肯信,只須遣詔召之,他必不來。”

武宗皇帝果然遣詔,召先生面見。張永重先生之品,又憐先生之忠,密地遣人星夜馳報先生,盡告以三人之謀。

先生得詔,即日起馬。行至蕪湖,張忠聞先生之來,恐面君時,有所啟奏,復遣人矯旨止之。

先生留蕪湖半月,進退維谷,不得已,入九華山,每日端坐草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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