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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予居日本一年余,見其人民似尚有中國古時代野蠻之風,縱酒酣歌,好談武俠,雖愈趨愈偽而當時強國強兵實賴此也。蓋中古時代人民渾樸而又強項成性,最易動以大義,使之效死,故日本維新之初即大鼓吹其武士道,舉彼人民佩劍露刃、自相仇討之風而導以強國強兵之旨趣,故能一戰勝我,再戰勝俄,立躋其國于頭等國之列。然返觀吾國,似亦未為失望,燕、趙、齊、魯間此中古時代野蠻之風似尚未發泄,茍得人利導之,成吉思汗之事業固可再見于今日也。

德國亦歐洲之后進國,其人民亦尚能有此野蠻之風,賦性單簡,故樂為凱撒效死,所向披靡。如法蘭西則不然,野蠻尚武之風已為拿破侖發泄無余,今日言戰殆不能不加軍士以迷信,且無君無神,迷信亦無從發生,故此次歐洲大戰,若德、若奧、若俄、若英、若塞、若孟,莫不于其宣戰書中大書曰:“求上帝保佑我軍勝利。”每次得勝,主帥報捷書亦必曰:“皆上帝之賜吾皇之福。”日本雖不言上帝,然亦尊重天皇,信佛信天,全國佛教亦嘗開戰勝祈禱之會。惟法國自開戰至今,其政府及主帥之公布文未見一字道及上帝,非曰“賴國民結合之力獲此勝利”,即曰“賴國民服役,人道之熱心,我軍必得最后之勝利”。又法人保存黨一派曾聯名上書政府,要求以法蘭西共和政府名義祈禱上帝,法政府拒絕之,亦有最真最巨之價值也。日本既以兵強雄其國矣,人民亦漸輸入歐洲之文明,退出其中古時代野蠻之境界,益以天性涼薄、舉止輕佻,遂一變而為欺詐驕夸之民,予誠不敢斷其將來之有幸,茍有良政府以增進民德為己任,或尚可挽救萬一,似現今之大隈內閣,仍是不度德、不量力,徒知愚其民使為強暴而一再鼓勵之,其不幸之來愈速矣。不觀夫德國乎?其政府愚其民使為強暴,其手腕措施無一不在日本上,大刀闊斧,勇往直前,識者尚謂其必敗,日本自思政府之良能及德國否?一只紙老虎硬要東沖西撞,何苦來耶?予頗為日本不解。

世界各國其最先之歷史不可稽考,類多以神稱,而日本為尤著,彼殆以神武天皇為神,至今猶泥于天皇即神之說,視神武之子孫無一非神也。中國歷史自黃帝始始成政治之性質,黃帝以前如天皇、地皇、人皇及世人所盛稱之盤古等亦神也,然一國之內稍有智識者均不加上古歷史上之神以迷信,革命時雖爭道黃帝,今五族共和,此說亦漸消滅,質言之中國殆不能再有他種之迷信矣。自茲以往,吾人言救國亦惟有如法國所云“賴國民結合之力”、“賴國民服役,人道之熱心”而已。乃事有可哂者,今之總統亦號神武,如系采總統即神之義,彼與總統共保東亞和平之日本人行將怒發沖冠,謂總統乃敢與彼開國之天皇并稱,竊恐日人一怒而神武總統粉碎矣。神武總統又嘗著古服祭天,其形乃似四不像之怪物,可供動物園之陳列品,姑不置論,蓋予固非動物學大家也。茍予以心理學測度此等行徑,是總統殆自居為天子,故視天為父而祭之。夫天不可思議神也,天而有子亦神也,時至今日半空中忽降下一人面獸身之神來,詎非破天荒之奇事耶?嗟夫!予讀“國家將亡,必生妖孽”之句,予為中國淚下千百斛矣。

甲寅三月間,歐洲戰事尚未起,歐之社會黨相與研究此武裝世界之結果,謂列強合縱連橫,抗不相下,惟日增其軍備以圖一逞,現雖未至決裂,而軍費之巨人民已弗克擔任,將來非國家破產即發生大戰爭耳。其一人又曰:“吾人預知此大戰爭必不能免,寧使其從速發現,俾得早了此劫。”其言哀且憤也。未幾,奧塞失和,全歐果悉卷入戰爭之旋渦中,苦戰一年尚無止意。竊念非一方面一敗涂地者,決無停戰之期,然至此時彼勝利之一方面亦未嘗不力盡神疲,一時不能恢復其元氣,是則軍國主義或亦可以與歐之人告別矣。

有拿破侖一戰,歐洲各國悉由君主專制而趨入君主立憲、民主共和之時代,人民悉得享憲政之幸福,此拿破侖所賜也。有今日奧、塞、英、德、俄、法、日、比、意、土之戰,將來所得究為何物乎?此一新問題也。今之歐人效死于疆場,各呼號其日耳曼主義、斯拉夫主義,似若津津有味,事后思之恐亦不值一笑,而復發生一疑問,究為何苦來也?社會黨復從而宣揚其說,于是軍國主義將望而卻走矣。今之社會黨所以贊助戰事者,雖似鑒于危巢碎卵之義,其實借此博國民之信用為將來之發言地也,故予敢斷定曰今日歐之人犧牲其如許之生命財產,將來所購之代價必大有可觀,縱不能達社會主義極端之境,然社會政策其進行必較今日倍其速率,可操左券也。

將來大戰之后,國界問題究能打破否?此尚不能預言。然有可以斷定者,將來必有國際法廷能操絕巨之勢力以裁判國際上之沖突,不許有殘暴之行為,且此法廷乃較海牙平和會高出數倍,可斷言也。昨偶見報載美國曾開一大和平會,即系預備此種法廷之組織,并言美國各州曾有一憲法評判,曾專判州與州之爭執,即是此大會之雛形,而亦即維持世界和平之良法也。

千九百十年,美之巨富加鼐琪君曾捐資千萬金元為提倡世界平和之費,印度人在加爾格所辦之某報即發抒其議論,曰:“平和之談未始不美,世界平和之民無過吾印人者。然使今日亞洲、非洲之人長此現狀而不改,則其所享平和之幸福為如何?”又倫敦僑居之印人某亦致書于紐約某報,有曰:“吾為世界一份子,聞此豪舉不得不為世界文化前途賀。吾為印度一份子,素主張印度獨立者,則反對此舉宜最力。今某君所倡議者,實世界最不平、最不道德、最無人道之事,雖然,吾安得有反對之資格?奴隸之國必先享獨立而后可以言平和,奴隸人民必先破壞專制虐政而后可以言和平,蓋國必獨立、國與國必平等而后戰禍可弭而平和之幸福可享。”予讀斯言,予對于未來之中國不禁又有許多杞人憂天之言矣。“世界平和之民無過吾印人者”一語,彼印人實言大而夸,乃竟撇中國人于腦后,其實中國人之愛平和不讓印人,今且過之矣。予本思普勸吾民靜坐以待世界平和之至,彼所謂世界國際法廷必以平和之余瀝贈我最愛平和之中國人,然予言究足信否,世界將來究能和平否?予不敢力證其有。縱使有之,國與國不平等瞠乎人后,向人哀求平和之余瀝,亦將羞死也。故予乃敢再誦倫敦之印人之語曰:中國亦奴隸國也,人民亦奴隸人民也,不求自立、不思破壞專制虐政,竊恐有平和乃不能坐享,即能坐享亦不能飽我饑腸也。嗟夫,國之人可以興矣!

予今作一比喻,以袁世凱之厲行復古政策,任用舊官僚行野蠻之專制為極可恭維者,如歐洲各國當日之厲行軍國主義相等,人民苦于負擔,愿其破產或了結于一戰,亦惟祝袁氏速盡其復古專制之余力,俾得早蹈亡國之禍或發生大革命之浩劫而已。蓋非死數度不能生,中國之現象已至如此,無可深諱也。

有歐洲此次之戰爭為軍國主義之末運,彼日本人猶亂抓亂跳,思用其武力于中國,識者謂其大愚。然中國今日之徒言平和不修軍備者,或為世界所許矣,乃又不然。歐之人且引比利時為我借鏡,謂國立于世界,其國人無自救之能力者,必不可邀世界之憐恕,比利時非其類也,中國奈何乃不學比利時?夫學比利時非難事,在我肯學否也?如果愿學,則此赤鐵黑血之事業亦非奇事,他國練兵必須三年或二年,他國人服兵役亦由立正稍息、徒手教練、持槍教練始,亦與中國相同,蓋均非生而知之也。且不獨比國如此,即英、德、俄、法亦莫不如此,中國又何不可如此哉?質言之,在此軍國主義尚未完全敗退之時代,吾人終不可不言武事,而吾人對內、對外且在在皆須求幸福、求安全于槍尖之上,人之必欲亡我之為快者雖不得為大智,我之束手待死者乃實大愚。國人宜抖擻精神,熬過此關,將來世界果有平和之日,以吾人素愛平和之根性處之,偃甲息兵亦大易事。譬之鄉人皆斗于我側,我雖不斗,然亦須摩拳以待以防波及,彼輩果息斗者,我自下其手可耳。

歐洲戰爭,各交戰國互以人道正義自詡,究竟孰是孰非,無論何人皆難判斷之。蓋以談人道正義者而竟至互相激戰,似均有過戾,然不用武力或又各有其不得已者在也。質言之,世界趨勢如此,且非如此世界不能進步,而軍國主義亦長無了結之日也。與其于此中求公理、別是非,毋寧加罪于軍國主義。然軍國主義非人也,亦非物也,亦無可從而罪之,則惟有太息于世界趨勢如此有必然者而已,太息之中偶存有一線之樂觀,則亦惟有希望此戰爭可以促進世界之文明,早了結此軍國主義之時代而已。如就目前論,德國以一國而抵抗數強國,無論勝敗均足為一世之雄,然此間堅決不屈者又有一比利時,其氣概亦足以自豪,雖國危邦覆,非戰之罪亦足與德并稱矣。至若法蘭西,似亦迫于不得已而戰,且其人民具有真正愛國之精神而深明國家之關系者,一日執干戈抗強暴,肝腦涂地而不悔,實至真至確之救國觀念有以促之,較彼日爾曼人、斯拉夫人、英吉利人迷信君主似為少數人所驅策者,誠有不同。故予自閱歐洲戰電以來,恒不愿見法蘭西之敗,以法不可敗也。茍法而可敗,是示世界以共和國家之弱點,非世界人民之幸也。

國人有世界眼光者,恒曰德國不可敗,德敗而英、俄勝,中國瓜分于將來議和時,一言便了矣。此說也,予信之,且予亦甚佩服德人之雄風,但必恭維德人將來執世界之牛耳,平心論之,中國未必見佳,而世界或更不堪設想也。故予雖信是說而不愿國人依賴之,國人值此世界多事之時,無論英、俄、德、法均有其優美之點可以供我欽佩、貽我教訓、俾我得受感覺而奮然興起,徒希望一方面之勝利,冀以茍延殘喘,其言齷齪、其意卑劣也。

德人斥英吉利為鏗鏘之金錢而戰,又曰英當負此次歐戰首禍之責任,其言當否,非所敢知。然英吉利為偽君子,則予所深信者也。俄羅斯本一專制國,至今日乃不能不恃國民聯合之力以御敵,是俄人茍立有奇勛者,將來固可向俄皇要求自由以償今日之勞績矣,故予頗謂俄人赴戰所得之價值較英亦為重也。質言之,今日之戰,英德之戰而已,一則強暴一則奸狡,一則真小人一則偽君子,欲求他日世界之和平,德當敗,英尤當敗,俄亦不可勝以長其專制之焰,惟有一法蘭西尚可恕耳。比利時以一小國乃為德之勁敵,其中德要害幾駕俄法之上,俾間接困英之計劃竟莫得而施,雖然,比固曰尊重其中立而御強暴之侵其中立也,德縱有萬分無已之苦衷亦不能道出,故遂居強暴之名而不恤,是其中最苦者乃在德而不在比。當列日之戰,比橫當德軍進路,俾法國得以整理軍備、英師得以渡海、俄師得以入普,時至今日,德猶出東入西,疲于奔命,其苦亦可謂烈矣。然比利時立此奇勛且犧牲其邦土,天下后世猶不免評其為英之功臣而已,亦可嘆也!

比利時為歐洲國際上沖突之中心,歷來禍亂之媒介,列強均抱一越國鄙遠之心,思翦此區區者,以為已有,特以一人投骨,群犬磨牙,因置之為甌脫地。是非相讓之結果乃相爭之結果也,非有所尊重而不敢動,乃有所顧忌而不得動也。一旦戰端開始,列強均視此為必爭之地,于是所謂公認其為局外中立者固可得而公破之,不過首先發難者雖得優勝之勢、先發之利,而大不韙之罪名亦隨之而已。然欲德國學宋襄公賈仁義之虛名,受身敗天下笑之實禍,德豈為哉?故吾人局外評論此事,固當尊重比利時,然亦不可厚非德國,且尤須知國際公法之不可恃,局外中立國之不可為,事至緊要關鍵時,無一種特殊之精神、毅然無恤之決心,不足以言立國之道也。

今之人盡贊美比利時而厭言土耳其,其實比之于英、土之于德似同一關系也。德土交歡,以巴格達大鐵路為媒介,此路由柏林經過君士坦丁,橫貫小亞細亞,出巴格達及波斯灣口,德實利用之以行其殖民之大政策,且同時為世界交通上之大革命。彼蘇夷士航路及西伯利亞鐵路或將因此而銳減其價值,英俄均有不利矣,故英乃漸易其防俄之政策,變其維持達達納爾海峽阻俄海軍出路者為仇土之舉,且又恐俄于黑海先得勝利,乃皇皇然先以海軍叩土之海濱而問罪。然土耳其究如何乎?謂其純粹為德之傀儡,殊不盡然,蓋土耳其回教國也,其土地在歐洲者介居于耶教國之間,次第為耶教國所迫壓,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迨至最近之巴爾干戰役結果則捉襟見肘,幾不能自存于歐洲,徒以英俄之暗潮乃保有一角,國家至此,焉有不思圖強雪恥者?今益以巴格達鐵路之關系,歐洲土耳其所失地悉漸成斯拉夫人種之勢力,舉柏林至巴格達之通路茅塞而橫梗之,使德之巴格達政策大受影響,是德亦頗不愿土之失勢于歐洲也。土德聯合,德雖具莫大之野心,而土亦實苦心孤詣,冀雪近年來之深恥巨辱。達達納爾海峽一戰,抵拒英、俄、法腹背水陸之夾攻,力不少衰,志不少餒,其精神與價值可以供人之敬慕,不讓比利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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