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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元璋見棄于兄長不下十年,地角天涯,未知云游之處,何嘗暫時忘也?近聞打虎留江北,為之喜不可仰。兩次召請而執意不我肯顧,如何開罪至此?兄長獨無故人之情,更不得以勉強相屈耶?文臣好弄筆墨,所擬詞意不能盡人心中所欲言,特自作書略表一二,愿兄長聽之。

按:明祖此言罵盡一切文縐縐之人。嗚呼!文人所長者筆墨而已,恃其所長故遂好弄,然乃不能盡人心中所欲言,是文字果有何用,不亦可以休乎?

昔者龍鳳之僭,兄長勸我自為計,又復辛苦跋涉,參謀行軍。一旦金陵下,告遇春曰:“大業已定,天下有主,從此浪游四方,安享太平之福,不復再來多事矣。”我故以為戲言,不意真絕跡也。皇天厭亂,使我滅南盜、驅北賊,無德無才,豈敢妄自尊大?天下遽推戴之,陳友諒有知,徒為所笑耳。

按:明祖此語是何等胸襟!然以明祖之雄才大略,猶有此良心上一句謙詞,世無豪杰,徒使小兒曹妄自尊大,是亦更可笑矣。

三年在此位,訪求山林賢人,日不暇給,兄長移家南來,離京甚近,非但避我,且又拒我。昨由去使傳言,令人聞之汗下。雖然,人之相知莫如兄弟,我二人者不同父母,甚于手足,昔之憂患與今之安樂所處各當其時,而平生交誼不為時勢變也。世未有兄因弟貴惟是閉門逾垣以為得計者也,皇帝自是皇帝,元璋自是元璋,元璋不過偶然作皇帝,并非一作皇帝便改頭換面不是朱元璋也。

快人快語,非真英雄誰道得出原來作皇帝是偶然之事?有什么天聰明、圣文神武,若一作皇帝便須改頭換面,真不值一笑也。雖然,一切事皆當作如是觀,勿為文人所愚俗情所動,才是腳色。

本來我有兄長,并非作皇帝便視兄長如臣民也,愿念弟兄之情,莫問君臣之禮。至于明朝事業,兄長能助則助之,否則聽其自便,只敘弟兄之情,不談國家之事。美不美江中水,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再不過江不是腳色。 元璋

煞尾說兩句江湖話,真不愧英雄本色。

統觀全書,誠非文人所能下筆,尤足見明祖系一爽快男子,非皮里有血、眼里有筋,銅枷鐵索牢不自拔者。此種文字真是千古奇文,不特歷代帝王家無此一副筆墨,即自命為英雄豪杰之一般人又孰曾慷爽若此?予讀此文,痛飲三大杯黃酒,浮一大白。

相思之相字有交互之意,蓋指男女雙方而言也,然亦有僅為一方面者,如平兒不愛我我愛平兒之類,是之謂單相思。但單相思有時亦可為雙方相思之起點,而且可以促進雙方之相思也。又有一種人,偶見古來書冊中之美人才子而羨之慕之,亦成單思之病。相傳某閨秀愛讀《紅樓夢》,必欲嫁寶玉哥哥,家人焚其書,乃哭寶玉數聲而死,即此類也,是之謂夢幻之單相思。又有一種人本無所思,然以人生適意之故,終不可無佳人作伴,而目中所見之佳人又非我意中所有之佳人,遂潦倒凄涼,以為佳人實不可得,然腦中、心中固時時常存一理想之佳人之面影也,是之謂理想之相思。予有《蝶戀花》小詞云:“人人都道相思苦,儂不相思,也沒相思侶。苦到孤懷無定所,看來還是相思愈。天若憐儂天應許。儂愿相思,可有相思女?倘得相思恩賜與,相思到死無他語。”即此理想的之相思語也。昔才子張靈僅許崔鶯鶯為佳人,然予意猶以為未洽,欲予另出一言更正之,予又弗能自抒其胸臆。天下才子,其能各以其理想中之佳人繪為藍本,描摹于小說、傳記、詩詞間以示我乎?予馨香祝之矣。

予不解聲韻而愛填詞,日后必下工夫學之,此道較作詩為尤難也。今之作詞者僅求合譜不求上口,于平仄中無有差訛,已自命為老手,然此類之老手又多板滯不見性靈,是于音調上、字句上無一可取也。不得已而思其次,現值音韻蕭歇之日,何如仍以注重性靈為主,而予之樂于為詞者,亦僅取詞之一道最能發揮性情故也。里巷歌謠每多天地間之至理、藝苑之妙句,然其所謂至理、所謂妙句者,類皆似詞中語,可見妙句以詞為最多,而天地間之至理乃易發現于此長短句中也。

詞與詩不同,曲又與詞不同,然詞固又可合于詩也。《藥園閑話》曰:“《殷雷》之詩‘殷其雷,在南山之陽’,此三五言調也。《魚麗》之詩‘魚麗于,嘗鯊’,此二四言調也。《江汜》之詩‘不我以,不我以’,此疊句調也。《東山》之詩‘我來自東,零雨其蒙,鸛鳴于垤,婦嘆于室’,此換韻調也。《行露》之詩‘厭行露’,其二章又云‘誰謂雀無角’,此換頭調也。凡此煩促相宣,短長互用,以啟后人協律之原。”是其明證矣。至于曲之與詞相似,淺而易見,勿待解釋。然詩、詞、曲之分界又竟如何?王阮亭有曰:“詞中之‘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定非香奩詩;曲中之‘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定非草堂詞。”卻真不可思議,有天然之界限也。

填詞作曲須曉七聲,近今詞學荒蕪,昆曲絕響,故七聲之學亦無人過問矣。邇年忽講究皮簧,尊崇譚派,謂譚鑫培之吐字悉有陰平、陽平之別,于是一般戲迷遂退而考求七聲,予亦戲迷之一,敢不從事?嘗按之毛氏《七聲略例》陰平、陽平、上聲、陰去、陽去、陰入、陽入之七聲,其音易曉而鮮成譜。周德清但分平聲陰陽,范善溱《中州全韻》兼分去入而作者不甚承用,故鮮見之。今略舉其例,每部以四字為準,諧聲尋理,連類可通,初涉之士庶無迷謬。計凡七部,惟上聲無陰陽可分,敘次先陰后陽,亦姑襲周氏之舊耳。例如左:

陰平聲 沖、該、箋、腰

陽平聲 蓬、陪、全、潮

上聲 無陰陽

陰去聲 貢、、霰、釣

陽去聲 鳳、賣、電、廟

陰入聲 谷、七、妾、鴨

陽入聲 孰、亦、、錯

茍解夫此,可以唱戲,可以任意竄改腳本矣。

予嘗聆譚鑫培之《碰碑》,反二簧中第四句“錦繡龍朝”之“朝”字用陽平聲咬字,“龍”字稍一提高、稍一頓挫而底底將“朝”字叫出,“朝”字之后轉折僅有五折,如他伶唱則提高亂耍一串花而“朝”字乃念成“超”字,非其陽平聲之本聲矣。又第六句“我楊家反做了馬前的英豪”,“楊家”之“楊”字系陽平聲,在此種地方唱,難得叫出陽平聲來,故譚乃易之曰“我父子”,“父子”二字均為上聲,上聲無陰陽,易于上口,高下疾徐均可任意為之也。由此以觀,名伶自改腳本、更易唱法,必有其理由在,非胡扯淡也。

又孫菊仙唱《朱砂痣》一段慢二簧,第三句“淚流臉上”之“流”字,按陽平聲叫之余味甚長,“臉上”之“上”字的系上聲,以菊仙蒼老之喉嚨唱來亦甚悠揚不現痕跡。又第四句“難配鸞凰”之“配”字為陰去聲,故叫得切實。至“鸞凰”二字有時亦唱作“鴛鴦”,“凰”系陽平聲,“鴦”系陰平聲,“凰”字下可以耍腔,“鴦”字下則不能耍腔也。由此類推,無論二簧、西皮,凡字之屬陽者始可用之于耍腔之第末字內,而字屬陰者則當截然中止也。原板二簧《盜骨》詞中之“我也曾征過了塞北西東”,此“東”字下不能耍腔者,以其為陰平聲故也。又《空誠計》詞中慢板西皮之“憑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此“坤”字下不能耍腔者,亦以其為陰平聲故也。至于《賣馬》詞中“兩淚如麻”之“麻”字系陽平聲,故譚鑫培遂行腔其下,愈增凄涼之韻焉。

舊劇唱詞大概用中州音、吳音、鄂音三種,此外又有二字,如“更”不讀庚而讀斤,“臉”不讀捻而讀簡,謂為習慣音。然以予考之,庚、青、蒸韻可通用,而“更”字可作歷字講,譬如更事之名詞即經事之謂,故“更”可以讀經。至于“臉”字,明明系居奄切、音檢,在儉韻中,其讀捻者乃俗音也,劇中獨用其古音,何足異哉?

上海入劇館坐包廂看戲者多婦人與大商賈,位分固然至尊,風雅全然不解,那能真悟得劇中三昧?俗伶偶善兩句花調,大標其名曰譚派以媚座客,座客聽之而悅以為譚派即如是如是,果叫天自來,其行腔之花必較此更甚。及叫天果來矣,人震其名,亦果空巷往觀矣,一聆其歌單簡干凈,乃惶然大駭,以為譚調必不如是,非叫天為偽者,即其不用心耳,不然,胡與我平日理想中之譚叫天、習聞之譚調異乎?于是叫天遂受此理想習聞之影響,知音寥寥,不能自見于上海,可悲也!

中國人之特性惟善于附和、善于模仿,附和之徒毫無主見,模仿之物亦不過得其形似。由滬人心目中所謂之譚調以推及于他事他物,固莫不中此病也。故中國今日文章、工藝,事事物物均無進步之可言,可勝嘆哉,可勝嘆哉!

嘗見吳趼人所著小說,內載香港當初開埠時,華商到者寥寥,一窶人子窮極無聊,偶買得小兒玩物,以口吹“兵碰”作響,名為滴滴凍者計數十枚,攜往香港,日坐于外人總會之門大吹之。一西人出見而大異,詢每枚價若干,窶人子不善英語,伸一手指示之,蓋言一文錢也。西人不知,以為一元,即授以一銀幣。及入口吹之,一吹便破,于是奔告同類速來研究此物。及眾人至,均以為異,則爭投銀幣購而吹之,有響者、有不響者,其能于吹響之人視不能吹響之人有傲色,而不能吹響之人遂大忿,解囊出巨金購多枚吹之,旋吹旋破無吝色,求其響而后已。然彼吹能響者亦為技不精,時有破損,故亦須時時補充。如是數月,外人盡能吹作“兵碰”之聲,而窶人子之囊橐亦滿載而歸廣州矣。此事雖近滑稽,然西人確有此好奇之心理也。

又聞乙卯年巴拿馬博覽會中有一中國人設攤賣水煙,嘗獨坐攤前,執水煙筒吹紙媒子使燃,燒皮絲煙吸之。一西人見而大異,向其借一紙媒子吹之火不能燃,遂亦邀朋引類共來研究,致勞及其著名理學博士亦親來試驗。博士至,雖能按物理學加以種種之解晰,使人悟明其原理,然其不能吹之使燃如故。足見西人隨處留心,無一事不思求其真理也。國人惟知皮毛,不求進步,當恨自己之愚,莫笑他人之癡,斯可矣!

又聞有一善吹嗩吶之華人,偶隨貴人赴西洋,于舟中出嗩吶吹之,西人均加嘆賞,一德國人尤崇拜,請其為師授以吸氣之法。后德人藝成,遂以善吹軍笛名,且譯中國《風入松》《破陣樂》等曲牌入德國軍樂譜內。蓋外人之善學有如此者,神而通之,變而化之。以視中國留學生僅知拾人牙慧者,真有霄壤之分也。

日本與我國同居東方,同是黃色人種,其發見西方之文明而學之也亦同一時代,顧今日而彼則蒸蒸日上,我則毫無進步可言,果何故歟?予初亦思之不解,后見英文《京報》揭載一英人之論說,解釋此問題頗有充足之間題,特摘述之代我喉舌。

距今極遠之時代,中國即以自己之文明嘉惠于自國毗連各地之野蠻人種。此等人種不知書寫并不知計時,中國人乃以較高尚生活之理想傳授之,俾脫離野蠻之狀態。今日之所謂日本者,其初固在受教之列也。日本人之最初性質習慣,與婆羅洲食人喋血之丹克種族相差不遠,直至受中國文明之教化始脫原人狀態,知所謂法律,知所謂立法之人,知尊重圣賢之教訓,知過去之歷史,知世有較高于爭殺攘竊之生活,知美術、學問、商業為平和之盾。凡茲種種,雖日本有懸河之口亦不能辯駁也。殆其后感覺西方文明之壓迫時,日本已非復殺人喋血之種族,已遵奉中國之教范,又天性愛進取,知中國之文明雖能導人入于文化之鄉而不能獲取物質進步,向世界上爭發言權,于是棄此取彼,一反掌間將承襲于中國政治上、經濟上之原理已成為日本生活之一部者割而棄之,而別采用一思想完全不同之制度。于是為時不逾半紀,而日本在外觀上固為一歐化的國家矣。顧中國亦同時學步而進行甚遲,其所以然之故亦不難知。蓋中國文明之發展歷數千年,蟠結于人心至為深固,日本取之中國非有先天之關系,根基淺薄,故一見有其他之文明即舍舊謀新,并無困難。至于中國則不然,國民生活之理想經數千年之演進,與日本當日得自外來者不同,外來之物掘之則易,本國產生之物,非經艱辛劇烈之程序不能別取他物以代也。

予抄此文一通后,于“日本受中國文明之教化”一語思得一事證實之。偶閱鄭板橋《題畫》有曰:“畫家寫意二字誤多少事,欺人瞞自己,再不求進,皆坐此病。必極工而后能寫意,非不工而遂能寫意也。”予于此乃思及日本之畫。彼日本舊式畫不得不謂曰學自中國者,且其畫家頗重寫意一派,濃墨大筆亂畫桃符,即自詡曰予善于寫意,而其實乃不足博大雅之一哂也。此其故即原因于根基太淺,僅曾學我之皮毛又不肯下工夫先從規矩工筆上入手也。由此類推,凡日本所謂之文字、漢文學、詩詞等等均莫不與其寫意畫相近,皆缺少中國濃厚之真精神,與英文《京報》所云實無一不合。偶聞人言,日本有一文學博士嘗研究漢文,人詢其何故用心如是之深,彼笑而答曰:“三十年后,予將入中國執漢文之教鞭耳。”嗟夫!我國人三十年后豈遂真無一人解漢文,而必遠請顛倒文法之文學家來作我良教師耶,抑日人之言夸大不足信耶?然而須自勵矣。

歲在甲寅,自古多亂。劉獻廷《廣陽雜記》所纂,如堯之洪水、幽王之得褒姒、呂政之易嬴、吳三桂之叛清皆在是年,然皆弗如民國甲寅西歷一九一四年兵亂之兇劇,然此言偶然符合亦怪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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