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寧山人年來多病家居,易數醫終未呈效。嗣遭牽累,益形委頓,骯臟頑軀,漸露嶙嶙傲骨。
癸酉春,移療香爐峰麓,刀針并施,兼飲藥液,逾月就痊,厥神頗憊,醫囑稍修養。時扶短僮,曳藤杖,稿冠野服,襄羊乎山顛水涘間,造耆彥尊宿,探討儒釋奧義,或訪逸民逋客,談開天遺事,興至雜以詼諧,幾不知為狂為迂。
少絕塵點,體日健適,無何杏褪梅殘,杜鵑初放,感物傷懷,陡覺島居局促。思耶路撒冷、迦毗羅、默伽諸城,耶、釋、回徒眾跋涉而赴,以一參禮為榮。 余自命為孔子徒,闕里乃至圣誕降地,未獲一臨,寧毋憾耶?故決乘暇往謁,藉償宿愿。白諸家重遠博士,極贊余行。乃函囑家人,措四百金作盤纏,僅籌得百五,不得已解漢佩售之,始克成行。佩,得諸潯陽某舊家,已十六年矣,珍愛之品,詎甘割去,貂裘換酒?人各有癖也。臨行馳書預告北友。
三月十一午,登海舶。十四晨,抵黃歇浦,投逆旅休憩。午后分訪鄭雪耘、柯子喬、吳默庵家,大覺無那頑僧、諸寅友。雪耘回籍未歸,子喬開晚宴于東亞酒店,寅兄翁子光亦同席,相見極忻慰。五年不來,海上苔岑半多云散,一小變之說,洵不虛也。
十五午,默庵來晤。門人諸暨張紫峰飛書抵余,請赴蠡城,游蘭亭、禹穴、苧蘿諸勝,并告于泉唐,預約其姊夫周君于楓橋,預囑其表弟屠君袛候迎送。即日裁覆,俟南歸往游,晚仝大覺洋餐,問笠澤施杏翁近狀,知佳勝,心竊喜焉。
十七早,冒雨乘滬寧車赴下關,轉津浦車北上。車輪動時,燈火滿浦鎮矣。車中乘客甚稀,因倭寇九邊,漁陽鼙鼓,震動燕京,故上行車客鮮,下行車客多,懼兵燹也。 同車一客,年可三十許,局度夷雅,袍履樸潔?;ネㄊ霞?,知魏姓,文翰其名,析津人。留美法學博士,曾為法部參事,要往歷下句當公務。談吐撝謙無洋制太史氣味,令人欽敬。
十八昧爽,抵徐州。車停,俟避下行車及隴海路客貨盤轉。登瞭臺,縱目四顧,霜露未晞,春山如醉,燕子樓荒,節度風邈。昔日劫痕重來,猶人眼底,牢落征人,感慨系之。
七時,車上行逾沙溝站,將近臨城,車中二洋人憑窗東望,指遠山咕嚕而談,雖不可辨定,系話當年孫美瑤寒夜迎車械,邀外賓上抱犢山故事。
經鄒縣,特別快車向不停站,疾駛如電。青林現城郭,復露孟廟觚棱,吾慕孟夫子,目送而心向往之。
午到兗州,停車添煤、水,轉貨客,濟寧州支路由此起點。兗距曲阜三十里,前清為府,曲隸之,民國府廢為滋陽縣治,于明為魯王開藩地,今則危塔斷橋,頹闉敗堞,藩府改為玄觀,即路隅王孫己不可復見。
岳廟亦有秦檜夫婦鐵像,亦明鑄,明去南宋幾五百年,檜何開罪于韓指揮,為之作俑,鑄鐵于杭(杭州西湖岳墓鐵像,為明嘉靖間指揮韓某鑄)。兗乃效之。檜與韓殆所謂結下五百年冤孽歟!例諸,今日,檜像應易鐵為銅,戴金幞頭,袞服九章,前豎貞石表,曰:宋丞相、御史中丞、封建康郡王、追贈申王、秦忠獻王之像。其妻應鳳髻花鈿,蹙金霞帔,黼領緅緣,九翟重雉,褾襈佩綬,以符體制。
寒流湯湯,塵沙黯黯,西望山陽故郡,仲宣何處?倚道旁楊柳,不禁發思古之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