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治體二原治下(3)
- 皇朝經世文續編
- 饒玉成
- 3194字
- 2015-12-20 19:21:34
說治下
俞樾
天下之物。同類者相濟也。異類者相制也。物之白者。投之黑則黑矣。物之黑者。投之白而白矣。若白雪之白。與白玉之白。白玉之白。與白羽之白。則安能以相變。故天下之物。未有同類而相制者也。今夫醫之用藥。必察其品之孰為溫孰為涼。又察人之疾。孰為熱孰為寒。有熱疾者。投之以涼。有寒疾者。投之以溫。故隨其所用。而無弗效焉。若熱而益之熱。寒而益之寒。其不至于殺人者幾希。是故良醫不反其性。不足以治疾。圣人不反其道。不足以制人。昔項羽既破秦兵于巨鹿。遂鼓行而西入關。殺秦王子嬰。燒秦宮室。分建諸侯王。而王漢高帝于漢中。當是時。羽挾百戰百勝之鋒。諸侯相顧。莫敢枝梧。高帝雖有良平之善謀。韓彭之善戰。不能與之爭。于是逡巡引去。俯首而入漢中。燒絕棧道。示天下不復出。然而數年之間。天下卒歸于漢。高帝之能勝項羽者。以柔制剛也。及漢之衰。三國立。諸葛亮以王佐之才。善用其民。既定南蠻之地。整師而出。北伐中原。其勢不可當。然以轉餉之艱。利在速戰。司馬宣王知之。與之相持。而不與之戰。受其巾幗之辱。而亦安之。人謂司馬懿畏蜀如虎。而亮固已坐困矣。司馬宣王所以能勝諸葛亮者。以鈍制利也。夫剛與利。天下至美之名也。柔與鈍。天下至不美之名也。使漢高帝司馬宣王。恥其名之不美。而欲以己之剛。勝人之剛。以己之利。勝人之利。則終歸于敗而已。故夫名無論美惡。取足以相制而止。柔與剛反。則柔雖不美之名。而制剛者必柔也。鈍與利反。則鈍雖不美之名。而制利者必鈍也。吾故曰。凡異類者相制也。方今天下所與吾為難者誰歟。其人無多也。其地至遠也。以大小之形言之。我大而彼小也。以主客之勢言之。我主而彼客也。徒以其人心計之巧。技術之工。遂足抗衡乎中國。而與我為難。于是吾士大夫相與謀曰。吾安得亦如其人心計之巧。技術之工乎。日夜思所以及之。甚者奉其人以為師。嗟乎。彼以巧勝我。而我亦欲以巧勝彼。則非吾向者之說矣。學人之巧。以求勝人之巧歟。秦青天下之善謳者也。有從之學謳者三年。自以為盡其妙矣。將辭而歸。秦青曰。子今將歸。吾為子謳。于是抗聲而謳。聲振梁欐。學謳者大驚。終身不言歸。甘蠅古之善射者也。有從而學射者三年。自以為天下莫己若矣。乃謀殺甘蠅。引弓而射之。甘蠅張口而承之。嘻曰。子從我三年。未教子囓鏃也。學射者大驚。播弓矢而謝之。是故學于人者。未有能盡其人之技者也。而望以勝其人乎。羿之盡其技以授逢蒙也。不知其將殺己也。今明告之曰。吾將以爾為羿。而求其盡術以予我。必不可得之數也。是故學人以求勝人。大惑之道也。然則勝之將奈何。曰。吾固言之矣。兩剛不能以相制。制剛者柔也。兩利不能以相制。制利者鈍也。然則兩巧不能以相制。制巧者拙也。今使朝廷之上。屏棄繁文。刪除縟節。凡鋪張粉飾。以為耳目之觀者。悉置不用。罷不急之官。廢無實之事。賞必副其功。罰必當其罪。內與外不相遁。上與下不相蒙。然后封疆之吏。誠于察吏安民。而不文飾于章奏。郡縣之官。誠于興利除害。而不諉諈于簿書。將帥之臣。誠于殺敵致果。而不以冒濫為功。學校之師。誠于敦品勵行。而不以速化為教。然后士信而民敦。工樸而商。然后田野辟而衣食足。廉重而禮讓行。若是者皆拙之效也。彼挾其心計之巧。技術之工。以眩吾之耳目。而吾不為之動。則彼固索然而返矣。即或命于疆場。彼之利器。足以傷我者。不過數百人耳。數十人耳。吾賞罰信必。號令嚴明。千百為輩。如墻而進。彼奈我何。故曰惟拙可以制巧。以大拙制大巧。必勝之術也。吾愿世之士大夫。但求其可以相制。而無乎名之不美。以中國。而撫四夷。其諸猶運之掌歟。
西漢論
廖連城
漢宣帝謂太子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雜之。此不知王霸者也。制度無所謂王霸道也。其制度之得歟。是為王道。如其失歟。不足為霸道。大抵王霸之制度。皆有得而鮮失。多失則不霸。焉能王。予觀漢家制度近古。若出自王者。謂之王道。誰曰不宜。獨其君多霸者流。罕近乎王。庸主不足論。即英偉如高帝武帝景帝宣帝。亦第可謂霸。不可謂王。而以為雜用王霸。殊不然也。且夫王霸之分。不分于制度之純駁。而分于人主之一心。心王者之心。即行霸者之政。亦純乎王。心霸者之心。即行王者之政。亦歸于霸。齊桓之連鄉軌里。豈得謂非周公官禮之遺。晉文之仁親為寶。豈得謂非堯舜孝弟之道。然而有所為而為之。與無所為而為之。其心正自不同。是故漢家制度。未為盡善。而王霸之分則不在此。同此制度。王者用之為王道。霸者用之為霸道。不可以一概論也。高帝初入關中。除秦苛政。與民休息。視武王之反商政。有以異乎。顧武王迫于救民。無所為而為之。高帝則不然。其設心以為不若是。則不足以結秦民之心而得天下。汲黯謂武帝內多欲而施仁義。仁義王道也。自多欲者施之。則霸道也。高帝之施仁義。亦同于武帝。特武帝為尤甚耳。若夫景帝宣帝。守成致治。賢于孝武。然而天資刻薄。雖有不忍人之政。未有不忍人之心。烏足以言王道?;蛟弧J墙匀灰印n櫭献釉?。五百年必有王者興。自周至漢。八百有余年矣。何獨無王者作歟。曰。有之。惟文帝一人而已。其出賈誼于長沙。不能如先王之任賢也。其時可興禮樂。而謙讓未遑。不能如先王之制作明備也。然吾嘗謂其近乎王者。以其心為王者之心。斯其道為王者之道耳。文帝于漢家制度。未嘗多所變更。而其治國也。有戰兢惕厲之情。其保民也。有至誠惻怛之意。露臺惜百金。帷帳無文繡。而后宮衣不曳地。為天下留財。而非徒示儉也。賜租稅。除租稅。賑貧養老。為天下散財。而非欲示恩也。止輦受言??捎糜弥2豢捎弥弥?。為天下集思廣益。而非以鳴謙也。緹縈上書。遂除肉刑。吳王不朝。賜之幾杖。張武受賂。金錢愧心。論議務在寬厚。言人之過失。為天下厚風俗。而非違道以干譽也。史稱躬修元默。是其行道之本?;刑煜?。是其行道之效。其為人也寡欲。正其誼不謀其利。夏之啟。殷之高宗。周之成康。不過如此。是故制度者。霸與王略相近者也。心德者。霸與王大相遠者也。高帝立漢家之制度。適成其為霸。文帝守漢家之制度。適成其為王。義利之辨。王霸之辨也。然則人主欲追蹤三代。亦在先正其心。豈必變祖宗之法哉。余故因宣帝雜用王霸之說而明辨之。以告后世之有志王道者。
防議
方浚頤
防之有不勝其防者。以不防為防。轉愈于防而不防。非不防也。曰防內弗如防外。防近弗如防遠。防城弗如防鄉。防江弗如防海。防各口弗如防要隘。防中腹弗如防邊界。防之以兵。弗如防之以民。防之以將士。弗如防之以官吏。防之以器械營壘。弗如防之以禮義忠信。必在在設防。將力為之絀。財為之竭。心為之渙。勢為之分。雖防等于不防。有人焉審其利害。權其輕重。區其緩急。辨其難易。明其勞逸眾寡。知其主客強弱。排眾論之張皇。振情之畏葸。戒帑藏之縻耗。重根本之要圖。至艱至巨。持之以鎮靜。至危至險。處之以坦夷。至繁至劇。御之以簡約。至紛至擾。劑之以疏。不防為防。豈有他道哉。眾志成城。固若金湯。萬里之筑。實為厲階。吁。往古可鑒也。譬諸一家。重門戶。潭潭之府。夜防奸宄。掫者無幾。不必男衣甲而婦枕戈也。明季流寇之禍。通都大邑。所向瓦解。而山中筑砦自守者。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雖天崩地陷。彼獨若無事者。然防之不得其道。則先事惶惑。臨事恇怯。未事罷敝。既事空虛。其不至開門揖盜也。果足恃乎。抑無可憑乎。而議者曰。有備無患。安不忘危。申畫封守。垂諸經訓。廣為之防。猶虞乘間而入。夫安有漫不設防。以任其沖突蹂者。曰由外而內。由遠而近。由鄉而城。由海而江。孰則要隘。孰則邊界。兵之數少。民之數多。將士但能用兵。官吏足以用民。器械營壘無人。則委而去之。禮義忠信。固人人之甲冑干櫓也。矧彼勞而我逸。彼寡而我眾。我主而彼客。我強而彼弱。其利害輕重。緩急難易。彼未嘗不了然于胸中。而多方以挾制我。虛聲以恫喝我。使我墮其術中。絀我之力。竭我之財。渙我之心。分我之勢。彼方暇豫。而我已不支。設令狡焉思逞。又將何以御之哉。故曰不防之防。乃為大防。張皇畏葸。因之而縻耗帑藏。均無補于國家也。然而舍本逐末者。終弗之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