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治體二原治下(2)
- 皇朝經世文續編
- 饒玉成
- 2870字
- 2015-12-20 19:21:34
論治篇二
孫鼎臣
天下者州縣之積也。宰相者治之所由成。而州縣者治之所從出。不可輕也。治天下者。養之教之而已。朝廷有養之教之之政。而不及于民。是州縣之過也。川陜楚之變。民皆以州縣為辭。州縣者。民所望為父母也。今疾之如仇。而欲剸刃焉。其所由來遠矣。豈盡州縣之過哉。選之不精。任之不重。待之不寬。夫是以敝至此也。州縣之途四。曰進士。曰舉貢。曰捐納。曰丞倅。舉貢進士。困于記誦之學。而溺于科舉之文。一日臨人。腐儒老生低首聽于幕友吏胥。即其聰明才杰之士。猶必磨以歲月。然后能稍習其事。及其欲有所為。而更調之符至矣。立賢無方。捐納亦人才之路也。然甫入資而遽出宰。階級躐矣。且彼之入資果何心哉。求以償其欲也。奈何乎其以民之脂膏而為市乎。中唐而來??h令多取丞倅。然唐末之丞倅。士人也。今則捐納出其中。吏員出其中。其人已嘗毀廉恥而自屏于流外矣。其拔而出之者。皆巧于媚其上官。而忍虐用其民者也。千金之璧。使傭守之。如之何其可乎。吾故曰選之不精也。州縣之上有府矣。其上又有巡守道。又其上有藩臬之兩司。又其上有撫有督。一吏也。而監之者五六人。此一人者之性情語言動作。其順逆皆足以為利害。其左右之人。以至佐史之屬。其好惡皆足以為毀譽。其居與行之供億皆取給焉。雖公廉之長。臨之固已不勝其病。而有所挾以逞其私哉。利之當興也。害之當去也。此五六人者一不可。則其事不能舉。此五六人者。條教之所及。意旨之所向。心知其非。而不敢不從。三年而政成。課吏之法也。為地擇人之說興。數徙而不安其職。首尾不貫。上下不親。往者行取之制。州縣猶可望躋清要。中材可以勉強于功名。今士人一綰縣符。終身擯外。百余年來。公卿中以州縣起家者無幾人。雖俸滿大計。保舉未嘗無激勸之法。而循資而升。其至方面犬僚。往往而難。其老死于風塵者。不可勝數也。吾故曰任之不重也。國家之本意。以教養其民責州縣。督之之深。防之之密。本意亡而文法勝。錢谷簿書之間。一毫之不如法。輒干處分。故有受事數日而注吏議。歷官數十年。而末沾寸祿者。歲滿考績。雖龔黃召杜之倫。不能及格。功罪黜陟。上下于奸胥之手。骫法要賂。必饜乃已。且夫纮急則絕。法急則玩。操之已甚。窮而思遁者。人之情也。催征不力之法重。不得不侵移刑名。失入之法重。不得不姑息緝捕。廢弛之法重。不得不諱飾刀筆。出入休咎從之。彼其心日諰諰焉救過之不暇。而暇教養其民哉。歲祿之外。加給養廉銀多者。至千余兩。至優也。然前人侵欠。責償后人。一人逋負。波及數任。謂之攤賠。公事無名之費。例所不許。均之州縣。謂之公捐。皆于養廉除之。而養廉僅虛名矣。父母妻子之養。族姻賓客吉兇往來之禮。安所從出乎。吾故曰待之不寬也。有此三者。故高人之行。出之才。常薄之而不樂就。而吏始回面易慮。甘為茍賤不廉。第求便其私圖。而職事之修廢。民生之休戚不計矣。州縣積輕如此。天下果何由而治哉。復唐宋之制。丞尉以進士舉貢為之??紳M擢京朝官。復出為州縣。則練于吏職。而習知民情。仿漢令長太守剌史之法。州縣屬于知府。知府屬于巡撫。置掾屬。分理刑名錢谷之務。罷司道官。則事簡而易達。省苛細之文法而厚其祿。則人自效而得盡其才。用明邱浚之言。九年通考課功。一考再考。平常者復任殊績就加其秩。然后可以責成功。采唐元宗之詔。凡官不歷州縣。不擬臺省。進取之望遠。故有為之志興。選之者精。任之者重。待之者寬。州縣得人。而天下如網之在綱矣。
說治上
俞樾
治天下者。先審所求而已矣。獵者得獸。漁者得魚。其所得者。皆其所求也。治天下者。豈異是歟。求王而王。求霸而霸。所求在是。所得在是。故所求不可不審也。嘗論之。古之治天下者。求其無亂。天下既已安矣。既已治矣。以為未也。懼其猶可以危。猶可以亂焉。日夜求而去之。有一之存則皇皇焉以為大憂。后之治天下者。求其無事。異日之天下治歟亂歟安歟危歟。吾不得而知焉。饑饉之未臻。盜賊之未作。諸侯之未叛。夷狄之未侵。及吾之世。猶可以無事。則已矣。古之治天下者。若農夫之治田。有害吾田者。則務去之而后即安。后之治天下者。若其在逆旅之中。茍不至乎覆壓斯已矣。雖塵囂湫隘。而亦安之。嗚呼。此非古今治亂之故歟。天下何時可以云無亂。天下何時不可以云無事。故治天下而惟無事之求。其不至乎亂者。未之有也。吾讀書至公劉太王之詩。而嘆其于流離遷徙之余。有子孫萬世之慮也。公劉之詩曰。既溥既長。既景乃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其車三單。度其隰原。徹田為糧。度其夕陽。豳居允荒。太王之詩曰。乃召司空。乃召司徒。俾立室家。其繩則直??s板以載。作廟翼翼。又曰。乃立皋門。皋門有伉。乃立應門。應門將將。乃立家土。戎丑攸行。且夫詩人之詞。固但言其略。而使人推之以知其詳也。故其歌文王也。不言其它。而靈臺靈沼之作。則侈言之其歌宣王也。不言其它。而斯干者。其考室之詩也。無羊者。其考牧之詩也。車攻吉日者。皆其田獵之詩也。豈詩人之意。舍其大而言其小者哉。將使人以此而推之也。公劉太王之事。見于詩者寡矣。然即其詩觀之。其規制之宏遠。經理之微密如此。則其施之于政事者可得而見也。夫公劉太王。豈逆知其子孫之將王。而為之造百度。以成一代之制歟。要在乎不可亂也。周由方百里起而有天下。成康之世刑措而不用??芍^極盛矣。而昭王南征遂有膠舟之難。是亦天下一大變也。為周嗣王者。發師以逆昭王之喪而問其罪。雖罪無所歸。然所在之國。六師移之。豈不足以張王室而攝諸侯之心哉。周之君臣。竟置不問。天下遂有以窺周之不足忌。故雖以穆天子之強。而徐且南面稱王。宣王發憤中興。而王師之敗于夷狄者屢矣。平王東遷。周益不競。然其始王命猶行于諸侯也。繻葛一戰。王夷師熸。周竟不復以一矢加鄭。于是天下愈不忌周。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霸者興而周遂衰矣。嗚呼。夏商之亡也。吾無怪焉。桀紂之無道。固有以取之也。周之子孫。則豈有如桀紂之無道者歟。不過因循茍且。以無事為安。日復一日。天下之權。因而去之。而不自知也。然則有天下而惟求其無事。信不可也。今夫漢之文帝宋之仁宗。豈非三代下所謂賢君哉。當文帝時。諸侯強盛。賈誼固嘗以為言。而文帝不能用。至景帝之世。錯謀削七國。竟發大難。而漢幾亡。宋仁宗時。吏治因循。百事廢弛。文彥博嘗以琴瑟不調。必更張之為言。而仁宗不能用。至神宗之世。王安石為相。改易法度。天下騷然。卒以亡宋。夫使文帝能用賈誼之謀。則錯之策不行。仁宗能用文彥博之言。則王安石之說不作。是故二君之治天下。亦惟求其無事而已。夫以漢文帝宋仁宗之賢。而惟無事之求。此后世之天下。所以多亂而少治也。澶淵之役。寇準欲使契丹稱臣。若少持之。議且定矣。而仁宗厭兵。不能盡用其謀。遽許之和而還。由是契丹益驕。終為子孫之患。其后高宗南渡。偏安于杭。韓岳之流。皆中興名將。而高宗晏然無恢復之志。及至孝宗。雖欲有為。而舊臣宿將皆盡。所恃惟一張浚。苻離一敗。不可復振。俯首而就和議。乃嘆高宗時。可以有為而不為。是可惜也。且夫人主上承祖宗之重。下為萬世之計。而曰吾姑求其無事。如何可哉。易曰。其亡其亡。求無亂者歟。書曰。今日耽樂。求無事者歟。吾故曰治天下先審所求。若治天下。而惟無事之求。其不至乎亂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