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萬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審定好丑焉。善惡要乎功罪,毀譽效于準驗。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惑詐傷,以蕩眾心。故事無不核,物無不切,善無不顯,惡無不章,俗無奸怪,民無淫風。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肅恭其心,慎修其行,內不回惑,外無異望,則民志平矣。是謂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況于刑乎!小人不忌刑,況于辱乎!若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于君子之涂。是謂章化。小人之情,緩則驕,驕則恣,恣則怨,怨則叛,危則謀亂,安則思欲,非威強無以懲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則寄之內政,有事則用之軍旅。是謂秉威。
賞罰,政之柄也。明賞必罰,審信慎令,賞以勸善,罰以懲惡。人主不妄賞,非徒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國法立矣。是謂統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疏而不失,無為為之,使自施之,無事事之,使自交之。不肅而成,不嚴而化,垂拱揖讓,而海內平矣。是謂為政之方。
又言:
尚主之制非古。厘降二女,陶唐之典。歸妹元吉,帝乙之訓。王姬歸齊,宗周之禮。以陰乘陽違天,以婦陵夫違人。違天不祥,違人不義。又古者天子諸侯有事,必告于廟。廟有二史,左史記言,右史書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君舉必記,善惡成敗,無不存焉。下及士庶,茍有茂異,咸在載籍?;蛴@而不得,或欲隱而名章。得失一朝,而榮辱千載。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宜于今者備置史官,掌其典文,紀其行事。每于歲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以弘法教。
帝覽而善之。
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漢書》文繁難省,乃令悅依《左氏傳》體以為《漢紀》三十篇,詔尚書給筆札。辭約事詳,論辨多美。其序之曰:
昔在上圣,惟建皇極,經緯天地,觀象立法,乃作書契,以通宇宙,揚于王庭,厥用大焉。先王光演大業,肆于時夏。亦惟厥后,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日著功勛,五曰表賢能。于是天人之際,事物之宜,粲然顯著,罔不備矣。世濟其軌,不隕其業。損益盈虛,與時消息。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漢四百有六載,撥亂反正,統武興文,永惟祖宗之洪業,思光啟乎萬嗣。圣上穆然,惟文之恤,瞻前顧后,是紹是繼,闡崇大猷,命立國典。于是綴敘舊書,以述《漢紀》。中興以前,明主賢臣得失之軌,亦足以觀矣。
又著《崇德》、《正論》及諸論數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韓韶字仲黃,潁川舞陽人也。少仕郡,辟司徒府。時,太山賊公孫舉偽號歷年,守、令不能破散,多為坐法。尚書選三府掾能理劇者,乃以韶為贏長。賊聞其賢,相戒不入贏境。余縣多被寇盜,廢耕桑,其流入縣界求索衣糧者甚眾。韶愍其饑困,乃開倉賑之,所稟贍萬余戶。主者爭謂不可。韶曰:“長活溝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碧厮刂孛?,竟無所坐。以病卒官。同郡李膺、陳寔、杜密、荀淑等為立碑頌焉。
子融,字無長。少能辯理而不為章句學。聲名甚盛,五府并辟。獻帝初,至太仆。年七十卒。
鐘皓字季明,潁川長社人也。為郡著姓,世善刑律。皓少以篤行稱,公府連辟,為二兄未仕,避隱密山,以詩律教授門徒千余人。同郡陳寔,年不及皓,皓引與為友。皓為郡功曹,會辟司徒府,臨辭,太守問:“誰可代卿者?”皓曰:“明府欲必得其人,西門亭長陳寔可?!睂伮勚?,曰:“鐘君似不察人,不知何獨識我?”皓頃之自劾去。前后九辟公府,征為廷尉正、博士、林慮長,皆不就。時,皓及荀淑并為士大夫所歸慕。李膺常嘆曰:“荀君清識難尚,鐘君至德可師?!?
皓兄子瑾母,膺之姑也。瑾好學慕古,有退讓風,與膺同年,俱有聲名。膺祖太尉脩,常言:“瑾似我家性,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刑戮?!睆鸵遭呙闷拗?。瑾辟州府。未嘗屈志。膺謂之曰:“孟子以為‘人無是非之心,非人也’。弟何期不與孟軻同邪?”瑾常以膺言白皓。皓曰:“昔國武子好昭人過,以致怨本。卒保身全家,爾道為貴?!逼潴w訓所安,多此類也。
年六十九,終于家。諸儒頌之曰:“林慮懿德,非禮不處。悅此詩書,弦琴樂古。五就州招,九應臺輔。逡巡王命,卒歲容與?!?
皓孫繇,建安中為司隸校尉。
陳寔字仲弓,潁川許人也。出于單微。自為兒童,雖在戲弄,為等類所歸。少作縣吏,常給事廝役,后為都亭佐。而有志好學,坐立誦讀??h令鄧邵試與語,奇之,聽受業太學。后令復召為吏,乃避隱陽城山中。時有殺人者,同縣楊吏以疑寔,縣遂逮系,考掠無實,而后得出。乃為督郵,乃密托許令,禮召楊吏。遠近聞者,咸嘆服之。
家貧,復為郡西門亭長,尋轉功曹。時中常侍侯覽托太守高倫用吏,倫教署為文學掾。寔知非其人,懷檄請見。言曰:“此人不宜用,而侯常侍不可違。寔乞從外署,不足以塵明德。”倫從之。于是鄉論怪其非舉,寔終無所言。倫后被征為尚書,郡中士大夫送至輪氏傳舍。倫謂眾人言曰:“吾前為侯常侍用吏,陳君密持教還,而于外白署。比聞議者以此少之,此咎由故人畏憚強御,陳君可謂善則稱君,過則稱己者也?!睂伖套砸?,聞者方嘆息,由是天下服其德。
司空黃瓊辟選理劇,補聞喜長,旬月,以期喪去官。復再遷除太丘長。修德清靜,百姓以安。鄰縣人戶歸附者,寔輒訓導譬解,發遣各令還本司官行部。吏慮有訟者,白欲禁之。寔曰:“訟以求直,禁之理將何申?其勿所拘?!彼竟俾劧鴩@息曰:“陳君所言若是,豈有怨于人乎?”亦意無訟者。以沛相賦斂違法,乃解印綬去,吏人追思之。
及后逮捕黨人,事亦連寔。余人多逃避求免,寔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恃。”乃請囚焉。遇赦得出。靈帝初,大將軍竇武辟以為掾屬。時中常侍張讓權傾天下。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寔乃獨吊焉。及后復誅黨人,讓感寔,故多所全宥。
寔在鄉閭,平心率物。其有爭訟,輒求判正,曉譬曲直,退無怨者。至乃嘆曰:“寧為刑罰所加,不為陳君所短?!睍r、歲荒民儉,有盜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陰見,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孫,正色訓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惡,習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盜大驚,自投于地,稽顙歸罪。寔徐譬之曰:“視君狀貌,不似惡人,宜深克己反善。然此當由貧困?!绷钸z絹二匹。自是一縣無復盜竊。
太尉楊賜、司徒陳耽,每拜公卿,群僚畢賀,賜等常嘆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及黨禁始解,大將軍何進、司徒袁隗遣人敦寔,欲特表以不次之位。寔乃謝使者曰:“寔久絕人事,飾巾待終而已。”時,三公每缺,議者歸之,累見征命,遂不起,閉門懸車,棲遲養老。中平四年,年八十四,卒于家。何進遣使吊祭,海內赴者三萬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數。共刊石立碑,謚為文范先生。
有六子,紀、諶最賢。
紀字元方,亦以至德稱。兄弟孝養,閨門雍和,后進之士皆推慕其風。及遭黨錮,發憤著書數萬言,號曰《陳子》。黨禁解,四府并命,無所屈就。遭父憂,每哀至,輒歐血絕氣,雖衰服已除,而積毀消瘠,殆將滅性。豫州刺史嘉其至行,表上尚書,圖象百城,以厲風俗。董卓入洛陽,乃使就家拜五官中郎將,不得已,到京師,遷侍中。出為平原相,往謁卓,時欲徙都長安,乃謂紀曰:“三輔平敞,四面險固,土地肥美,號為陸海。今關東起兵,恐洛陽不可久居。長安猶有宮室,今欲西遷何如?”紀曰:“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宜修德政,以懷不附。遷移至尊,誠計之末者。愚以公宜事委公卿,專精外任。其有違命,則威之以武。今關東兵起,民不堪命。若謙遠朝政,率師討伐,則涂炭之民,庶幾可全。若欲徙萬乘以自安,將有累卵之危,崢嶸之險也?!弊恳馍踱?,而敬紀名行,無所復言。時議欲以為司徙,紀見禍亂方作,不復辨嚴,即時之郡。璽書追拜太仆,又征為尚書令。建安初,袁紹為太尉,讓于紀;紀不受,拜大鴻臚。年七十一,卒于官。
子群,為魏司空。天下以為公慚卿,卿慚長。
弟諶,字季方。與紀齊德同行,父子并著高名,時號三君。每宰府辟召,常同時旌命,羔雁成群,當世者靡不榮之。諶早終。
論曰:漢自中世以下,閹豎擅恣,故俗遂以遁身矯潔放言為高。士有不談此者,則蕓夫牧豎已叫呼之矣。故時政彌惛,而其風愈往。唯陳先生進退之節,必可度也。據于德故物不犯,安于仁故不離群,行成乎身而道訓天下,故兇邪不能以權奪,王公不能以貴驕,所以聲教廢于上,而風俗清乎下也。
贊曰:二李師淑,陳君友皓。韓韶就吏,贏寇懷道。太丘奧廣,模我彝倫。曾是淵軌,薄夫以淳。慶基既啟,有蔚潁濱,二方承則,八慈繼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