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按偏枯昔人多謂左屬血虛。右屬氣虛。自得嘉言之論。其理始明。而隨時換藥。及刺四末。尤見巧妙。因思幼讀內經。至九宮八風篇曰。風從太乙所居之鄉來。為實風。主生長萬物。從其沖后來。為虛風。傷人者也。圣人避虛風如避矢石。豈非確指外風乎。又云。其有三虛而偏中于邪風。則為擊撲偏枯。擊仆者如人被擊而仆。即今之卒倒者是。擊仆以偏枯連舉。則猝倒而不偏枯者非中風矣。但所謂三虛者。乘年之衰。逢月之空。失時之和。是運氣時令之虛。而非人身之虛也。何以中風皆作人虛治乎。及讀生氣通天論。曰。風者百病之始也。清靜則肉腠閉拒。雖有大風苛毒。弗之能害。又云。風雨寒熱。不得虛邪。不能獨傷人。又曰。虛邪之風。與其身形。兩虛相得。乃客其形。是確指虛人而后中于虛風也。然猶因虛受風。故靈樞又有真氣去。邪氣獨留。發為偏枯之說。偏枯難療。二語盡之。再讀通評虛實論。曰。凡治消癉仆擊。偏枯痿厥。氣滿發逆。肥貴人則膏粱之疾也。此條暗包痰飲濕熱陰虛陽虛諸候。并未嘗偏中于邪風矣。蓋肥貴人自然慎避邪風。而膏粱之變。風從內生。
劉李朱三家從此悟入。大凡治病必求于本。擊仆偏枯。以虛為本也。
劉宗濃玉機微義曰。予嘗居涼州。即漢之武威郡也。其地高阜。四時多風少雨。土藝黍粟。引泉灌溉。天氣常寒。人之氣實腠密。每見中風暴死者有之。蓋折風燥烈之甚也。時洪武乙亥秋八月。大風起自西北甘州城外。路死者甚眾。予始悟經謂西北之折風傷人。至病暴死之旨不誣。人未經其所。雖讀經文。莫不有疑者也。醫可易言哉。又王肯堂靈蘭要覽曰。
里中一老醫。右手足廢而不起床者二年矣。人皆傳其必不起。過數月。遇諸途。訊之。曰。
吾之病幾危矣。始服順氣行痰之藥。了無應驗。薄暮神志輒昏。度不可服。命家人煎進十全大補湯。即覺清明。遂服之。浹數日。能扶策而起。無何。則又能舍策而步矣。經云。邪之所湊。其氣必虛。吾治其虛。不理其邪。而邪自去。吾所以獲全也。余曰。有是哉。使服順氣疏風之散不輟者。墓木拱矣。然此猶拘于成法。不能因病而變通。隨時而消息。故奏功稍遲。使吾早為之。當不至是也。姑書之以俟明者采焉。讀此二則。益信塞外多真中。江南多類中。劉李朱三家之說。張景岳非風之論。洵為軒岐功臣。至明季繆仲淳立論。謂真陰虧而內熱甚者。煎熬津液。凝結為痰。壅塞氣道。不得通利。熱極生風。亦致猝然僵仆。類中風癥。此即內虛暗風。初用清熱順氣開痰。次用治本。或益陰。或補陽。其藥以二冬、二地、菊花、枸杞、胡麻、桑葉、首烏、柏仁、蒺藜、花粉、參、囗、歸、芍、鹿茸、虎骨膠、霞天膏、梨膏、竹瀝、桑瀝、人乳、童便等。出入互換。另制機杼。今臨癥指南中風一門。大半宗此。又可補劉李朱張所未備矣。至喻西昌論侯氏黑散。謂用礬石以填空竅。堵截風路。
此好奇之談。最足誤人。夫藥之入胃。不過氣味傳布臟腑經絡耳。豈能以礬嵌刷之耶。冷食四十日。藥積腹中不下。腸胃誠填塞矣。谷不納而糞不出。將如之何。學醫者慎勿妄試。
類中
王節齋治一壯年。忽得暴病如中風。口不能言。目不識人。四肢不舉。急投蘇合香丸。
不效。王偶遇聞之。詢其由。曰。適方陪客。飲食后忽得此證。遂教以煎生姜淡鹽湯。多飲探吐之。吐出飲食數碗而愈。
鄭顯夫年六十余。因大怒。遂昏仆。四肢不用。丹溪曰。怒則火起于肝。手足厥陰二經之氣閉而不行。故神無知。怒甚則傷于筋。縱其若不容故手足不用。乃以連柏瀉其上逆之火香附降其肝氣。一二日。神智漸回。再調其氣血。全愈。
有一婦人。先胸脅脹痛。后四肢不收。自汗如雨。小便自遺。大便不實。口緊目囗。或以為中臟。甚憂。請薛立齋視之。曰。非也。若風既中臟。真氣既脫。惡證既見。禍在反掌安能延至十日。乃候其色。面目俱赤而或青。診其脈。左三部洪數。惟關尤甚。乃知胸乳脹痛。肝經血虛。肝氣痞塞也。四肢不收。肝經血虛。不能養筋也。自汗不止。肝經血熱。
津液妄泄也。小便自遺。肝經熱甚。陰挺失職也。大便不實。肝木熾盛。克脾土也。遂用犀角散四劑。諸證頓減。又用加味逍遙散調理而安。
太史楊方壺夫人。忽然暈倒。醫以中風之藥治之。不效。迎李士材診之。左關弦急。右關滑大而囗。本因元氣不足。又因怒后食停。乃進理氣消食藥。得解黑屎數枚。急改用六君子加姜汁。服四劑而后暈止。更以人參五錢。囗、術、半夏各三錢。茯苓、歸身各二錢。加減調理。兩月即愈。此名虛中。亦兼食中。
給諫晏懷泉夫人。先患胸腹痛。次日卒然暈倒。手足厥逆。時有醫者。以牛黃丸磨就將服矣。士材診之。六脈皆伏。惟氣口稍動。此食滿胸中。陰陽痞隔。升降不通。故脈伏而氣口獨見也。取陳皮、砂仁各一兩。姜八錢。鹽三錢。煎湯灌之。以指探吐。得宿食五六碗。
六脈盡見矣。左關弦大。胸腹痛甚。知為大怒所傷也。以木香、青皮、橘紅、香附、白術煎服。兩劑痛止。更以四君子加木香、烏藥。調理十余日方瘥。此是食中兼氣中。
震按此二條。與節齋丹溪所治同中有異。是善學古人者。故并錄之。
章仲輿令愛在閣時。昏暈不知人。蘇合香丸灌醒后。狂言妄語。喃喃不休。士材診之。
左脈七至。大而無倫。右脈三至。微而難見。正所謂兩手脈如出兩人。此祟憑之脈也。線帶系定二大拇指。以艾炷灸兩介甲。至七壯。鬼即哀詞求去。服調氣平胃散加桃奴。數日而祟絕此即惡中也。
易思蘭治瑞昌王孫毅齋。年五十二。素樂酒色。九月初。夜起小解。忽倒地。昏不知人目閉氣粗。手足厥冷。身體強硬。牙關緊閉。諸醫有以為中風者。有以為中氣中痰者。用烏藥順氣散等藥。俱不效。又有用附子理中湯者。愈加痰響。五日后。易診之。六脈沉細緊滑。愈按愈有力。乃曰。此寒濕相搏。囗癥也。囗屬膀胱。當用羌活勝濕湯。其兄宏道問曰病無掉眩。知非中風。然與中氣中痰夾陰三者相似。先生獨云囗病。但吾宗室之家過于濃曖者有之。何由得寒濕而成囗病耶。易曰。運氣所為。體虛者得之。本年癸酉。歲火不及。
寒水侮之。季夏土旺。土為火子。即能制水。七月八月。主氣是濕。客氣是水。寒水得令。
不伏土制。是以寒濕相搏。太陽氣郁而不行。其證主項背強直。卒難回顧。腰似折。項似拔乃膀胱經囗病也。其脈沉細緊滑。沉為病在里。細為濕。緊為寒。中又有力而滑。此寒濕有余而相搏也。若虛證之脈。但緊細而不滑。若風脈當浮。今脈不浮而沉。且無掉眩等證。
何為中風。若痰氣之脈不緊。今脈緊而體強直。何言中氣中痰。囗病詩云。強直反如弓。神昏似中風。痰流唇口動。螈囗與癇同。乃先以稀涎散吐痰一二碗。昏憒即醒。隨進勝濕湯。
六劑全愈。以八味丸調理一月。精氣復常。
震按類中有十種。曰中氣。中食。中寒。中暑。中濕。中惡。中痧。中瘴。痰中。虛中散見諸書。當薈萃而詳辨之。其異于中風者。雖卒倒昏憒。而無偏枯渦斜也。其治之異于中風者。惟虛中宜補。而余皆不宜補也。只在臨證時。審其輕重淺深耳。至如名醫類案有虛風一門。臨證指南有肝風一門。總不出繆氏內虛暗風四字。類案謂陰虛者涼肝補腎。陽虛者溫肺健脾。誠為要言。然其法已備于中風門中。似不必另立名色。至指南所載泄木安胃。鎮陽熄風。濁藥輕投。辛甘化風。種種妙義。直駕古人而上之。又洗繆氏之髓者矣。特是議論雖精。仍屬景岳所謂非風之治法耳。集書者以一類而分二門。未免頭上安頭之病。
傷風
江少微治黃三輔。年逾四旬。醉飲青樓。夜臥當風。患頭痛發熱。自汗盜汗。飲食不進醫治十余日罔效。診得六脈浮洪。重按豁然。此飲酒當風。名曰漏風。投以白術、澤瀉。
酒煎服而熱退。汗仍不止。心口如水。此思慮所致。與歸脾湯加麻黃根、桂枝。十服而愈。
頭痛不已。用白蘿卜汁吹入鼻中。立止。
張路玉治沈懋甫仲子。年十七。每傷風。即吐血夢泄。此肝臟有伏火。火動則招風也。
蓋肝為藏血藏魂之地。肝不藏則血隨火炎。魂不寧則精隨夢泄。遂與桂枝湯加龍骨、牡蠣。
四劑而表解血止。桂枝湯主和營散邪。加龍、牡以鎮肝安魂。封藏固則風不易入。魂夢安則精不妄動矣。若以其火盛而用知、柏之屬。鮮有不成虛損者。
震按傷風是輕病。然有傷風不醒即成癆之說。今人犯此者甚多。大約喜于色欲及常多夢泄之輩。內經謂勞風法在肺下。太陽引精者三日。中年者五日。不精者七日。咳出青黃涕如膿。不出則傷肺死。蓋引精者腎臟充固。太陽引少陰以內守而自為外拒。邪從痰出。不致內留傷肺也。不精即冬不藏精之義。腎臟虧乏。太陽餒而無援。邪留難去。傷風所由不醒也。
昧者峻用發散。不知人愈虛。邪更易入也。或竟用滋補。不知邪未清。補之適以助長也。此中之權衡。在于醫者。此際之調理。在于本人耳。
〔附傷風戴陽癥〕石開曉病傷風咳嗽。未嘗發熱。自覺急迫欲死。呼吸不能相續。西昌診之。見其頭面赤紅。躁擾不歇。脈亦豁大而空。謂曰。此證頗奇。全似傷寒戴陽癥。何以傷風小恙亦有之。急宜用人參附子等藥。溫補下元。收回陽氣。不然。子丑時一身大汗。脫陽而死矣。渠不信。及日落。陽不用事。愈慌亂不能少支。忙服前藥。服后。稍寧片刻。又為床側添同寢一人。逼出其汗如雨。再用一劑。汗止身安。咳嗽俱不作。詢其所由。云連服麻黃藥四劑。遂爾躁急欲死。然后知傷風亦有戴陽證。與傷寒無別。總因其人平素下虛。是以真陽易于上越耳。
中寒
吳球治一人。暑月遠行。渴飲泉水。至晚以單席陰地上睡。頃間。寒熱。吐瀉不得。身痛如刀刮。醫曰。此中暑也。進黃連香薷飲及六和湯。隨服隨厥。吳診其脈細緊而伏。曰。
此中寒也。眾皆笑曰。六月中寒。有是事乎。吳曰。人肥白。素畏熱。好服黃連及益元散等涼劑。況途中飲水既多。又單席臥地。寒邪深入。當以附子理中湯。大服乃濟。用之果效。
震按中寒一門。喻嘉言論之最精。然此證易辨。無甚詭幻。惟內寒外熱格陽戴陽者。不可認錯。此又當于傷寒門細研之。蓋中寒與傷寒不同也。類案載一木商。久立風雨濕地。衣服盡濡。患寒熱交作。遍身脹痛。欲人擊打。莫知為何病。服藥罔效。忽思燒酒。熱飲數杯覺快。數飲至醉而愈。可見中寒之易治矣。又載吳御醫治富翁中寒。用生附子三枚。重三兩。作一劑。他醫減半進之。病遂已。吳復診。已知之。曰。何減吾成藥也。吾投三枚。將使活三年。今止活年半耳。后年余。復發而卒。此等邪說。殊不可信。夫藥以治病。中病即止。太過則變生他病矣。是人服附子枚半。病已愈。則不宜多至三枚也。若必須三枚。則枚半未能愈其病也。乃云吾投三枚。使活三年。是以之延年。非以之治病。何不投三十枚。俾活三十年乎。
傷寒
許學士治鄉人邱生者。病傷寒發熱。頭痛煩渴。脈雖浮數而無力。尺以下遲而弱。許曰雖麻黃證。而尺遲弱。仲景曰。尺中遲者。營氣不足。未可發汗。用建中湯加當歸、黃翌日脈尚爾。其家索發汗藥。言幾不遜。許忍之。只用建中調營而已。至五日。尺部方應遂投麻黃湯二服。發狂須臾。稍定略睡。已得汗矣。信乎醫者當察其表里虛實。待其時日若不循次第。取效臨時。虧損五臟。以促壽限。何足貴也。
〔附南史〕范云初為梁武帝屬官。時武帝有九錫之命。云忽感傷寒。恐不得預慶事。召徐文伯診視。問曰。可便得愈乎。文伯曰。便瘥甚易。正恐二年后不起耳。云曰。朝聞道。
夕死可矣。況二年乎。文伯于是先以火囗地。布桃葉。鋪席。置云其上。頃刻汗出。以溫粉撲之。翌日遂愈。云甚喜。文伯曰。不足喜也。后二年果卒。夫取汗先期。尚促壽限。況不顧表里。不待時日。欲速愈者耶。故書此為戒。
一人病傷寒。大便不利。日晡潮熱。兩手撮空。直視喘急。更數醫矣。許曰。此誠惡候見之者九死一生。仲景雖有證而無治法。況已經吐下。難于用藥。勉強救之。若大便得通而脈弦。則可生。乃與小承氣一服。大便利。諸疾漸退。脈且微弦。半月愈。或問曰。下之而脈弦者生。此何謂也。許曰。仲景云。循衣妄撮。怵惕不安。微喘直視。脈弦者生。澀者死。微者但發熱譫語者。承氣湯主之。予觀錢氏直訣云。手循衣領及捻物者。肝熱也。此癥在仲景列于陽明部。蓋陽明者胃也。肝有熱邪。淫于胃經。故以承氣湯瀉之。且得弦脈。則肝平而胃不受克。所以有生之理也。
〔附〕樓全善曰。嘗治尋衣撮空。得愈者數人。皆用大補氣血之劑。唯一人兼囗振脈代遂于補劑中加桂二分。亦振止脈和而愈。
一人病傷寒。初嘔吐。俄為醫下之。已八九日。而內外發熱。許診之。曰。當用白虎加人參湯。或曰。既吐復下。宜重虛矣。白虎可用乎。許曰。仲景云。若吐下后。七八日不解熱結在里。表里俱熱者。白虎加人參湯。蓋始吐者。熱在胃脘。今脈洪滑。口大渴。欲飲水。舌干燥而煩。非人參白虎不可也。
一人病傷寒。心煩喜嘔。往來寒熱。醫以小柴胡與之。不除。許曰。脈洪大而實。熱結在里。小柴胡安能去之。仲景云。傷寒十余日。熱結在里。復往來寒熱者。與大柴胡湯。三服而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