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風俗通義校注
- 應劭
- 4959字
- 2015-12-20 14:13:08
趙之先,與秦同祖〔一〕。其裔孫曰造父,幸于周穆王〔二〕,為御驊騮、騄耳之乘,西謁西王母〔三〕,東滅徐偃王,日馳千里;〔四〕帝念其功,賜以趙城,因以為姓。子叔帶始去周事晉〔五〕。其后,簡子地過于諸侯,權重于晉君。簡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呼醫扁鵲視之。出,董安于問扁鵲〔六〕,曰:“血脈治也,勿怪。昔秦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七〕,寤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八〕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學也〔九〕。帝告我:晉國且大亂,五世不安〔一0〕,其后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國男女無別。〔一一〕’公孫支書而藏之,秦策于是出〔一二〕。夫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而襄公之敗秦師于殽〔一三〕,而歸縱淫:此子之所聞。今主君〔一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病必閑〔一五〕,有言也。”居二日半,簡子寤,語大夫曰:“我之帝所樂〔一六〕,與百神游于鈞天廣樂于九奏萬舞〔一七〕,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心。有一熊欲援我,帝令我射之〔一八〕,中,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死。帝甚嘉之,賜我二笥,皆有副〔一九〕。吾見兒在帝側,屬我翟犬〔二0〕,曰:‘及汝子之壯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衰,七世而亡〔二一〕,嬴姓將大,敗周人于范魁之西,亦不能有也。〔二二〕’”董安于受言而藏之〔二三〕,以扁鵲之言告簡子〔二四〕,賜扁鵲田四萬畝。他日,簡子出,有人當道〔二五〕,辟之不去〔二六〕,從者將刃之〔二七〕,當道者曰:“吾欲有謁于主君。〔二八〕”從者以聞,簡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見子晰也!〔二九〕”當道者曰:“屏左右,愿有以謁。”簡子屏人。當道者曰:“主君之病〔三0〕,臣在帝側。”簡子曰:“然。子之見我何為?”當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羆,皆死。”簡子曰:“是且何也?”當道者曰:“晉國且大難,主君首之,帝令主滅二卿,夫熊羆皆其祖也。”簡子曰:“帝賜我二笥皆有副,何也?”當道者曰:“主君之子,將克二國于翟,皆子姓也。〔三一〕”簡子曰:“吾見兒在帝側,屬我一翟犬〔三二〕,曰:‘及汝子之長以賜之。’夫兒何說以賜翟犬?〔三三〕”當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代之先也,主君之子,其必有代〔三四〕。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三五〕而胡服,并二國于翟。”簡子問其姓而延之以官,當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見。無幾,范、中行作亂,簡子滅之,此熊之效應也。簡子卒,無恤立,是為襄子。智伯攻襄子,襄子奔保晉陽〔三六〕,原過從,后,至王澤〔三七〕,見三人,自帶以上不可見〔三八〕,與原過竹二節〔三九〕,莫通,曰〔四0〕:“為我以是遺趙無恤。”原過既至,以告。襄子〔四一〕齋三日,親自剖竹,有朱書曰:“無恤,余霍太山陽侯天使〔四二〕,三月丙戌,余將使汝滅智氏〔四三〕,亦立我百邑〔四四〕,余將使賜若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龍面鳥屬〔四五〕,須眉髭髯,大膺大匈,脩下而馮上〔四六〕,左任介乘〔四七〕,奄有河宗〔四八〕,至于休溷、諸囗〔四九〕,南伐晉別〔五0〕,北滅黑姑。〔
五一〕”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三國攻晉陽,歲余,乃以汾水灌其城〔五二〕,城不沒者三板。城中懸釜而炊,易子而食。張孟談乃夜出見韓、魏,韓、魏反與合謀而滅智氏〔五三〕,共分其地。于是趙北有代,南并知山〔五四〕,遂祀三神于百邑,使原過主霍太山〔五五〕。至武靈王,竟胡服騎射,辟地千里。到王遷〔五六〕,信秦反間之言,殺其良將李牧,而任趙括〔五七〕,遂為所滅。此童謠曰:“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上生毛。〔五八〕”
〔一〕史記陸賈列傳:“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集解:“骃案:趙氏,秦姓也。”索隱:“案韋昭云:‘秦,伯益后,與趙同出蜚廉,至造父,有功于繆王,封之趙城,由此一姓趙氏。’”漢書陸賈傳鄭氏注:“秦之先造父,封于趙城,其后以為姓。”器案:由于秦、趙同祖,故后世或稱秦為趙,如文選曹子建求自試表:“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李善注引呂氏春秋愛士篇秦穆公失右服事說盜馬;御覽八0六引河圖天靈,稱祖龍為趙王政:此秦而謂之趙者。或稱趙為秦,如文選王元長永明九年策秀才文:“訪游禽于絕澗,作霸秦基。”李善注引韓非子內儲說上董閼于為趙上地守事,云:“趙與秦共祖,雖趙亦號曰秦。”此趙而謂之秦者。文選左太沖魏都賦:“億若大帝之所興作,二嬴之所曾聆。”李善注:“史記曰:‘趙氏之先,與秦同祖。’然則秦、趙同姓,故曰二嬴也。”此則秦、趙又皆稱為嬴矣。
〔二〕“幸”字原無,史記趙世家作“造父幸于周穆王”,日本翻刻鐘本,于“于”字上傍添“幸”字,是,今據訂補。
〔三〕趙世家:“繆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竹書紀年:“周繆王十七年,西征,見西王母。”穆天子傳三:“
穆王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西征,至于昆侖之丘,見西王母。”
〔四〕此據趙世家為說,秦本紀同,潛夫論志氏姓篇亦據史記為說。案竹書紀年:“周穆王十三年秋,徐戎侵洛。冬十月,造父御王入于宗周。十四年,王帥楚子伐徐戎,克之。”博物志七引徐偃王志曰:“徐君宮人,娠而生卵,以為不祥,棄之水濱。獨孤母有犬名鵠蒼,獵于水濱,得所棄卵,銜以東歸。獨孤母以為異,覆暖之,遂沸成兒,生時正偃,故以為名。徐君宮中聞之,乃更錄取。長而仁智,襲君徐國。后鵠蒼臨死,生角而九尾,實黃龍也;偃王又葬之徐界中,今見有狗壟。偃王既主其國,仁義著聞,欲舟行上國,乃通溝陳、蔡之間,得朱弓矢,以己得天瑞,遂因名為弓,自稱徐偃王,江、淮諸侯皆伏從--伏從者三十六國。周王聞之,遣使乘驛,一日至楚,使伐之。偃王仁不忍斗害其民,為楚所敗,逃去彭城武原縣東山下,百姓隨之者以萬數,后遂名其山為徐山。山上立石室,有神靈,民人祈禱,今皆見存。”后漢書東夷傳:“后徐夷僭號,乃率九夷以伐京周,西至河上。穆王畏其方熾,乃分東方諸侯,命徐偃王主之。偃王處潢池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陸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穆王后得驥騄之乘,乃使造父御以告楚,令伐徐,一日而至;于是楚文王大舉兵而滅之。偃王仁而無權,不忍斗其人,故致于敗,乃北走彭城武原縣東山下,百姓隨之者以萬數,因名其山為徐山。”傳說相同。但韓非子五蠹篇、淮南子說山篇、說苑指武篇、楚辭七諫皆以為伐徐者楚文王,而淮南子人間篇又以為楚莊王,蓋所聞異辭也。
〔五〕“去”原作“生”,拾補據史記校改,今從之。案趙世家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奄父生叔帶;是叔帶去造父已七世矣。“子”字疑,或“叔帶”上為“奄父子”或“奄父生”三字。
〔六〕史記扁鵲傳文。日本古鈔本、三條本及趙世家、論衡紀妖篇俱重“扁鵲”二字,當據補。
〔七〕“七日而寤”,史記封禪書、漢書郊祀志上作“五日不寤”。
〔八〕公孫支,字子桑。子輿即子車。莊子大宗師有“子輿與子桑友”之說。
〔九〕“也”,程本、鄭本作“者”,未可據,史記、論衡俱作“
也”。
〔一0〕梁玉繩曰:“‘五世’當是‘三世’,蓋晉獻公、惠公、懷公也。”
〔一一〕趙世家作“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別”,扁鵲傳同。器案:男女無別,即下文所謂“襄公從淫”是也。
〔一二〕此用扁鵲傳文,趙世家作“秦讖于是出矣”。封禪書:“秦繆公立,病臥五日不寤,寤乃言:‘夢見上帝,上帝命繆公平晉亂。’史書而記藏之府。”漢書郊祀志同。文選西京賦:“昔者,大帝悅秦繆公而覲之,饗以鈞天廣樂,帝有醉焉,乃為金策,錫用此土,而翦諸鶉首。”李善注:“虞喜志林曰:‘喭曰:天帝醉,秦暴金誤隕石墜。謂秦繆公夢天帝奏鈞天廣樂,已有此喭。’列仙傳贊:‘秦繆公受金策,祚世之業。’”御覽十三、八七二、九二二引尚書中候:“維天降紀,秦伯出狩,至于咸陽;天震大雷,有火流下,化為白雀,銜箓丹書,集于公車,曰:‘秦伯霸也。’”言穆公之霸,與此言秦策事同。習學記言謂:“此醫師之語,不足信也。”
〔一三〕“而襄公之敗秦師于殽”,拾補云:“‘之’字衍。”器案:史記、論衡俱無“之”字。
〔一四〕器案:通鑒一注:“春秋以來,大夫之家臣謂大夫曰主。”尋左傳宣公二年:“鋤麑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謂趙盾也。昭公五年:“晏子謂子罕:‘能用善人,民之主也。’”皆謂大夫曰主。其后,諸侯之大夫有化家為國者,亦相沿稱主或主君,蓋所以別于周室封建之諸侯耳。左傳昭公二十九年,齊侯使高張唁公稱主君,杜預注云:“比公于大夫。”史記魯世家:“齊景公使人賜昭公書,自謂主君。”集解引服虔曰:“大夫稱主,比公于大夫,故稱主君。”戰國策魏策:“魏嬰觴諸侯于范臺,……魯君曰:‘……主君之尊,儀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調也。’”史記甘茂傳:“樂羊拔中山,魏文示之謗書。樂羊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呂氏春秋愛士篇:“趙簡子有兩白騾,而甚愛之。陽城胥渠處廣門之官,夜款門而謁曰:‘主君之臣胥渠有疾。’”治要及冊府元龜七三二引高誘注俱云:“大夫稱主君。”晉語載樂氏之臣辛俞曰:“三世仕家,君之;再世以下,主之。”然則魏、趙、韓三家蓋以大夫而為諸侯,故稱主君。左傳載齊侯唁魯昭公之辭,子家子以為“齊卑君矣”即指斥魯君為主君耳。在等級制度嚴明時代,此種稱謂,極有分寸,故當時慎之如此。
〔一五〕“病必間”下,拾補據史記補“間必”二字。器案:論衡亦有“間必”二字。又案論語子罕篇:“病間。”注:“少差曰間。”禮記文王世子篇:“旬有二日乃間。”注:“間猶瘳也。”疏云:“
病重時,病常在身,無少間空隙;病今既損,其間有空隙,故云間。”
〔一六〕史記、論衡“樂”上有“甚”字。
〔一七〕拾補曰:“‘于’字衍。”器案列子周穆王篇:“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說與此異。
〔一八〕“帝令我射之”,原無“帝令我”三字,拾補據史記校補。器案:論衡紀妖、奇怪二篇亦有此三字,與下文當道者說合,今據補。
〔一九〕謂笥中之策,皆有副貳之本也。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
臧諸宗廟,副在有司。”師古曰:“副,貳也。其列侯功籍,已臧于宗廟,副貳之本,又在有司。”
〔二0〕拾補據史記校作“帝屬我翟犬”。器案論衡紀妖篇同。
〔二一〕“七”原作“十”,拾補據史記校改作“七”。器案正義云:“謂晉定公、出公、哀公、幽公、烈公、孝公、靜公為七世。”今據改正。論衡紀妖篇亦誤為“十世”。
〔二二〕趙世家此下尚有“今余思虞舜之勛,適余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孫”二十一字,論衡紀妖篇亦有,扁鵲傳無文,此從扁鵲傳也。
〔二三〕“而”下,史記、論衡紀妖篇并有“書”字。
〔二四〕史記、論衡紀妖篇并重“簡子”二字。
〔二五〕“人”字,論衡奇怪篇作“鬼”,下同。
〔二六〕器案左傳成公二年:“辟女子。”杜注:“使辟君也。”又五年:“伯宗辟重,曰辟傳。”孟子離婁下:“行辟人可也。”趙注:“辟除人,使卑辟尊也。”呂氏春秋舉難篇:“辟任車。”義并同。周禮大司寇:“使其屬囗。”鄭注:“故書囗作避。杜子春云:‘
避當為辟。’玄謂:‘囗,止行也。’”又鄉士:“大祭祀、大喪紀、大軍旅、大賓客,則各掌其鄉之禁令,帥其屬夾道而蹕。三公若有邦事,則為前驅而辟;其喪紀亦如之。”據此諸義,則辟讀為蹕或囗,謂已來者揮之去,將來者止之行也。
〔二七〕原作“從者將刃”,拾補據史記校作“從者怒,將刃之”。案論衡紀妖篇作“從者將拘之”,今參校補“之”字。
〔二八〕“欲有”,原作“有欲”,拾補校作“欲有”。器按史記、論衡紀妖篇正作“欲有”,今據乙正。
〔二九〕陳仁錫史銓曰:“晰,明也,謂夢中明見子耳。”顧炎武、徐孚遠、錢大昕、俞正燮說同,索隱謂“其名曰子晰”者,非是。論衡“晰”作“游”,亦形近之誤。
〔三0〕論衡“曰”下有“日者”二字,史記日本古鈔本、三條本,“日者”二字在“病”字下,當據補。
〔三一〕正義謂:“代及智氏也。”器案:據下文,則謂范氏、中行氏也。
〔三二〕“屬”上,史記、論衡紀妖篇有“帝”字,當據補。“我”字,元本殘缺,今據朱藏元本及余本補。
〔三三〕“說”字,論衡紀妖篇同,史記作“謂”。
〔三四〕“其”字,史記、論衡紀妖篇作“且”。
〔三五〕左傳襄公十四年:“失則革之。”杜注:“革,更也。”
〔三六〕“奔”下原有“之”字,拾補以為衍文,今據刪。
〔三七〕水經汾水注:“澮水又西,至王澤,注于汾水。晉智伯瑤攻趙襄子,襄子奔保晉陽。原過后至,遇三人于此澤,自帶以下不見,持竹節與原過曰:‘為我遺無恤。’原過受之于是澤,所謂王澤也。”案:王澤在今山西新絳縣西南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