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jǐn)案：戰(zhàn)國策、太史公記〔一〕：秦孝公據(jù)殽、函之固〔二〕，擁雍州之地〔三〕，君臣戮力〔四〕，以窺周室，有席卷〔五〕天下、囊括八荒之意〔六〕。當(dāng)是之時，商君佐之〔七〕，內(nèi)立法度〔八〕，務(wù)耕織，脩守戰(zhàn)之備〔九〕，外恃〔一０〕猛將銳卒，因閑〔一一〕伺隙，略定西河之城〔一二〕，南并漢中〔一三〕，西定巴、蜀〔一四〕，東割膏腴之壤〔一五〕，收要害之郡〔一六〕，諸侯恐懼，會盟而謀〔一七〕，不愛尊爵重寶〔一八〕，以致天下之士。當(dāng)此之時，齊有孟嘗〔一九〕，趙有平原〔二０〕，楚有春申〔二一〕，魏有信陵〔二二〕。夫四豪者〔二三〕，皆明智〔二四〕而忠信，寬厚愛人〔二五〕；兼韓、魏、燕、趙、宋、衛(wèi)、中山之眾〔二六〕，其后復(fù)有寧越〔二七〕、蘇秦〔二八〕、杜赫〔二九〕之屬為之謀，陳軫〔三０〕、召滑〔三一〕、樂毅〔三二〕之徒通其意，吳起〔三三〕、孫臏〔三四〕、廉頗〔三五〕之屬制其兵〔三六〕；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軍〔三七〕攻秦〔三八〕。秦人開關(guān)延敵，六國之師，遁逃而不敢進(jìn)〔三九〕，秦?zé)o一矢遺鍭之費〔四０〕，而關(guān)東已困?！菜囊弧秤谑菑纳⒓s敗〔四二〕，爭割地而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及至始皇〔四三〕，承六世之遺烈〔四四〕，抗長策而御宇內(nèi)，〔四五〕吞二周而叱諸侯〔四六〕，履至尊而制六合〔四七〕，兼帝皇而威四?！菜陌恕?。于時議者，恨楚之疏遠(yuǎn)屈原，魏不用公子無忌，故國削以至于亡。秦因愚弱之極運〔四九〕，震電之蕭條，混一海內(nèi)，為漢驅(qū)除〔五０〕。蓋乘天之所壞，誰能枝之〔五一〕，雖阿衡宰政〔五二〕，賁、育馭戎〔五三〕，何益于事。且有彊兵〔五四〕良謀，雜襲繼踵，每輒挫衄，亦足以袪蔽啟蒙矣〔五五〕。始皇自以關(guān)中〔五六〕之固，金城千里〔五七〕，子孫帝王萬世之業(yè)也〔五八〕，遂恣睢舊習(xí)，矯任其私知〔五九〕，坑儒燔書〔六０〕，以愚其黔首〔六一〕，窮奢肆欲，力役無饜，毒流諸夏，亂延蠻、貊；由是二世絕祀，以成大漢之資〔六二〕。高祖〔六三〕踐祚〔六四〕，四海乂安〔六五〕。世宗〔六六〕攘夷辟〔六七〕境，崇演禮學(xué)，制度文章，冠于百王矣〔六八〕。

〔一〕史記秦始皇本紀(jì)引賈生言，又見陳涉世家，漢書陳勝項籍傳贊因之。漢書注、文選過秦論注引應(yīng)劭曰：“賈生書有過秦二篇，言秦之過，此第一篇也，司馬遷取以為贊，班固因之?！卑纲Z子新書過秦論分上中下三篇。又案：應(yīng)氏此書，凡一時同引數(shù)書，往往并列所舉之書名于文前，后即不復(fù)分別冠以某書之名，如本篇五帝條引易、尚書大傳，正失篇封泰山禪梁父條引尚書、禮，及此文引戰(zhàn)國策、太史公記是也。此與史記始皇本紀(jì)贊著“賈誼、司馬遷曰云云”，周禮鐘師疏引五經(jīng)異義“謹(jǐn)案古山海經(jīng)、鄒子書云云”，史記甘茂列傳索隱：“案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啟筮云云”，南齊書孔稚圭傳稚圭上新建律注表：“又聞老子、仲尼曰云云”，俱為古書特有之例，桂馥書史記秦始皇本紀(jì)贊后謂此當(dāng)作“司馬遷曰賈誼曰”，通覽未周，妄欲持論，不足致詰也。

〔二〕戰(zhàn)國策秦策下：“蘇秦說秦王曰：‘大王之國，東有肴、函之固。’”高誘注：“肴在澠池西，函關(guān)，舊在弘農(nóng)城北門外?！?

〔三〕水經(jīng)渭水注引應(yīng)劭曰：“積高曰雍?！?

〔四〕史、漢、新書、文選“戮力”俱作“固守”。

〔五〕通鑒四九注：“席卷者，言其勢便易也?！?

〔六〕史記、新書、文選作“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漢書作“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nèi)、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史記集解引張晏曰：“括，結(jié)囊也，言其能包含天下?！睗h書顏注曰：“八方荒忽極遠(yuǎn)之地也。”案八荒猶言四荒，漢書文紀(jì)：“四荒之外。”注：“師古曰：‘戎、狄荒服，故曰四荒，言其荒忽，去來無常也。爾雅曰：孤竹、北戶、西王母、日下，謂之四荒。’”

〔七〕漢書敘傳：“商鞅挾三術(shù)以鉆孝公?！弊⒁龖?yīng)劭曰：“王霸、富國、強兵為三術(shù)也。”史記商君列傳贊集解引新序論：“秦孝公保崤、函之固，以廣雍州之地，東并河南，北收上郡，國富兵強，長雄諸侯，周室歸籍，四方來賀，為戰(zhàn)國霸君，秦遂以強，六世而并諸侯，亦皆商君之謀也?！保ㄉ浦\篇）

〔八〕漢書武紀(jì)注：“應(yīng)劭曰：‘衛(wèi)公孫鞅為秦孝公相，封于商，號商君?！钇嬖唬骸眺睘榉?，賞不失卑，刑不諱尊，然深刻無恩德?！焙笪簳塘P志言商君以法經(jīng)六篇入秦。

〔九〕荀子議兵篇：“秦之衛(wèi)鞅，世之所謂善用兵者也。”史記商君列傳：“太史公曰：‘余嘗讀商君開塞、耕戰(zhàn)書，與其人行事相類。’”索隱：“按商君書，開謂刑嚴(yán)峻則政化開，塞謂布恩賞則政化塞，其意本于嚴(yán)刑少恩。又為田開阡陌，及言斬敵首賜爵，是耕戰(zhàn)書也。”正義：“商君書有農(nóng)戰(zhàn)篇，有開塞篇，五卷三十六篇（漢書藝文志法家著錄二十九篇）。開謂峻法嚴(yán)刑，政化開行也；塞謂布恩，則政化杜塞也；耕謂開阡陌封疆，則農(nóng)為耕也；戰(zhàn)謂斬敵首，等級賜爵，則士卒勇于公戰(zhàn)也?！卑笣h書藝文志兵權(quán)謀家有公孫鞅二十七篇，則商君固知兵者也。文選“備”作“具”。

〔一０〕胡本脫“恃”字。

〔一一〕大德本“間”作“問”，系壞文，各本俱作“間”。

〔一二〕“外恃”三句，史記、漢書、新書、文選俱作“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戰(zhàn)國策齊策下：“蘇子說齊閔王曰：‘衛(wèi)鞅謀于秦王，魏王大恐。當(dāng)是時，秦垂拱受西河之外。’”史記樗里子傳：“魏亡西河之外。”正義：“謂同、華等州?！睗h官儀：“凡郡名或以川源、西河、河?xùn)|是也?！鄙袝碡曊x：“龍門之河，在冀州西界，故謂之西河?！?

〔一三〕“并”，始皇本紀(jì)作“兼”，陳涉世家、漢書、新書、文選并作“取”。

〔一四〕“定”，史記、漢書、新書、文選作“舉”。

〔一五〕器案史記李斯傳載斯諫逐客書曰：“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fēng)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彊，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彊?；萃跤脧垉x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jù)成皋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從，使之西面事秦?！眲t此為張儀相秦事，此文未明晰。鹽鐵論非鞅篇：“大夫曰：‘昔商君相秦也，內(nèi)立法度，嚴(yán)刑罰，飭政教，奸偽無所容。外設(shè)百倍之利，收山澤之稅，國富民強，器械完飾，蓄積有余。是以征敵伐國，攘地斥境，不賦百姓而師以贍。故利用不竭而民不知，地盡西河而民不苦?！币嗖谎陨叹嗲貢r有經(jīng)營漢中、巴、蜀、上郡之事。

〔一六〕“收”上新書有“北”字，是。此舉四方言之，“北”字不可奪。李斯諫逐客書、新序善謀篇亦作“北收上郡”。文選蜀都賦：“內(nèi)函要害于膏腴?！眲Y林注：“要害，地險隘也；膏腴，土地肥沃也。”資治通鑒釋文二九：“在我為要，在彼為害，故曰要害?！?

〔一七〕“謀”下，史記、漢書、新書、文選俱有“弱秦”二字。

〔一八〕史記、漢書、新書、文選作“不愛珍器重寶肥饒（史記秦始皇本紀(jì)“饒”作“美”）之地”。

〔一九〕孟嘗君，史記有傳。

〔二０〕平原君，史記有傳。

〔二一〕春申君，史記有傳。漢書陳勝傳注引應(yīng)劭曰：“楚相黃歇?！?

〔二二〕信陵君，史記有傳。

〔二三〕“豪”，史記、新書、文選作“君”，漢書作“賢”。

〔二四〕郎本“智”作“志”，未可據(jù)。

〔二五〕“愛”上，史記、漢書、新書、文選有“而”字，當(dāng)據(jù)補。

〔二六〕史記秦始皇本紀(jì)“燕”下有“齊、楚”二字。王念孫曰：“

有是也，下文兩言‘九國之師’，又云‘陳涉之位，不齒于齊、楚、燕、趙、韓、魏、宋、衛(wèi)、中山之君’，是其證；今本漢書及史記陳涉世家、賈子、文選脫‘齊、楚’二字。”器案：風(fēng)俗通此文亦脫，當(dāng)據(jù)王說補。

〔二七〕寧越，趙中牟人，見呂氏春秋摶志篇及不廣篇高誘注。

〔二八〕蘇秦，史記有傳。漢書武紀(jì)注：“應(yīng)劭曰：‘蘇秦為關(guān)東從長?！?

〔二九〕杜赫，周人，見戰(zhàn)國策周策、楚策，及呂氏春秋諭大篇高誘注。

〔三０〕索隱：“陳軫，夏人，亦仕秦。”

〔三一〕“召滑”，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作“昭滑”，韓非子內(nèi)儲說下、史記陳涉世家作“邵滑”，正義作“昭滑”，索隱云：“楚人?！背咦鳌白炕保宦曋D(zhuǎn)。案昭為楚公族之一，作“昭”是。

〔三二〕樂毅，史記有傳。

〔三三〕韓非子五蠹篇：“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睗h書藝文志兵權(quán)謀家有吳起四十八篇，本注：“有別傳。”案史記有吳起傳，太史公曰：“吳起兵法，世多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