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處
白沙歸,至南安,守張弼問出處,對曰:‘康齋以布衣為石亨所薦,所以不受職而求觀秘書,冀得間悟主也。惜當時宰相不悟,以為實然,言之上,令受職然后觀書,殊戾康齋意,遂決去。某以聽選監生薦,又疏陳始終愿仕,故不敢偽辭以釣虛譽,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弼唯唯。
莊定山被薦召用,巡撫何公鑒躬詣定山勸駕,繼遣應天府官候行。先是,冢宰王公恕、司寇張公瑄輩諸薦疏,皆出部檄,非特旨也。故先生曰:‘吾向以諫謫,退處幾三十年矣,乃今特旨,敢不行乎?且學士丘瓊臺嘗嫉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當國,必殺之。”承特召而不行,非其可逭乎?’遂行。九月入京,陛見,大學士徐溥語郎中邵寶曰:‘定山,我朝出色人,當官翰林,乃協輿情。’丘語人曰:‘我不識所謂定山也。’徐公又與李西涯曰:‘定山,君之故人,君當注意。我已致政,不能為國家薦賢矣。’李唯唯。謁吏部,三揖不跪,冢宰耿公裕起,延之以茶,令四司送出部門。先生曰:‘第令不失己,官職外物耳。’吏部題補行人司副,升南京吏部驗封郎中。到任十二日,病作,赴部告歸,不為題處。又明年丁巳,遇考察,尚書倪岳以老疾去之,乃先生告去已改歲矣。故白沙詩曰:‘欲歸不歸何遲遲,不是孤臣托疾時。此是定山最高處,江門漁父卻能知。’(湛甘泉撰墓志)
謝文肅丁內外艱,水飲疏食,一如古禮。終制,親友勸起復,先生曰:‘初心縻祿,為親爾,今復何為?’乃閉門讀書。時侍叔逸老登眺方山雁蕩之上,怡神自足,彈冠之念泊如也。孝皇登極,詔起之,李長沙移書勸駕,極言乘運救世之義,始勉力入朝,補國子監祭酒。以師道難盡,請致仕,不許,適喪仲子,力求解任。將十年,特升公禮部右侍郎,掌祭酒事,遣使就其家起之。未踰年,疏凡五上,每優旨勉留,不能奪,乃許養疾。(李東陽撰碑)
劉瑾擅國日,人皆責李文正不去。蓋孝宗大漸時,召劉晦庵、李西涯、謝木齋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顧命,親以少主付之。后瑾事起,晦庵、木齋繼去,使西涯又去,則國家之事將至于不可言,寧不有負先帝之托耶!文正義不可去,有萬萬不得已者。西涯晚年,有人及此,則痛哭不能已。此一事,顧東江言之。
師友
劉誠意年十四入庠,從師受春秋經,人未嘗見其執經讀誦,而默識無遺。習舉業,為文有奇氣,決疑義,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諸書,過目洞識其要,講理性于復初鄭先生,得濂洛心法,先生大器之。元揭傒斯見而奇之,曰:‘此魏征之流,而英特過之,濟時器也。’(黃伯生撰行狀)
柴廣敬言其師國學典簿趙撝謙訂聲音文字,通可收錄。遂奉命馳傳,即其家取之。典簿先生以學官沒嶺表,其子夭死,無后,廣敬為經紀其葬。及在翰林,又狀其行,懇詞盡禮,乞表其墓于學士解先生。近世師友義薄,獨廣敬能惇而厚之,非篤于義者不能也。
金先生問、陳先生繼少時,從俞先生貞木游,先生日錄多書金、陳二生某日講某書,某日作某文,頗優待之。嘗與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學問略相似,金之名位,過陳遠矣。’后兩先生皆以白衣薦,陳為翰林檢討,不久而歸,金至禮部侍郎,享福祿榮名者甚久。俞之孫嗣嘗以日錄示余。
宋景濂先生嗜學日篤,時柳文肅公貫、黃文獻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師仰,又各及其門執子弟禮,二公皆禮之如朋友。柳公曰:‘吾邦文獻,浙東為盛,吾老矣,不足負荷此事,后來繼者,所望惟景濂耳。’
國子多大臣子弟,宋先生蒞之以勤,率之以正,日進諸士立兩序,據坐執經,敷揚閫奧,教以孝悌忠信之道。學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為先生弟子。
戊辰,詔擇進士穎敏者為庶吉士,屬教之,劉鉉懲曩之事虛文者,慨然以師道自任,俾力追古作,有一字未愜者,經月不置。以故諸吉士大有所造,后多以文學致名。
方孝孺在宋濂門為高第弟子,從濂后,每私居念及,或見其手跡,或談及濂事,輒涕泣。既官漢中,其家不能存,言于蜀王,厚撫恤之。墓在夔,每舟次夔,必往祭墓下,慟哭移時乃去。
永樂中,陳檢討繼少孤貧,嘗就學于俞貞木先生。每歸飯,輒就返,俞異焉。竊視其所之,至密蘆中,懷出一糖餅,哺之即行,俞以是留食于家,以為常。一日妻失留之,俞歸,切讓其妻,乃改而加禮焉。后繼以布衣仕翰林檢討,未必非勵志所為也。(西樵記)
永樂間,胡文穆公與楊文貞公俱在內閣,文穆嘗語文貞曰:‘吾二人將老,得退,即各具小舟可二僮操者,舟中貯書冊、楮筆、壺觴、棋局。如廣訪君,艤舟君門外一里所,遣童子招君,君逕入舟,溯流至五云驛,望夫容峰則返棹,至君入舟處,君獨歸。君訪廣亦然,但溯流至玉峽而返,歲必五六過,用此共適余年。及文穆歿后半歲,文貞夜夢偕文穆泛舟,自快閣至郡城下,同載甚樂。共聯詩,文穆起首句,文貞續第二第三句,相續成一律,覺而忘第六第七二句,文貞悲愴不勝,遂補之,詩曰:‘金螺瀟灑對夫容,鷺渚漁洲窈窕通。遠樹白云秋色凈,故人清興酒尊同。河山夢冷謳吟后,生死交深感慨中。猶想勝緣如夙昔,并騎黃鶴過江東。’
徐健嘗與洛中名士閻禹錫論學,閻改容禮之,謂鄉人曰:‘伊洛淵源,續有人矣。’又與白良輔論,不合而罷。比曉,白扣門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賢予遠甚。’由是益知名。
李賢奉命察山西河津蝗災,時學士薛公瑄以御史家居,往造之,叩質所疑。薛公亟稱之,以為英悟淳確,非流輩可及。
蒲州王神曰:‘河津薛德溫,直內方外,果敢自取,可謂得許子、平仲之傳矣。’蒲州衛述學于河津,忠信無詭,可透金石,可謂不愧乃師矣。
編修梁諲病,語家人曰:‘朋游中惟陳同年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詢聞而諾焉。’及諲卒,為經紀其家事,無不曲盡,至冒謗毀而為之不恤。嫁其女,得松人黃瑜。后參福建政,竟以梁之喪歸其鄉。其篤于友誼如此。
蔡虛齋清友寧永貞、孫九峰,拜何椒丘,愿為弟子,既又友儲殖庵、楊月湖。好古獨信,貞風淵軌,使人躁息妄消。
正統十一年,太師英國公暨侯伯二十余人早朝畢,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諳經典,愿賜一日偕詣國子監聽講。’上命以三月三日往,于是太師率諸侯伯至日到監,始攜茶湯果餅之類甚豐。祭酒李先生時勉命諸生立講五經各一章,講罷,設酒饌奉款。諸侯伯讓曰:‘受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師與先生抗禮久之,太師屢辭,先生曰:‘秀才家飯不易措置,愿太師少寬。’命諸生歌鹿鳴之詩,賓主雍雍,抵暮而散。此亦太平盛事也。
王公恕在揚州立資政書院,如高尚書銓、儲侍郎巏,所造就孔多。在江西提學,如浮梁戴恭簡珊、泰和蕭尚書禎、淦縣孫都憲仁、安福劉祭酒震,皆文藝之外,而別其器識,誘以遠到。
李西涯當國時,其門生滿朝,西涯又喜延納獎拔,故門生或朝罷或散衙后,即群集其家,講藝談文,通日夜以為常。一日,有一門生歸省,兼告養病還家,西涯集同門諸人餞之,即席賦詩為贈。諸人中獨汪石潭才最敏,詩先成,中有一聯云:‘千年芝草供靈藥,五色流泉洗道機。’眾人傳玩,以為絕佳。呈稿于西涯,西涯將后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眾愕然。石潭思之,亦不復能綴,眾以請于西涯曰:‘吾輩以為抑之此詩絕佳,不知老師何故以為未善?’西涯曰:‘歸省與養病是二事,今兩句單說養病,不及歸省,便是偏枯。且又近于合盤。’眾請西涯續之,西涯即援筆書曰:‘五色宮袍當舞衣。’眾始嘆服。蓋公于弘、正間為一時宗匠,陶鑄天下之士,亦豈偶然者哉。
西涯晚年致政家居,至臨沒時,門生故吏滿朝。西涯凡平日所用袍笏、束帶、硯臺、書畫之類,皆分贈諸門生,顧東江亦分得數件,東江子顧伯庸嘗言之。即書籍所載古之宰相,亦未有如此者。
許公誥弘獎風節,絀抑華競,以經世為士筌,尊德為學軌,故一時人士翕然化之。不徒敦悅典墳,涉志弦誦而已。時太學生有遐方旅襯暴露無歸者幾三十人,歲時名字,漫滅無稽,公乃以公帑羨余,購地葬之。復察生理窘迫衣食弗給者數十人,周恤之,由是生徒感德懷服。又奏罷教職不稱者,及劾勛戚習禮不律者,一時成均條約,肅然改觀。
顧公清教庶吉士,陶镕造就,一時出門下者若江右舒芬、南廣倫以訓、建康陳沂、貴溪汪佃、關中馬汝驥,至今稱為一代雅流。
顧華玉曰:‘景伯時自窮時與維揚火城相知交,為中允時,數向余稱其為人。余以伯時方貴盛,游者固自厚,不甚入心。比伯時卒,遺孤孑孑,門戶衰落,曩時親匿,多不相往來。獨火君顧念益勤,時時遣人過江問遺,踰于生時。伯時有遺文數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吾不忍故人菁華遂殞于地。”火君可謂貴賤死生無替交態,而伯時之知人未易及也。’
徐公階以學士誨庶吉士,雖名不廢課習,而脫去所謂駢麗帖括之舊,推所真得于身心者訾娓說之,又間勖以國典民事。其后多卓然稱名臣,咸歸公善誘功。
荊川于文稱曾子固,詩稱擊壤集、黃山谷,學則篤信朱元晦。一日倏云:‘吾覺朱子所解書,無一句是者。’非有會于言語之外,胡以及此?學者不如此汗悟一番,與不讀書何異?
詞林故華貫,國初惟材是畀,不局身格,后獨以一甲進士若庶吉士充之,他有與者,輒擯不相容,而其途狹矣。嘉靖初,永嘉、貴溪受上異知,所遴士不主故常。謝公與槐繇御史改春坊司直,至今指摘棼如,余亦不能明也。頃其家出所藏交游尺牘,獨鄒東廓、程松溪、趙大洲、唐荊川、羅念庵五六公,皆名碩也。手書款密,非肺腑交不及此。噫,諸公豈世之泛交茍相說者哉,非數公不能知司直,非司直不能以友數公。乃知流俗相詆,皆承媢疾者之誤,非實錄也。語曰:‘不知其人,觀其友。’執此可以為論公左券。(澹園集)
品藻
楊文懿守陳曰:‘子房不見詞章,玄齡僅辦符檄,劉誠意勛業造邦,文章傳世,可謂千古人豪。’
解縉贊劉三吾曰:‘余聞之故老,多言國初草昧時官民冠冕衣裳之制皆出自三吾,可謂有制作才矣,不獨擅華國之文而已也。’論者又謂三吾文章不如宋濂,而渾厚過之,先見不如劉基,而直亮過之,勇退不如詹同,而事功過之。語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信哉。
學士歐陽玄評宋景濂文氣韻沉雄,如淮陰出師,百戰百勝,志不少懾;神思飄逸,如列子御風,翩然騫舉,不沾塵土;辭調爾雅,如殷彝周鼎,龍文漫滅,古意獨存;態度多變,如晴霽終南,眾騶前陳,應接不暇。非才具眾長,識邁千古,安能與于斯?
高帝嘗謂宋濂:‘浙東人才,卿與王祎耳。才思之雄,卿不如祎,學問之博,祎不如卿。’
國初,宋學士景濂精于釋,釋宗泐季潭精于儒,太祖每稱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上欲相楊憲,劉基與憲素厚,以為不可。上怪之,基曰:‘憲有相才,無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而己無與焉者也。今憲不然,能無敗乎?’上曰:‘汪廣洋何如?’曰:‘褊淺,觀其人可知。’上又曰:‘胡惟庸。’曰:‘此小犢,將僨轅而破犁矣。’上曰:‘吾相無逾于先生。’基曰:‘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惡太深,又不耐繁劇,慮且孤大恩。天下何患無才,愿明主悉心以求之。如目前諸人,誠未見其可也。’既而授弘文館學士,進封誠意伯。逾年,賜歸老鄉里。后上使克明以手書問天象,悉條答其大意,以為‘霜雪之后,必有陽春,今國威已立,宜少濟以寬’。書奏,上悉以付史館。
太宗嘗命解縉評諸臣,縉以實對。于蹇義曰:‘其資重厚,中無定見。’于夏原吉曰:‘有德有量,不遠小人。’于劉俊曰:‘雖有才干,不知顧義。’于鄭賜曰:‘可為君子,頗短于才。’于李志剛曰:‘誕而附勢,雖才不端。’于黃福曰:‘秉心易直,確有定守。’于陳瑛曰:‘刻于用法,好惡頗端。’于宋禮曰:‘戇直而苛,人怨不恤。’于陳洽曰:‘疏通警敏,亦不失正。’于方賓曰:‘簿書之才,駔儈之心。’既奏,上以授仁宗,曰:‘李志剛,朕燭之矣,余徐驗之。’
御史汪宣疏云:‘先任吏部之臣,廉介端貞不如王翱,公忠直亮不如王恕。坦夷無物不如耿裕。’
霄問呂仲木曰:‘何仲默何如?’曰:‘其詩有漢魏之風,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之體,不可取也。然而其人則美矣。’問李獻吉,曰:‘為曹、劉、鮑、謝之業,而欲兼程、張之學,可謂系小子失丈夫矣。’問康德涵,曰:‘漢馬遷之材也,而學則未逮。’問馬伯循,曰:‘見善而能聚,見惡而能勸,其志遠哉。’問張仲修,曰:‘直而敏,足以從政矣。’(涇野內篇)
事例
洪武二十六年,選秀才張宗浚等隨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入直文華殿,侍講畢,近前說民間利害、田里稼穡等事,間陳古今孝節、忠信、文學、才藝諸故事,日以為常。
高皇帝命翰林編修、檢討、典籍,春坊司直郎、正字、贊讀,考較諸司奏啟,如平允,則署其銜曰‘翰林院兼平駁諸司文章某官某’,列名書之。
永樂五年,遷翰林院學士兼右春坊大學士階奉政大夫,諭吏部曰:‘胡廣等侍朕日久,繼自今秩滿,勿改外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