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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諾言

  • 天下父母
  • 石鐘山
  • 6997字
  • 2015-12-29 14:12:19

自從兩個人有了這樣的約定后,楊鐵漢和魏大河似乎一下子挪走了心里的一座大山,渾身上下頓時輕松起來。

一次,縣大隊在轉移時路過小南莊,小南莊正是楊鐵漢的家??h大隊在莊外休整了兩個小時,楊鐵漢就帶著魏大河回了一趟家。

楊鐵漢的家還是那個家,兩間小草房寂寞地立在村旁。

楊鐵漢越走近這個家,心里就越發不是個滋味。以前,這個家充滿了生機,房前屋后晾曬著各種糧食,門梁上掛著一串串紅艷艷的辣椒,可自從來了日本人,老百姓的生活如同驚弓之鳥,人也三天兩頭地躲到山里。日子從此開始變得亂七八糟,人心惶惶。

縣大隊的行動也隨著鬼子神出鬼沒的,隊伍經常會路過小南莊,每次經過時,只要時間允許,楊鐵漢就會回去看一看,陪父母說句話,看一眼小菊。即便沒時間在家里吃頓飯,哪怕喝上一口水,他的心里也是幸福和踏實的。

這一次,當魏大河知道楊鐵漢要回去看望父母時,也不由分說地跟上了。在這之前,楊鐵漢無數次地向他提過自己的父母和小菊,在魏大河的心里,楊鐵漢的父母他已經很熟悉了,如同自己的家人。和楊鐵漢聊天的時候,他也張口閉口地跟著鐵漢咱爹咱娘地喊,就是說起小菊時,他也會用咱妹來稱呼。當然,在楊鐵漢的心里,也早已把李彩鳳和抗生當成了自己的親人。兩個人再說起雙方家人時,在情感上仿佛就又近了一層,無形中,他們都把對方的親人悄悄地揣在了自己的心里。

楊鐵漢走在前面,魏大河跟在后面,很快就望見了莊口那兩間小草房。魏大河問道:這就是咱爹咱娘的家呀?

楊鐵漢的鼻子就有些發酸。當年,就在要娶小菊進門時,爹娘就計劃要把兩間草房翻蓋一下,變成三間??上У氖牵锏脑竿€沒等實現,鬼子就來了。一切就全被打亂了。

當楊鐵漢和魏大河出現在家門口時,楊鐵漢一連喊了幾聲,門才被打開。開門的是小菊,她打量著楊鐵漢和魏大河,好一會兒才驚喜地喊出來:哥,是你?

這么多年了,小菊一直這么喊著楊鐵漢,就是進了楊家的門,她也沒有改口。

這時候,母親慢慢從屋里走了出來,見到楊鐵漢她就哭了。她拉著楊鐵漢的手嗚咽著說:鐵漢,你可回來了,你爹病了。

楊鐵漢走進里屋,才看見炕上躺著的父親。父親顯得很蒼老,他一生的精力都花在了一家人的身上,現在老了,終于沒有了氣力,身體有個風吹草動,就再也堅持不住了。他躺在炕上不停地喘著。

楊鐵漢的回來,還是給一家人帶來了生機。母親和小菊忙著做飯,楊鐵漢和魏大河陪著躺在炕上的父親說話。父親看到兒子和他的戰友時,似乎病就輕松了許多,他撐著身體從炕上慢慢坐了起來,打聽著縣大隊的事。一提起鬼子,父親楊大山就恨得牙根癢癢,他氣喘著說:鐵漢啊,小鬼子太不是東西了,他們又搶又殺的。你是個男人,就要扛槍打鬼子。家里不用惦記著,只有把小鬼子趕走了,咱的日子才能過下去。

楊大山說到這里,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魏大河忙安慰著楊大山:大叔,你別動氣,別傷了身子。你放心,有我們縣大隊在一天,就不讓鬼子安生一天,我們遲早要把鬼子從中國趕出去。

楊大山聽了,慢慢地向魏大河伸出了手,冰冰涼涼地握著。從魏大河走進屋里,楊大山就喜歡上了魏大河,他從魏大河的身上看到了一股男人的豪氣。他抓住魏大河的手,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大河呀,叔老了,身體不行了,要是時光倒退個十年八載的,叔就跟你們一起去扛槍殺鬼子。

魏大河聽了,用力地握了握楊大山的手,擲地有聲地說:放心吧,叔,把日本鬼子趕走那是遲早的事。

母親和小菊很快就把飯做好了。青黃不接的季節,又有鬼子一次次的掃蕩,每個莊戶人家差不多都是家徒四壁,沒有什么好嚼咕了,端上桌的也只有一鍋稀薄的粥了。楊鐵漢和魏大河蹲在地上就吸吸溜溜地喝起了粥。

兩個人放下碗,小菊就又要給他們盛粥,魏大河就說:不用了,吃好了。說完,他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一眼小菊。小菊正是唇紅齒白的年齡,怎么看都很受用,魏大河看了眼小菊,又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他發現眼前的小菊和李彩鳳竟然有幾分相像,但究竟像在哪里,他又說不出來。總之,一看見小菊,他就想到了彩鳳,心里暖暖的,平添了幾分親近感。

告別的時候,楊鐵漢從懷里掏出錢遞給了母親,他拉著母親的手說:娘,讓小菊給爹抓點藥吧。

這是楊鐵漢這幾個月的津貼費,在縣大隊里錢沒有更多的用場,他每次都攢起來,帶給家里。

魏大河也從懷里拿出錢,趁沒人注意,塞到了楊大山的枕頭下,但還是被楊大山發現了,他努力地欠起身子,不住地說:孩子,這可不成,你也有家人,這錢還是捎給家里吧。

魏大河趕忙解釋說:大叔,我家在城里,回不去。這錢放在我身上也沒啥用,您就留下吧。

楊鐵漢也想沖魏大河說兩句什么,張張嘴,看到魏大河投過來的目光,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楊鐵漢知道魏大河的目光意味著什么,他們已經把對方的后事都作了交代,兩個人已是不分彼此了,但這話又不能當著家人的面說出來。

楊鐵漢終于沖父親揮揮手說:爹,大河給您老的錢跟我給您的一樣,您就拿著吧。

他又回過頭,沖母親和小菊叮囑道:記住了,大河是我在縣大隊最好的兄弟,以后這個家也就是大河的家。

一家人并沒有理解楊鐵漢這句話真正的含義,但還是很受感動,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只知道用自己的真誠和實在去表達情感。當下,楊鐵漢的母親就紅了眼睛:孩子,那你可記下了,這兒不光是鐵漢的家,也是你的家,有啥難處就回家來。

魏大河從小就是孤兒,爹娘的溫情只停留在遙遠的記憶深處。到了楊鐵漢家,雖然停留的時間很短,但仍讓他感受到了家的溫暖。他心里一熱,雙膝就跪倒在兩位老人的面前,熱熱地叫了一聲:叔,嬸兒,你們以后就是我的親爹娘。

楊鐵漢的母親趕緊把魏大河扶了起來,淚眼蒙眬地望著他,一迭聲地喚著“孩子”。

一旁的楊鐵漢和小菊也是兩眼潮濕,那一刻,楊鐵漢便在心里暗暗發誓,魏大河的親人也就是自己的親人。盡管李彩鳳和抗生他至今還沒有見上一面。

楊大山緩緩地從炕上爬起來,堅持著要把兩個孩子送到門口。

兩位老人倚在門前,一直沖楊鐵漢和魏大河揮著手。直到兩個人離開家門有一段距離了,才發現小菊仍然跟著他們。

魏大河回頭沖小菊笑一笑,對楊鐵漢說:鐵漢,我在前面等你。

說著,魏大河拔腿快步向前走去。

楊鐵漢立住腳,望著身后的小菊,忽然竟覺得眼前的小菊既熟悉又陌生,現在的小菊已經不是幾年前的黃毛丫頭了,她現在正娉婷地站在那里,讓楊鐵漢的心一陣“別別”地跳個不停。面對小菊,他竟有些口干舌燥,在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后,終于說:家里的事情就交給你,讓你受累了。

小菊早已紅了臉,低垂著頭,不敢再去看他。

楊鐵漢盯著小菊的腦瓜兒頂又說:我有空還會回來看你們,等把小鬼子打跑就好了。到那時,我就回來和你們一起過日子。

小菊聽了這話,紅著臉飛快地抬了一下頭,她的目光只和楊鐵漢對視了一下,就慌慌地移開了。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楊鐵漢的肩上,那里正好破了個洞,她伸出手一邊去摸那個洞,一邊喃喃著:等下次你回來,我把這個洞給你補上。

兩個人很近地站在那里,楊鐵漢似乎嗅到了小菊頭發上的氣息,他就多了分沖動,伸出胳膊,結結實實地把小菊攬在懷里,用力地抱了一下。他聽到懷里的小菊輕嘆了一聲,就很快地松開了她。兩個人又一次緊緊地凝視著對方。

小菊終于垂下了頭,低聲地說:鐵漢哥,俺想你,天天盼你回來。

楊鐵漢喘著粗氣道:我會回來的。小菊,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說完,楊鐵漢一轉身就騰騰地走了。走了一程,他回了一次頭,見小菊仍立在黃昏里,他似乎看到了小菊滿臉的淚痕。他沖她招了招手后,就硬下心腸,再也沒有回過頭去。

那天,走在路上的楊鐵漢和魏大河就有了如下的對話——

魏大河說:鐵漢,你有一對好爹娘啊。

楊鐵漢看了眼走在身邊的魏大河道:他們是我的爹娘,也是你的爹娘。

魏大河還說:小菊人不錯,等趕走了鬼子,你一定要娶她。

楊鐵漢點點頭道:別忘了,她也是你妹子。

魏大河又說:這話你不用說,在我心里,你們一家人都是我的親人。

楊鐵漢抬起頭,扭臉沖向魏大河,聲音很大地說:李彩鳳和抗生也是我的親人。

兩個人幾乎同時立住腳,伸出了手。兩個男人此時被一種特別的情緒包圍著,動了感情。魏大河用拳頭搗了一下楊鐵漢:鐵漢,有你這個兄弟,以后我就放心了。

楊鐵漢也回搗了魏大河一拳,呵呵地笑了起來。

鬼子又一次掃蕩時,縣大隊打了一場阻擊戰。楊鐵漢和魏大河誰也沒有料到,這場戰斗竟成了他們的永別。

鬼子開始掃蕩的時候,縣大隊的野戰醫院正在轉移。野戰醫院不像部隊,說走就走,有傷員不說,還有一些醫療用品,行動起來就麻煩了許多。野戰醫院設在一個山坳里,平時沒有要緊的事醫院也不會輕易搬家。以前鬼子掃蕩都是在平原,說是掃蕩,其實就是出來搶東西。縣城里的鬼子和偽軍每天要吃要喝的,日本人的供給也很有限,他們便隔三差五走下炮樓,走出城門,去搶些東西回來。每到這個時候,也正是縣大隊出擊打鬼子的時機,平時鬼子都龜縮在城里的炮樓里,縣大隊這些鳥槍火炮無論如何也難以對鬼子構成威脅,只能是做一些小小的騷擾,用這樣的形式,向日本人證明抗日力量的存在。而鬼子一旦走出炮樓,走出城門,縣大隊便有機可乘,他們利用熟悉的地形,聲東擊西,每一次的游擊戰都會有所斬獲——繳獲幾支槍是肯定的,有時甚至還能撈上一門小炮什么的??h大隊的彈藥大部分都是通過這樣的戰斗獲取的。

縣大隊的存在,的確令城里的鬼子感到頭痛,鬼子在籌劃掃蕩時是下了決心的,他們不僅出來搞掠奪,還要給縣大隊一些顏色看看。按照鬼子的計劃,是想一舉消滅縣大隊,以除后患。

鬼子先是掃蕩了村莊,接著又對山里進行了清剿。

鬼子出現在山坳里是在一天的中午。

鬼子來的很突然。昨天,縣大隊剛打了一場伏擊戰,戰斗中又有兩個戰士掛了彩,傷員正在醫院里養傷時,鬼子就出來了。

野戰醫院目標大,想藏是藏不住的,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搬家。為了給野戰醫院留出足夠的時間撤退,楊鐵漢和魏大河的兩個排接受了阻擊敵人的任務。

兩個人各自帶著戰士,匆匆地進入了陣地。他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鬼子和偽軍便呈扇面狀向他們包圍過來。魏大河看了眼楊鐵漢,兩人對望一眼,楊鐵漢就說了:兄弟,沒有退路了,打吧。

兩個人手里的槍就響了,緊接著,戰士們手里的槍也爆竹似的響了起來。

偽軍和鬼子在最初一瞬受了驚嚇,他們沒想到在這里會和縣大隊正面交手。以前的縣大隊可不是這樣的打法,他們聲東擊西,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F在,縣大隊擺開了陣勢,在正面和鬼子打了起來,這還是第一次。很快,穩住陣腳的鬼子和偽軍,便認為可以抓到一條大魚了。他們整理好隊形,興奮地向縣大隊的陣地撲了過來。

鬼子歷來的戰術是先打炮,后沖鋒,這次也不例外??h大隊的戰士可以說是身經百戰,對鬼子的炮一點也不感到害怕。聽著鬼子炮彈的嘯叫,該躲就躲,該臥倒就臥倒。鬼子的炮彈零零碎碎地在陣地上爆炸了,這樣的轟炸,并沒有給楊鐵漢和魏大河造成什么樣的傷害。

鬼子終于開始了沖鋒,槍聲頓時響成了一團,猛烈得像刮過一陣狂風暴雨。

縣大隊兩個排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四十人,面對上百名的偽軍和上百名的鬼子,戰斗的慘烈便可想而知了。

敵人一度沖上了縣大隊的陣地,楊鐵漢和魏大河帶領戰士們端著刺刀沖上去,和鬼子展開了一場白刃戰,終于把鬼子的又一輪沖鋒壓制了下去。身后的醫院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轉移了出去,但他們還要牽制敵人一段時間,以確保傷員的安全。

又一輪沖鋒到來的時候,魏大河已經殺紅了眼,他抱起一挺機槍,罵著鬼子,挺身站了起來。鬼子和偽軍在一陣猛烈的掃射下,倒下了幾個。也就是這個時候,魏大河的身體中彈了,像被人當場打了兩拳似的動了兩下,就一屁股跌在了地上。此時,他懷里仍然抱著那挺機槍,胸前殷紅一片。

楊鐵漢眼見著魏大河倒下了,他扔出一顆手榴彈后,奔了過來。他把魏大河抱在懷里,搖晃著喊:兄弟,兄弟——

魏大河此時的樣子很平靜,他從喉嚨里往外擠著說:真是應……應了那句老話了,好漢難免……陣前亡。

說完,他抖著手從懷里摸出了子彈殼,臉上勉強地擠出一絲笑。他張張嘴想說,卻被一陣巨大的疼痛遏住了,接連喘出幾口氣后,才氣弱游絲地說下去:兄弟,我的諾言是完不成了,就看你了——

清醒過來的楊鐵漢,喊來兩個戰士,命令他們不惜一切代價,背上魏大河去追趕撤退的醫院。

戰士背著魏大河撤出陣地時,魏大河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想和楊鐵漢招招手。手剛伸出來,又無力地垂下了。魏大河眼睜睜地看著楊鐵漢抱起那挺自己用過的機槍,沖上了陣地。

楊鐵漢帶著戰士們撤出陣地,與大部隊會合的時候,魏大河已經犧牲了。他的傷太重了,兩粒子彈洞穿了他的胸膛。魏大河死去的樣子并不安詳,他的一只手微微向前伸著,眼睛圓睜著,嘴巴也張著,他似乎有話要說,還沒有說出來,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楊鐵漢站在魏大河的面前,繞著遺體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就蹲在了那里。許多的干部、戰士也都表情凝重地站立在周圍,肖大隊長很激動也很悲傷的樣子,他搓著手,拍著腿,一遍遍地說:大河身經百戰哪,咋就在這小河溝里翻了船?我們縣大隊失去了一員猛將??!

肖大隊長說到這兒,眼圈就紅了。

最后,劉政委總結性地說:魏大河同志是我們八路軍和縣大隊優秀的干部,他的犧牲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損失。

楊鐵漢知道,劉政委的話已經給魏大河作了蓋棺定論,接下來就要將魏大河掩埋了。從此,一個土丘就隔開了陰陽兩界。

楊鐵漢這時抬起頭,沖肖大隊長和劉政委說:大隊長、政委,請你們回避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對大河說。你們看見了吧,他的眼睛還沒閉上哩。

楊鐵漢說這話時,眼淚已經下來了??h大隊的人們都知道,平時楊鐵漢和魏大河的關系最好?,F在,楊鐵漢要向他最親的兄弟做最后的告別,眾人回避一下也是應該的。

肖大隊長走過來,拍一拍楊鐵漢的肩膀,轉身走了。接下來,劉政委和眾人也都自動離開,只剩下楊鐵漢和魏大河了。

楊鐵漢“撲通”一聲,跪在了魏大河面前,他拉住了魏大河微伸出的那只手。此刻,那只手已經冰涼,一股涼意直抵楊鐵漢的心里,他的身子抖了一下:大河,我是鐵漢。

說完,他騰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

他又說:大河兄弟,我們的諾言我不會忘記,彩鳳和抗生就是我的親人,我吃干的,就決不讓他娘兒倆喝稀的。

說到這兒,他從懷里掏出那枚彈殼,伸到魏大河的面前:大河你看看,我們的諾言都在這里裝著呢,你就放心地去吧。兄弟,你救過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以后,我就是彩鳳的哥,是抗生的爹。大河,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你該閉上眼了。

魏大河的眼睛仍然那么空洞地睜著。

楊鐵漢伸出一只手,在魏大河已經冰涼的臉上抹了一把。魏大河的眼睛終于合上了。

他又拍了一下魏大河伸出的手,那只手也放下了。

這時,楊鐵漢的鼻涕、眼淚都下來了,他撲在魏大河的身上,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著:大河,我的好兄弟,你就安心地走吧。

天陡然就黑了。

那天晚上,楊鐵漢在魏大河的墳前坐了許久。他想到前些日子,兩個人才立下的諾言,仿佛就是昨天發生的事——那一晚,他們也是這么坐在戰友的墳前。他還想到了那次和魏大河一起回家時,大河就已經把他的爹娘和小菊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他從來沒有見過大河的妻子彩鳳,也沒見過抗生,但在大河一次次的描述中,彩鳳和抗生在他的心里正一點點地清晰起來,仿佛他們就站在他面前,用熱切的目光望著他,讓他感到肩上的擔子變得沉重起來,他喃喃自語著:彩鳳、抗生,你們以后就是我楊鐵漢的親人了。

楊鐵漢又一次流下了熱淚,他欷歔著,感嘆著。魏大河和他朝夕相處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閃過。

后來,他哽著聲音沖躺在墳地里的魏大河又說了一番話:大河兄弟,楊鐵漢是個男人,說過的話就要兌現,你就安心在這里歇著吧。等不打仗了,我就領著彩鳳和抗生來看你。

夜色中,他慢慢站起身,舉起了右手,向躺在那里的魏大河敬了個禮。然后,轉過身,一步兩回頭地走了。

他走出幾步,似乎清楚地聽到魏大河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立住腳,半張著嘴,眼淚又一次熱熱地涌出,他回過頭,喃喃著:大河兄弟,我說的話你都聽清了?聽清就好,你放心吧。等不打仗了,我就來看你。那我就走了,大河兄弟。

這一次,他真的走了,再沒有回過頭去。

魏大河犧牲了,楊鐵漢的心似乎一下子被掏空了。他開始變得寡言少語,沒事就卷煙吸,深一口、淺一口,讓或濃或淡的煙霧把自己包裹起來。他想自己,也想魏大河,想起魏大河時,他就會想起李彩鳳和抗生。

彩鳳和抗生住在城里。城里已經被日本人占據了,彩鳳和抗生就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他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好不好。他們還不知道魏大河已經犧牲了,說不定,他們還在眼巴巴地盼著大河回家呢。一想到這兒,楊鐵漢的心就一跳一跳的,一種隱隱的痛慢慢在心底里彌漫開來。

楊鐵漢這些反常的舉動,引起了肖大隊長和劉政委的注意,他們分別找他作了談話。

肖大隊長說:鐵漢哪,我知道你和大河的關系很好,但大河犧牲了,人死不能復生,你還要振作起來,拿出勇氣和狠勁,替大河把小鬼子趕出中國。

楊鐵漢沖肖大隊長點點頭。

劉政委也來找楊鐵漢做思想工作,劉政委親切地說:鐵漢,你和魏大河都是縣大隊的中堅力量,大河犧牲了,我們也心痛。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聽黨的指揮,在八路軍的領導下,把鬼子趕出中國。我們目前的形勢是這樣——

劉政委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他說話總是一套一套的,讓人聽了清晰明了,從縣里講到省里,又從省里說到延安,再說到國外反法西斯的國際形勢,未來就在楊鐵漢的眼里變得充滿了希望。

楊鐵漢聽完劉政委的講話,又深吸了口煙,然后悶聲悶氣地作了表態:放心吧,政委,縣大隊就是我的家,我服從組織,一切行動聽指揮。

劉政委就重重地拍了拍楊鐵漢的肩膀。

不論誰做工作,楊鐵漢的心事是少不了的。只要一有空閑,他就會想起魏大河留下的孤兒寡母,擔心他們餓了、冷了。想起這些,楊鐵漢的心里就陰晴雨雪的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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