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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1)

傅惟慈搖譯

她用自己的明察秋毫的正直作為衡量別人的標(biāo)準(zhǔn),對于不符合她嚴(yán)苛的準(zhǔn)則的行為,她就用冷漠和沉默來表示不滿,再沒有比這種譴責(zé)更厲害的了。她的決斷毫無調(diào)和的余地,因為她一旦下了決心就決不更改。但是貝特曼卻決不愿意她是另外一種人。他不僅愛她外表的美———身段苗條,亭亭玉立,頭部帶有一些驕傲的儀態(tài),他更愛的是她靈魂的美。在貝特曼眼里,她的誠實、她的一絲不茍的榮譽感和她的無所畏懼的精神,似乎把美國婦女的最令人贊佩的美德凝集到一起了。但是他在她身上看到的優(yōu)點比一個美國女孩子的完美典型還要多。他覺得從某個方面來講,她的優(yōu)雅可以說是她的生活環(huán)境所特有的,他相信世界上除了芝加哥外,再沒有哪個城市能夠造就出她這樣一個人來。當(dāng)他想到他不得不這樣嚴(yán)重地傷害了她的自尊心,不由得被一陣痛苦攫住,可是一想到愛德華·巴納德,心中又燃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火車終于呼哧呼哧地駛進(jìn)了芝加哥,看到灰色房屋構(gòu)成的一條條的長街,他的心興奮得卜卜地跳起來。他的腦子里映現(xiàn)出斯臺特和沃巴什兩條街熙攘的行人、繁忙的車輛,和一片喧鬧的聲音,恨不得一下子也置身其間。到家了!他非常高興他能出生在美國這一最重要的城市。舊金山有些閉塞,紐約已經(jīng)衰老了,美國的前途全仗著它的經(jīng)濟能力的發(fā)展,只有芝加哥,由于它的重要的地位和它的公民的精力,注定要成為這個國家的真正首都。

“我想我一定能活到那么一天,親眼見到它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必愄芈~步走上月臺的時候自言自語道。

他的父親到車站來接他。親切地握過手后,身材頎長、體形勻稱,同樣生著禁欲主義者的面容和薄薄的嘴唇的父子倆走出了車站。亨特先生的汽車正等著他們,他們坐了進(jìn)去。亨特先生一眼就注意到兒子掃視大街的快樂而驕傲的目光。

“回家了。高興吧,孩子?”他問。

“我正這樣想呢?!必愄芈f。

他的目光貪婪地注視著街頭繁忙的景象。

“我猜想這里的車輛要比你們南海群島熱鬧一些吧?”亨特先生笑著說,“你喜歡那地方嗎?”

“我還是要芝加哥?!必愄芈卮稹?

“你沒把愛德華·巴納德帶回來?!?

“沒有?!?

“他怎么樣?”

貝特曼半晌兒沒言語,他英俊、敏感的面孔黯然下來。

“還是別談他吧,爸爸?!弊詈笏f。

“沒什么,我的孩子。我想你媽媽今天要高興死了?!?

他們穿過路普區(qū)擁擠的街道,沿著湖濱一直駛到一所富麗堂皇的房子前面,這是亨特先生前幾年蓋的,式樣同佇立在法國盧瓦爾河畔的大別墅一模一樣。最后貝特曼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他馬上撥了一個電話號碼。當(dāng)他聽到對方回話的聲音,他的心不禁卜卜地跳起來。

“早上好,伊莎貝爾。”他高興地說。

“早上好,貝特曼?!?

“你怎么聽出來是我的聲音?”

“從上次聽到它到現(xiàn)在沒過多久啊!再說,我一直等著你呢。”

“我什么時候能和你見面?”

“你要是沒有什么別的事,今天晚上來我家一起吃晚飯吧?!?

“你很清楚我不可能有什么別的事?!?

“我想你一定帶回不少新聞吧?”

他覺得自己從她的聲音里已經(jīng)聽出她有所預(yù)感了。

“是的。”他回答。

“那好吧,你今天晚上一定要講給我聽,再見。”

她掛斷了電話。這也正是她的性格———居然能夠等那么多不必要再等的時間去了解一件與她休戚相關(guān)的事。在貝特曼看來,她的自我克制蘊含著一股不由你不敬佩的堅忍不拔的精神。

晚飯桌上,除了他同伊莎貝爾外就只有她的父母。他注意到她有意把話題引向禮貌性的閑談,這給他一種印象:一個侯爵夫人在斷頭臺的暗影下盡管有今天沒明天,也正是像伊莎貝爾這樣以游戲態(tài)度處理當(dāng)天事務(wù)的。她的嬌細(xì)的面容、貴族氣息的短短的上唇、濃密的淡黃的頭發(fā),也的確能使人想到一位侯爵夫人;顯而易見,她的血管里流的是芝加哥的最高貴的血液,盡管人們沒有把這件事談?wù)撻_。飯廳和她的嬌柔的美麗再相配不過了,因為是伊莎貝爾本人叫一位英國專家把這所房子——一所威尼斯大運河畔的豪華宮殿的復(fù)制品———用路易十五時期的家具布置起來的;與這位風(fēng)流的君主的名字相關(guān)的優(yōu)雅的布置增添了她的嫵媚多姿,同時她的美麗又賦予房屋的裝潢以深長的意味。因為伊莎貝爾的心靈非常豐富,無論她的談話多么隨便,也從不顯得浮淺。她這時正在談她和她母親下午參加的一場音樂會,談一位英國詩人在禮堂的講演,談?wù)涡蝿?,談她父親最近在紐約以五萬美元的重價所購買的一位中世紀(jì)大師的名畫。聽她這樣談話使貝特曼心情非常舒適。他感到他又一次回到了文明世界,回到了文化中心和高貴典雅的人們中來。這使他煩亂的心緒和心中一直無法抑制的嘈雜喧囂終于平靜下來了。

“謝天謝地又回到芝加哥來了?!彼f。

晚飯結(jié)束。他們走出餐廳,這時伊莎貝爾對她母親說:

“我要把貝特曼帶到我的房間去了。我們有好些事要談?wù)劇!?

“好的,我親愛的,”朗斯塔夫太太說,“你們談完了,可以到杜巴利夫人房間來找我和你爸爸。”

伊莎貝爾領(lǐng)著這位年輕人上了樓,走進(jìn)一間他留有多少美妙記憶的房間。雖然他對這間屋子那么熟悉,但是一走進(jìn)去,還是禁不住像以往一樣發(fā)出一聲愉快的叫喊。她微笑著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我覺得房間布置得還不錯,”她說,“重要的是樣樣都要合規(guī)矩,就連一只煙灰缸也一定得是那一時期的不可?!?

“我想這間屋子所以能這么奇妙也正是因為這個。你無論做什么,總是一點兒錯也沒有?!?

他們坐在燃燒著木柈子的壁爐前面,伊莎貝爾用她那沉靜的灰眼睛盯著他。

“說說,你有什么要講給我聽的?”她問。

“我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愛德華·巴納德回來嗎?”

“不回來。”

沉寂了好一會兒貝特曼才又重新開口講話,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他的故事非常難講,有很多情節(jié)是伊莎貝爾的敏感的耳朵難以忍受的,他實在不忍心把這些事講出來,但是另一方面,無論是對她還是對自己,他又絕不能做任何違心之談,他還是要把真實情況和盤托出的。

事情發(fā)生在很久之前了,那時他和愛德華·巴納德都還在大學(xué)讀書,他們一起在為伊莎貝爾·朗斯塔夫進(jìn)入社交界舉辦的一次茶會上和她會面了。伊莎貝爾還在孩提時期他們就都認(rèn)識她,他倆那時也還都是細(xì)胳臂瘦腿的小男孩兒。后來她到歐洲去待了兩年,在那里完成她的學(xué)業(yè),他們無法抑制住又驚又喜的心情同這位剛剛回國來的可愛姑娘恢復(fù)了舊交。兩個人都沒頭沒腦地愛上了。但貝特曼很快就看出來她的心里只有愛德華一個人。為了忠實于自己的好友,貝特曼退居到知心朋友的地位上。他度過了一段很長的痛苦時期,但他無法否認(rèn),愛德華交了這個好運是當(dāng)之無愧的。他決計不使自己這么珍惜的友誼受到任何損傷,小心謹(jǐn)慎絕不讓自己對伊莎貝爾的感情外露。六個月后這年輕的一對訂了婚,但是他倆年紀(jì)都還太輕,伊莎貝爾的父親決定至少要等愛德華畢業(yè)后再讓他們結(jié)婚。他們只好等上一年。貝特曼清楚地記得他們婚期前的那個冬天———冬天一過他們就舉行婚禮———有接連不斷的舞會、戲劇欣賞會和非正式的歡宴,所有這些集會,貝特曼作為第三者,很少漏過一次。他對伊莎貝爾的眷戀并不因為她即將成為自己朋友的妻子而有所減少;她的笑容,她偶然對他說的一句開心話,她把他當(dāng)做知心朋友而向他吐訴的衷情,永遠(yuǎn)使他說不出來地高興;他帶著些自得心情暗自慶幸,他對他們的幸福并沒存有任何妒心。就在這個時候一件出乎意料的事發(fā)生了。一家大銀行倒閉了,交易所掀起一場風(fēng)波,愛德華·巴納德的父親發(fā)現(xiàn)自己破產(chǎn)了。一天晚上他回到家中,告訴他妻子他已經(jīng)不名分文。晚飯后,他走進(jìn)書房,開槍自殺了。

一個星期以后,愛德華·巴納德面色蒼白、疲憊不堪地來到伊莎貝爾跟前,請求她解除他們的婚約。她唯一的回答是用兩臂摟住他的脖子,眼睛里迸出了淚珠。

“別讓我更難過了,親愛的!”他說。

“你覺得我現(xiàn)在會讓你離開我嗎?我愛你?!?

“我怎么還能請求你嫁給我呢。什么希望都沒有了。你父親絕不會允許的。我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了。”

“我不在乎。我愛你。”

他把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她。他必須馬上出去掙錢。他家的一位老友,喬治·布勞恩施密特愿意在自己的公司里給他個職位。布勞恩施密特在南海經(jīng)營商業(yè),在太平洋的很多島嶼上都有代辦處。他建議愛德華到塔希提去,先干上一兩年,在當(dāng)?shù)厮淖詈玫慕?jīng)理手下學(xué)會經(jīng)營不同貨品的貿(mào)易門徑,之后他可以在芝加哥給他一個職位。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當(dāng)他把這一切解釋清楚以后,伊莎貝爾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你這個傻孩子,為什么你不早說,故意叫我難受呢?”

她的話使他臉上泛上一層光彩,眼睛也亮了起來。

“伊莎貝爾,你的意思是不是準(zhǔn)備等著我?”

“你不覺得你值得叫我等嗎?”她笑著說道。

“噢,別笑話我。我求你認(rèn)真考慮一下??赡芤壬蟽赡昴??!?

“別擔(dān)心。我愛你,愛德華。你一回來我就和你結(jié)婚?!?

愛德華的東家是個辦事干凈利索的人,他告訴愛德華,如果愿意接受他的安排,過一個星期就必須離開舊金山啟程遠(yuǎn)航。愛德華和伊莎貝爾一起度過最后的一個夜晚。一直到吃過晚飯,朗斯塔夫先生才說他要和愛德華說幾句話,于是把他領(lǐng)到吸煙室。事先,朗斯塔夫先生已經(jīng)同意他女兒告訴他的這一決定,并沒有任何不滿的表示,愛德華想象不出他還有什么秘事要同他談??吹街魅松袂橛行擂?,愛德華自己也非?;艁y。朗斯塔夫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后語,開始時只是談?wù)撘恍o關(guān)重要的瑣事,最后才把憋在心里的話說出來。

“我想你大概聽說過阿諾德·杰克遜這個名字吧?”他說,皺著眉頭掃了愛德華一眼。

愛德華猶豫了一會兒。他的誠實性格使他不得不承認(rèn)一件他寧愿諱莫如深的事。

“是的,聽說過。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當(dāng)時我也沒太注意這件事?!?

“住在芝加哥的人很少有不知道阿諾德·杰克遜的,”朗斯塔夫尖刻地說,“就是有人不知道,也不難找到樂意談?wù)撨@個故事的人。你知道他是朗斯塔夫太太的兄弟嗎?”

“我知道?!?

“當(dāng)然了,我們已經(jīng)和他多年沒有聯(lián)系了。他一找到脫身的機會馬上就離開這個國家了,我想這個國家也沒有因為失去他而感到有什么遺憾。據(jù)我們了解,這個人現(xiàn)在在塔希提。我勸你到那里以后,別同他接近。但是你如果聽見有關(guān)他的什么消息的話,朗斯塔夫太太和我還是很希望你能把知道的告訴我們一下?!?

“那是一定的。”

“我就想和你說這些。我敢說你一定愿意回到太太、小姐那邊去了?!?

幾乎隨便哪個家庭都有這么一個成員,如果鄰居不提起的話,他們是很愿意把他忘掉的;隨著一兩代新人的出生和成長,這個人的怪誕行為會籠罩上一層浪漫色彩,這時他們的家庭日子就好過多了。但如果這個人一直還活著,再假如他的怪癖不是那種用一句“他心眼不壞,就是同自己過不去”就能寬恕過去的話———就是說,這個罪人沒有干過什么大壞事,只不過愛喝喝酒,或者拈個花惹個草,可以用這么一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就遮飾過去的話,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對這個人避口不談。朗斯塔夫一家人對阿諾德·杰克遜采取的就是這個對策。他們從來不提他。甚至他過去住過的那條街他們也從不涉足。他們心腸慈善,不忍看到他的妻子兒女為他做過的事受罪,多少年來一直在經(jīng)濟上扶持著這一家人,但是卻有個默契,這家人一定得住在歐洲。他們做了一切能做的事,盡量把阿諾德·杰克遜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抹掉,但是他們心里卻非常明白,人們對這個人記憶猶新,正像他的丑聞最初暴露在目瞪口呆的人們面前那時一樣。阿諾德·杰克遜是個十足的敗家子,只要哪個家庭出了這么個人,全家就都要跟著倒霉。一個闊綽的銀行家,一個在自己的教會里盡人皆知的虔誠教徒,一個慈善家,一個大家都尊重的人物,這不只是由于他的社會關(guān)系(他的血管里流動著芝加哥名門貴族的藍(lán)色血液),而且也因為他本人的誠實品格。但是就是這么一個人,卻突然有一天因為犯了欺詐罪被逮捕了。經(jīng)過審判揭露出的不法行為并不是那種可以解釋為一時不檢而誤入歧途,而是精心策劃、蓄謀已久的罪行。一句話,阿諾德·杰克遜是個惡棍。最后,當(dāng)他被判七年徒刑送進(jìn)教養(yǎng)所后,幾乎沒有人不說太便宜他了。

這最后一天晚上,當(dāng)一對情侶分手時,兩人少不得海誓山盟一番。伊莎貝爾雖然淚眼盈盈,但相信愛德華對自己一片深情,心中還不無些許寬慰。她的感情非常復(fù)雜:一方面因為分離在即,傷心欲碎,一方面又因為他對自己的傾倒,又感到自己是幸福的。

這已是兩年多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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