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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2)

分別以后,每班郵件他總有信寄給她;因為一個月只走一批郵件,所以前后一共只有二十四封信,這些信同任何一封情書沒有什么兩樣,充滿親昵、迷人的詞句,有時,特別是后來,很富于幽默,通篇情意纏綿。最初從信中可以看出,他很思念故鄉,一再表示他想回到芝加哥,回到伊莎貝爾身邊。伊莎貝爾有些擔憂,急忙回信懇求他千萬忍耐一個時期。她害怕他會拋棄這次良機,貿然跑了回來。她不希望她的愛人缺乏毅力,她引用了下面這句詩勸誡他:

如果我不更愛榮譽,就不能這么一往情深地愛你。

但是沒有過多久他似乎就習慣下來了。伊莎貝爾發現他熱情越來越高,一心想把美國的工作方式介紹到那個被遺忘的角落,她感到非常高興。但是她是了解他的,到了一年年終———這是他必須在塔希提停留的最短期限———她料到自己不得不施展全部影響力勸阻他回來。如果他能夠徹底熟悉了他的業務,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再說,既然他們已經等了一年,她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再等一年。這件事她同貝特曼·亨特談過,貝特曼一直是最樂于助人的朋友(在愛德華走后最初一段日子里,如果沒有他,她真不知道怎么打發日子),他們探討的結果是,一切都應以愛德華的前途為前提。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已不再提及回國的事了,這使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他簡直是塊美玉,對嗎?”她對貝特曼贊美說。

“潔白無瑕。”

“從他來信的字里行間可以看出來,他很不喜歡那個地方,但他還是忍受下來,這是因為……”

她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貝特曼十分莊重地笑了一下———這是他非常迷人的一種表情———把她的話接下去。

“因為他愛你。”

“這使我感到自己配不上他。”她說。

“你太好了,伊莎貝爾,你真的太好了。”

第二年也過去了,伊莎貝爾仍然每個月接到愛德華一封信,但是不久她就發現事情有些蹊蹺,他對回國的事竟閉口不談了。看他的來信,倒仿佛他已在塔希提定居下來。更甚的是,給人的感覺是他不但定了居,而且竟然安居樂業了。她感到有些吃驚。之后,她又把他的來信,全部來信,反復重讀了幾遍。這次她著實迷惑不解了:她注意到字里行間有一種變化,以前她竟忽略了。后來的幾封雖然在充滿柔情蜜意和歡快情調這方面同最初的信沒有什么兩樣,但那語氣卻大不相同了。她對這些信里的幽默詞句隱隱約約有些懷疑,出于女性的本能,她對信中那些叫她捉摸不透的東西感到疑慮重重,她發覺信中頗有一些使她困惑不解的輕佻和浮躁。她不敢確定,現在給他寫信的愛德華還是不是她以前熟識的那個愛德華了。一天下午,剛好是從塔希提來的郵件到達的第二天,她和貝特曼駕駛著汽車走在路上,他對她說:

“愛德華沒告訴你他什么時候啟程回來嗎?”

“沒有,他沒提這個。我想也許他同你談過這件事。”

“只字未提。”

“你知道愛德華是怎樣一個人,”她笑著答道,“他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下次寫信,你如果想到的話,不妨問問他準備什么時候回來。”

她說話的語調是那么隨隨便便,只有貝特曼的敏銳的心靈才感覺得到她提出的是一個多么急切的請求。他默默地一笑。

“好吧,我問問他。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幾天以后,又同他見面的時候,她注意到他有一件什么心事。自從愛德華離開芝加哥以后,他倆經常在一起。兩個人都十分惦念愛德華,只要一個人想談談這位不在身邊的老友,另一個一定是熱心的聽眾。結果是,伊莎貝爾了解貝特曼臉上的任何一種表情,想否認也沒有用,她的敏銳的天性一眼就把他看穿了。她心里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貝特曼心煩意亂的神色是同愛德華有關的,直到她逼著他承認這一點她才略略平靜了一些。

“情況是這樣的,”他終于吐露了真情,“我間接聽人說,愛德華已經不在布勞恩施密特公司干事了。昨天我找了個機會問了問布勞恩施密特本人。”

“是嗎?”

“愛德華離開他們公司差不多快一年了。”

“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居然連一個字也沒提過。”

貝特曼沉吟了一會兒,但是他的話已經說了這么多,只好把余下的也和盤托出了。這使他感到非常為難。

“他是被解雇的。”

“天哪,是為了什么?”

“好像他們早就對他提出過一兩次警告,最后讓他離開了。他們的意思是他既懶惰又不稱職。”

“愛德華嗎?”

有那么一會兒,兩人誰也沒再開口。后來他看到伊莎貝爾在掉眼淚。他本能地握住她的手。

“啊,親愛的,別這樣,別哭,”他說,“我受不了。”

她在一陣心慌意亂中一直沒把手抽回來。他想盡力安慰她。

“簡直不可理解,是不是?愛德華不可能這樣。我想肯定是個誤會。”

她什么也沒說,過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他后來寫的那些信,你看出沒看出有些奇怪?”她問,頭扭向一邊,眼睛里閃著晶瑩的淚珠。

他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我從信里也看出他變了,”他坦白道,“好像把以前我非常敬佩的那種嚴肅認真的勁頭給丟了。簡直讓你覺得一切對他———嗐,都沒什么了不起。”

伊莎貝爾沒有回答。不知什么原因,她神色非常不安。

“可能下次他給你寫回信的時候會告訴你他什么時候回來。我們除了等待沒有別的法子。”

愛德華又寄給他倆一人一封信,信里仍然沒提到回來的事;但是他寫信的時候,他還沒接到貝特曼那封詢問的信。下次郵件也許會給這個問題帶來答案。下一班郵件又到了,貝特曼把他剛接到的信帶來給伊莎貝爾,但是用不著讀信,只要看一眼他的窘相就全明白了。她仔細把信讀了一遍,之后抿緊了嘴巴,又重新讀了起來。

“太奇怪了,”她說,“我看不太明白。”

“別人會想他是在和我開玩笑。”貝特曼說,臉刷地一下變得通紅。

“讀起來會給人這種印象,可這一定不是他有意這樣寫的。這太不像愛德華了。”

“他根本沒說回來的事。”

“要不是我對他的愛情一點也不懷疑,我會想……我不知道我會怎么想。”直到這個時刻貝特曼才把他下午在腦子里醞釀成形的計劃講出來。他現在是他父親創建的公司的一個合股人,公司生產各式各樣裝配內燃機的車輛。他們準備在火奴魯魯、悉尼、惠靈頓等地設立經銷處,貝特曼自告奮勇代替本來打算派去的經理到這些地方走一趟。從惠靈頓回來的路上,可以路經塔希提,實際上塔希提也是必經之路。他可以去看看愛德華。

“事情有些莫名其妙,我打算把它弄清楚,也只此一著了。”

“噢,貝特曼,你真是太好了,心地太善良了。”她叫道。

“你知道,世上沒有什么比你的幸福對我更重要的了,伊莎貝爾。”

她注視著他,把手伸給他。

“你太好了,貝特曼。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像你這樣的人。我怎么才能報答你呢?”

“我不要你的感謝。我只要你允許我幫助你。”

她垂下了眼皮,頰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色。她和他太熟了,已經忘記他是多么英俊了。他和愛德華一樣高大,體形勻稱。他皮膚黝黑,臉色有些蒼白,而愛德華卻面色紅潤。她當然非常清楚他很愛她。她心里很感動,對他有一種愛憐的感情。

現在貝特曼·亨特就是從這次旅行回來的。

公事占用的時間比他預料的要長一些,他有的是時間思索兩位朋友的事。

他得出的結論是,愛德華不想回來絕不會是因為什么大不了的事,說不定是一種驕傲心理,立志要出人頭地以后再要求他崇拜的姑娘同自己結婚;但這種驕傲必須用說理的方法叫他戒除。伊莎貝爾情緒低落。愛德華一定要同他一起回芝加哥,讓他馬上同她結婚,可以在亨特內燃機和汽車公司給他找個工作。雖然內心隱隱作痛,但當他想到自己做出這樣犧牲,拼命為他最愛的兩位朋友掙到幸福,又不禁有些自豪。他這一輩子都不結婚了。等愛德華和伊莎貝爾有了孩子,他就當孩子的教父。再過多少年,等那兩個人都去世以后,他會講給伊莎貝爾的女兒聽,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如何愛過她的母親。貝特曼腦子里幻想著這樣一副場景,眼睛不覺變得淚水模糊了。

為了要使愛德華感到意外,他事前并沒有打電報來。在塔希提登岸以后,他隨在一個自稱是鮮花旅館老板兒子的年輕人后邊,向這家旅館走去。當他想到他的朋友看到自己——一個最意想不到的客人———走進辦公室那種目瞪口呆的樣子,不禁咯咯地笑出聲來。

“隨便問一下,”在路上走的時候他問那個年輕人,“你能不能告訴我在什么地方能找到愛德華·巴納德先生?”

“巴納德?”年輕人說,“這個名字我好像聽說過。”

“一個美國人。淺棕色的頭發,藍眼珠。他來這兒已經兩年多了。”

“當然了。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你是說杰克遜先生的侄子。”

“誰的侄子?”

“阿諾德·杰克遜先生的侄子。”

“我想咱倆說的不是一個人。”貝特曼冷冷地回答。

他嚇了一跳。太奇怪了,這位聲名狼藉的阿諾德·杰克遜在這地方居然還沿用他被判罪時的那個不光彩的名字!但是這個以他的侄兒身份出現的人又是誰呢?貝特曼一點兒也捉摸不透。他只有朗斯塔夫太太一個妹妹,并沒有兄弟啊。走在貝特曼旁邊的年輕人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但聽起來還是摻雜著些外國腔調。貝特曼瞟了他一眼,發現他身上有許多自己開始沒有注意到的土著血統的特征。雖然不是有意如此,他的態度卻立刻變得矜持了。他們走進旅館。貝特曼把房間安置好,就叫人指點去布勞恩施密特公司的路。這家公司的辦事處在岸邊上,面對與大海相連的咸水湖。八天的海上旅程使貝特曼非常高興又踏上堅實的土地,他在灑滿陽光的馬路上悠閑地向湖濱踱去。找到他要尋找的地址以后,他把一張名片遞進去。他被領著穿過一間高大的像是谷倉似的房子(這間房子兼作倉庫和店面),走進經理的辦公室,辦公室里面坐著一位大腹便便、戴著一副眼鏡的禿頂男人。

“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哪兒可以找到愛德華·巴納德先生?我知道他在你們這兒干過一段日子。”

“你是找他呀。我可不知道他現在在什么地方。”

“可是我知道他到這兒來工作是經過布勞恩施密特先生特別介紹的。我同布勞恩施密特先生很熟。”

這個胖男人向貝特曼投過一道懷疑的、灼灼逼人的目光。他向在倉庫里干活的那些男孩子中的一個喊道:

“我說,亨利,你知道巴納德現在在哪兒?”

“他大概在卡麥隆商店干活吧。”那個人回答說,并沒有走出來。

胖子點了點頭。

“你出了這個地方向左拐,走三分鐘的路就到卡麥隆商店了。”

貝特曼猶豫了一下。

“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愛德華·巴納德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聽說他離開布勞恩施密特公司真太吃驚了。”

那個胖男人把眼睛瞇縫起來,一直瞇縫成一條線,死死地盯著貝特曼。貝特曼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甚至覺得臉都有些發燒了。

“我猜想布勞恩施密特公司和愛德華·巴納德在某些問題上一定沒能取得一致的意見。”他回答說。

貝特曼不大喜歡那家伙的態度,于是他就站起身來,保持著自己應有的體面,說了兩句“多謝打擾”的客套話告辭了。他離開這個地方帶著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剛才會晤的這個人有不少事可以告訴他,只是不想說罷了。他按照那人指點的方向走去,沒走多少路果然找到了卡麥隆商店。這是一家雜貨店,和他路上經過的半打左右的小店鋪沒有什么兩樣。走進店門,他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愛德華。愛德華連外衣也沒穿,只穿著一件襯衫,正在量一塊棉布。貝特曼看到他正在做這樣一件卑微的工作大吃了一驚。但這時愛德華已經抬起頭來看到他,又驚又喜地喊起來了。

“貝特曼!真沒想到你到這里來了。”

他從柜臺后面伸出胳膊緊緊握住貝特曼的手。他的神色坦然自若,感到尷尬不堪的反而是貝特曼。

“等一下,我這就把這塊布包好。”

他非常老練地剪開手里的一塊料子,折起來包好,遞給一個黑皮膚的顧客。

“請到交款處去付錢吧。”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滿面笑容地轉向貝特曼。

“你怎么到這地方來了?哎呀,看見你我太高興了。快坐下,老朋友,在這兒別拘束。”

“我們不能在這兒談話啊。到我旅館去吧。我想你脫得開身吧?”

最后一句話他是懷著某些顧慮說的。

“當然脫得開身。我們在塔希提做買賣不需要那么規規矩矩。”他向對面柜臺后邊的一個中國人喊道:“阿林,老板來的時候,告訴他我有一個朋友剛從美國來,我出去和他喝一杯。”

“沒錯兒。”中國人滿臉笑容地說。

愛德華穿上一件上裝,把帽子戴上,隨著貝特曼走出鋪子。貝特曼想把他要辦的正經事用輕松、詼諧的語調談出來。

“沒想到你在這兒干這個營生,給一個臟兮兮的黑人扯三碼半爛布頭兒。”

他笑著說。

“布勞恩施密特把我辭了,你知道,我想不拘干什么都一樣。”

愛德華的坦白叫貝特曼聽了非常吃驚,但是他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拘謹一些,暫時不追問這個話題為妙。

“我想你干現在這個事是發不了大財的。”他說,語氣有些干巴巴。

“我也這么想。可是我掙的錢喂飽肚子還是綽綽有余的,我倒也知足了。”“兩年以前你不會這樣的。”

“我們總是越活越聰明嘛。”愛德華回答,心情顯然是非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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