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懷疑，運氣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外界的偶然因素。百年不遇的良機，外貌給人的好感，個人的長處適逢其會得以施展，都會給人帶來運氣。但是，最關鍵的是，一個人的運氣究竟怎樣，還是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古代一個詩人曾說：“每個人都是他自己的設計師。”[80]
在影響運氣的外部條件中，我們最常見的是：一個人的不幸常常成就另一個人的運氣。因此，大部分突然飛黃騰達的人都是利用了別人的失誤。俗話說得好：“蛇吞蛇，才能變成龍。”
炫耀于外表的才干陡然令人贊羨，而深藏未露的才干則能帶來幸運。幸運之人自有一套自我表現的方法，那是無法言傳的。西班牙人說的“desemboltura”，部分表達了這一境界。也就是說，如果一個人的本性中沒有任何阻礙，也不存在難以控制的東西，那他的思想之輪就會跟命運之輪一致，他就會表現得自信又從容。因此，李維[81]描寫老加爾圖時，用了這樣一句話：“這個人身體強壯，精力旺盛，不管出身什么家庭，他都會給自己帶來運氣。”說完這話，他又想起，加爾圖本身就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
因此，只要一個人目光銳利，又善于觀察，就一定能看到幸運女神。雖然幸運女神的眼睛看不見[82]，但她總要顯形，人們總有機會看見她的。幸運之路就像天上的銀河一樣，由大群、小群、無數小星星聚合在一起，肉眼看不清其中任何一顆小星星，但是它們聚合在一起卻不容忽視，能放射奪目的光芒。同樣，許多細小的幾乎無法覺察的美德，或者不起眼的才能和習慣，如果能結合在一起，也會給人帶來運氣。
意大利人通常會注意到一些別國人很少會想到的事情，當他們形容一個從不出錯的人，提及那人的其他特點時，總會加上一句，說這個人“有點傻氣”。的確，有點傻氣，而又不過分老實，這樣的人往往運氣比別人更好。因此，那些極端愛國的人和絕對忠君的人，是很難有好運的，因為當一個人完全把自己的心思置之腦后，那他走的路就不是自己的了。
意外的幸運會使人成為冒險家，這種運氣來得容易，去得也快。只有歷盡艱辛得來的好運，才能使人從平凡走向卓越。
命運女神有兩個女兒，一個叫“自信”，一個叫“名譽”。僅僅是為了這兩個女兒，幸運也應該給予光榮，受到尊敬。前者存在于一個人的內心，后者存在于一個人與別人的相互關系中，即別人的眼中。
聰明之人都會把自己的才能歸結為上帝的恩賜和命運的眷顧，以便將別人對他們才能的嫉妒拒之門外。這既是一種很好的推托之詞，又是一個人大度的表現。這種人值得托付更高的權力。所以，愷撒告訴暴風雨中的舵手：“你們所載的是愷撒和他的運氣。”蘇拉在稱呼自己的時候，從不說“偉大的蘇拉”，而是“幸運的蘇拉”。
人們還注意到，凡過于把幸運之事歸功于自己的聰明和智慧的人，多半結局是不幸的。據史書上記載，雅典人提莫西亞斯[83]在向國家報告自己的功績時，總不忘添上一句：“事情的成功從來都跟運氣無關。”后來，他這句話果然應驗，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運氣都不來幫忙。
毋庸置疑，個別人的運氣的確要比別人的運氣來得順暢，就像荷馬的詩要比別人的詩更為流暢自如一樣。普魯塔克在比較提摩利昂[84]的幸運跟阿蓋西勞斯[85]和埃帕米農達斯[86]的幸運時，也曾說過類似的話。那些機敏謹慎的人，往往會交上好運。
談厄運——好的運氣令人羨慕，而戰勝厄運則更令人驚嘆
“好的運氣令人羨慕，而戰勝厄運則更令人驚嘆。”這是塞涅卡仿斯多葛派風格而說的一則至理名言。毋庸置疑，假如奇跡的意義在于超乎尋常，那它們多半都會出現在厄運之中。塞涅卡還有句更高明的話，一名異教徒能說出這種話實在是高明之極，他說：“一個人只有同時具有脆弱的人性和超凡的神性，那才算是真正的偉大。”這話如果能寫成詩，或許更完美，因為唯有詩中才允許更多的神性，而且詩人們也的確習慣于夸張的想象。借助這種想象的力量，古代詩人完成了那部奇妙的傳奇[87]。更為奇妙的是，古人的想象似乎沒有那么遙不可及，甚至跟當今基督徒的情況頗有幾分相似。比如，當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去解救（象征人性的）普羅米修斯時，是坐著一個陶甕渡過大海的，[88]這就如同基督徒以脆弱的血肉之軀構成一葉扁舟，以堅忍不拔的精神橫渡塵世之汪洋。
一般說來，節制是出自幸運之德行，而堅韌是出自厄運之德行。就道德標準而言，后者是一種更為高尚的美德。幸運乃《舊約》所言之神明的恩賜，厄運則是《新約》所言之天賜的福祉[89]，不同的是，上帝給予逆境中人更浩蕩的恩澤、更昭然的啟示。如果你聆聽《舊約》中大衛王那柄豎琴的樂曲[90]，那你會聽到跟頌歌一樣多的哀樂。并且，你會發現那支圣靈之筆[91]著重描述的是約伯之苦難，而非所羅門之幸福。
幸運并非沒有許多的恐懼與煩惱，厄運也并非沒有許多的安慰與希望。對刺繡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將明麗的圖案繡在暗郁的背景上比將暗郁的圖案繡在明麗的背景上更為悅目。我們的雙眼對美的認識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的心靈呢！美德有如名香，經燃燒或壓抑而其香愈烈：蓋幸運最易顯露惡德，而厄運最能顯露美德也。
注 釋
[1].大約在1625年以前，英文字母i和j、u、v沒有區別，故為24個字母。
[2].原文為拉丁文。出自奧維特的長詩《愛的醫療》第294行。
[3].神學三德，指對上帝的三德：有信、有望、有愛。
[4].傳說撒旦本是墮落天使，是一位天神，但欲篡奪上帝之位，最后墮入地獄，成為魔鬼。
[5].見《舊約·創世紀》第2、3章。人類的始祖亞當、夏娃原生活在天堂中，因為受蛇的引誘，偷吃了智慧樹上的果子，最后被神逐出天堂。
[6].布斯帕吉斯弗萊密族（今荷蘭的一個民族）的外交家與旅行家。
[7].馬基雅維利，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歷史學家，著有《君主論》等。
[8].見《新約·馬可福音》第5章第45節。
[9].見《新約·馬可福音》第10章第21節。
[10].見《新約·路加福音》第16章第19~31節。拉撒路原是個討飯者，渾身生瘡，死后升入天國。
[11].泰門是古希臘人，由于憤世嫉俗而看不起人類，他曾對雅典人說：我園中有一棵樹，我就要砍掉它了，誰愿意上吊就趕快去。
[12].見《新約·羅馬書》第9章第3節：圣保羅說：“為我弟兄，我骨肉之親，就是自己被詛咒，與基督分離，我也愿意。”
[13].培根支持古希臘天文學家托勒密的宇宙地心學說，反對哥白尼的日心學說。
[14].龐培（前106~前48），古羅馬后期最偉大的政治家之一，也是當時最偉大的軍事將領，曾兩度任執政官。他與愷撒、克拉蘇結成“前三頭同盟”，后被愷撒戰敗，死于埃及。
[15].見《新約·馬可福音》第7章第22節。
[16].舊時人認為星象中可以觀察到太空的氣體從星辰中流淌下來，并能以此判斷吉兇。
[17].納西斯（公元472~568）東羅馬帝國的將領。
[18].阿蓋西勞斯（公元前444~公元前360），古希臘斯巴達國王，尚武善謀。
[19].帖木兒（1336~1405），成吉思汗的兒子，創立了帖木兒帝國，驍勇善戰。
[20].哈德良（76~138），古羅馬皇帝。
[21].見《舊約·創世紀》第四章第1～5節。該隱，亞當與夏娃的長子，因嫉妒其弟亞伯的祭品被上帝看重，而將亞伯殺死。
[22].指陶片放逐制度，古希臘盛行的政治制度，由公民將其認為對國家有害的人的名字寫在陶片上或者貝殼上，然后開始投票，超過半數者放逐10年或5年。這一制度在公元前417年廢止。
[23].見《新約·馬太福音》第13章第25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