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閨密的秘密一夜(4)
- 童魘(No.022懸疑世界)
- 蔡駿主編
- 3055字
- 2015-12-02 15:30:25
但是,爸爸媽媽都要上班,像我們這種雙職工的孩子,通常都交給老人來帶。因此,我的大多數(shù)童年,都是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恰好我也是他們唯一的外孫。許多個傍晚,爸爸將我放在自行車書包架上,騎過蘇州河邊,穿過老閘橋,從條小巷子,進入天潼路799弄。那條弄堂地下鋪著石板,小時候絲毫不覺得狹窄逼仄,因為在小孩眼里一切都是大的。外公外婆就住在59號的過街樓上,穿過一道陡峭狹窄的木頭樓梯,就到了時常散發(fā)著白蘭花香氣的房間。透過地板下的縫隙,可以看到底下的門洞。我特別喜歡爬上小閣樓,趴在屋頂突出的“老虎窗”邊,原來那塊狹窄的長方形的藍色天空,一下子變得如此遼闊。眼底是大片的黑色瓦楞,偶爾長著青色野草,再遠望仍是層層疊疊的瓦片,頭頂不時飛過鄰家養(yǎng)的大隊鴿子……那時最愛看《聰明的一休》,現(xiàn)在的孩子都不知道那個掛在屋檐下布扎的小白人。我常在黃梅天的雨季,趴在閣樓的老虎窗里,看著密集的雨點落在窗上,看著陰沉的天空烏云密布,幻想屋檐下也有個小白人隨風飄舞,全世界都在風雨中寒冷發(fā)抖——后來特別喜歡宮崎駿的《千與千尋》,不僅因為大師與我同名,更因為電影里那個城堡式的亭臺樓閣的世界,那些高懸于墻面的窗戶都像極了我的小閣樓。
而我就讀過的第一個小學,也在天潼路799弄的盡頭,幾乎緊挨著蘇州河,是閘北區(qū)北蘇州路小學。那個校舍可是個老洋房,媽媽給我報了個美術(shù)班,也在這所小學,叫菲菲藝術(shù)學校,可惜我不能再把我的學校和我的閣樓畫出來了。
我一直在想,那棟老房子里,究竟還發(fā)生過哪些秘密?一定會有的吧,就算不是在我家,隔壁鄰居的樓上樓下,總有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今晚,這個秘密就在眼前,就像一只被加熱的瓶子,再調(diào)大些火侯,就會徹底爆裂。
小東阿姨,青青阿姨,還有我媽媽。
她們?nèi)齻€人里,至少有一個在說謊。
不過,也有一種可能,就是她們?nèi)齻€,全都說謊了。
但,我又不可能指望她們自己說出來。
忽然,我清了清嗓子,第一次高聲說,我去檔案局調(diào)1977年你們的高考考卷,好嗎?
沉默。
比打在屋頂上的暴風雨更沉默,沉默得震耳欲聾。
子夜,零點。
不知是誰要脫口而出之際,身后的精神病院卻響起刺耳的聲音……警報聲!
聽得撕心裂肺的!我忍不住打開窗戶,風雨小了些,荒野里亮起幾盞光,從精神病院方向,變成幾個人影,推開這間餐館的門。
幾個不速之客,分別穿著白色外套,兩個強壯的男護工,還有個似是醫(yī)生模樣,卻并非剛才那個男人。
對不起,你們是什么人?這些家伙就像審問似的,仿佛我們是逃跑的病人。
我們是今天來探望病人的。
哦,我記得,醫(yī)生眼里布滿血絲說。
前面的公路被水淹了,我們在這里躲雨,我這樣跟他解釋。
今晚有沒有見到其他人?
說話同時,兩個護工在小餐館里搜查,包括廚房和廁所也沒放過。
是有精神病人脫逃了嗎?
說話的是小東阿姨,看到對方點頭,她已猜到幾分,回頭說,是他嗎?
你們看到他了?
是不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醫(yī)生說著拿出一張精神病院的表格,寫著病人的名字,還有張大頭照,赫然就是幾小時前,出現(xiàn)在這里的神秘男人。
他是病人?
青青阿姨快要暈過去了,媽媽扶了她一把,我保持鎮(zhèn)定道,他說是精神病院的醫(yī)生。
嗯,這就是他最顯著的癥狀,妄想自己是資深的精神學科醫(yī)生,這樣就能解釋他為何一直住在精神病院了。
說話的才是真正的醫(yī)生,為了讓我們確信他也不是精神病人,他掏出醫(yī)生的證件給我們看了一圈。
你們才發(fā)現(xiàn)?
晚上點名時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調(diào)出錄像監(jiān)控顯示,下午他就逃出去了。
嗯,我們是見到他了,在這吃了碗蔥油面,還跟我們聊了一會兒,將近十點鐘離開的。
冊那,這瘋子夠膽大的,明明逃出了精神病院,還在門口坐了那么久!一個護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現(xiàn)在雨小了,路應該通了,你們有車就快回去吧,留在這里很危險,兩年前,有個性變態(tài)的病人逃跑,躲在附近一間農(nóng)舍,殺了別人全家。雖然,今晚逃走的病人沒有暴力傾向,但還是要小心點。
其實,知道那個王八蛋是精神病,就算外面下冰雹,也得快點回去了。
我重新發(fā)動車子,媽媽坐在我身邊,小東阿姨和青青阿姨在后排。
午夜,雨刷刮開檔風玻璃上的雨點,瀑布般流淌下來,大光燈前的郊外小道,不知哪里潛伏著精神病人。今晚,猶如蒲松齡的世界,妖異而模糊。
誰都沒說話,但我能感到她們的出氣聲,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仿佛各自慶幸——精神病人的鬼話,誰信啊!
小心地開過不到十分鐘,道路上的積水果然退了,車速加快。
忽然,燈光中竄過黑影,幾乎緊貼地面飛過。
靠,我無法躲閃,急剎車也來不及,若是猛打方向盤,很可能沖進路邊水溝,只能閉上眼睛碾壓過去。
再停車。
剛才微微一顛,車輪下碾過了什么?其他人也感受到了,小東阿姨回頭看著,青青阿姨卻催促我快點往前開。
手心里都是汗珠,窗外的雨越來越小,車里卻仿佛暴雨一場。
但我猶豫片刻,還是選擇踩下了油門。
不知道壓著了什么。
命運吧,我想。
繼續(xù)往前開去,很快擺脫了鄉(xiāng)間公路,上了回市區(qū)的高速。車里的三個女人,依然寂靜一片。雖然她們都很疲倦,但我想一個都不會睡著。我重新打開電臺,深夜的古典音樂頻率,響起拉赫瑪尼諾夫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
那一晚,送我媽和她的閨密們的回家路上,不知為何,我的腦中,卻浮現(xiàn)起那個穿著海魂衫的男子。他叫志南,死的時候,應當比我年輕,死在車輪底下,死在一座孤島上。
一個月后。
我托了許多層關(guān)系,包括檔案局的領(lǐng)導,依舊無法調(diào)出1977年的高考試卷——除非我是某大大。
但我查出了抗美的高考成績單。
結(jié)果卻讓人驚詫,她的總分不高,遠遠低于最低分數(shù)線,主要的原因在于,其中有一門課考了零分——語文。
語文零分?
這怎么可能?若說數(shù)學零分,倒也情由可緣,語文從來沒有零分的,就算作文打了零分,其他也不可能錯光,除非交白卷。
但我沒有看錯。
檔案館的燈光下,明亮卻不刺眼。我看著這份成績單,眼前成排的臺子宛如課桌,緊閉的大門有管理員守著,宛如三十多年前的監(jiān)考老師。而我就是小東,或者青青,或者抗美,坐在決定命運的椅子上,看著想象中的試卷……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萃取到白蘭花的香味,外公外婆的小閣樓里的氣味啊。
離開檔案館,我直接開車去了精神病院,獨自一人。
回到那棟灰暗的建筑前。門口的小餐館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取而代之的是送盒飯的快遞員,大概還是有醫(yī)生和護士不滿意伙食。
但我沒有看到抗美阿姨。醫(yī)生說一個月前,我們?nèi)ヌ酵^抗美以后,她的情緒就極不穩(wěn)定,現(xiàn)在必須隔離,什么人都不能見。
那個醫(yī)生,就是子夜時分,帶著護工出來追捕逃跑的精神病人的那位。
他說,那個把自己想象成精神病醫(yī)生的病人,到現(xiàn)在也沒有被抓到。因為沒有過暴力犯罪的前科,公安局沒有下達通緝令或協(xié)查通告之類的。好在那個人沒什么家屬,從小就是父母雙亡的,否則要被煩死了。不過,院長還是為此寫了好幾頁檢查。
逃跑的精神病人,跟抗美阿姨的關(guān)系好嗎?
他們幾乎是唯一的朋友……事實上,抗美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經(jīng)常管他叫學文。
學文早就死了十多年了。
我知道。
醫(yī)生,這么說來,抗美把自己的一輩子,全都傾訴給了那個病友。而那個人,就在抗美的面前偽裝成醫(yī)生?
嗯,他最喜歡給人做邏輯分析,除了假裝給人看病,還經(jīng)常給人分析各種疑問,許多秘密真的被他說準了——說實話,如果沒有精神病的話,他會是一個非常出色的警官,或是推理小說家。
說到這里,我才發(fā)現(xiàn)醫(yī)生的辦公室里,擺著一排日本與歐美的推理小說。
我問不到更多的答案了,也不想再去打擾抗美阿姨,更沒告訴媽媽在內(nèi)的任何人,關(guān)于我的第二次精神病院之行。
返回市區(qū)的路上,我格外小心開車,以免再軋到什么奇怪的東西。車載音響里是肖斯塔科維奇的C小調(diào)第8號交響曲,緩慢碾軋過荒野泥濘的道路,也許還包括某些尸體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