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王《述古堂藏書自序》:“余二十年食不重味,衣不完采,摒當(dāng)家資,悉藏典籍中。如蟲之負(fù)版,鼠之搬姜,甲乙部居,粗有條理。憶年驅(qū)雀時,從先生長者游,得聞其緒論。逮壯有志藏弆,始次第訪求,問津知涂,幸免于冥行摘埴。然生平所嗜,宋槧本為最。馮定遠(yuǎn)每戲予曰:‘昔人佞佛,子佞宋刻乎?’相與一笑,而不能已于佞也。世間聚散何常,百六飆回,絳云一燼,圖史之厄,等于秦灰。今吾家所藏,不過一毛片羽焉,知他年不為有力者捆載而去。抑或散于面肆酒坊,論秤而盡,俱未可料。總之不值達(dá)人之一哂耳!”
又《寒食夜夢牧翁》詩:“絳云脈望收燼余,湘帙縹囊喜充牣。盡說傳書與仲宣,只記將車呼子慎。”自注云:“絳云一燼之后,所存書籍,大半皆趙玄度脈望館校藏舊本,公悉舉以相贈。”吳焯《敏求記跋》:“錢遵王此書成,扃置篋中,出入每自攜。靈蹤微露,竹垞謀之甚力,終不可見。后典試江左,遵王會于白下,竹垞故令客置酒高讌,約遵王與偕。私以黃金翠裘予傳書小史,啟鐍,預(yù)置楷書生數(shù)十于密室,半宵寫成,而仍返之。”
《鐵琴銅劍樓書目》:“宋婺本《尚書》十三卷,吾邑錢楚殷藏本。楚殷名沅,遵王子也。卷首鈐一圓印云:‘傳家一卷帝王書’,其珍重如此。”昌熾案:牧翁《遵王四子字序》曰:“東夏字思祚,東鎮(zhèn)字思烈,東漢字思光,東表字思勛。”無名沅者,俟考。遵王藏書處曰“也是園”,曰“述古堂”。考陳繼儒《妮古錄》:“繆貞得宋紹興丁己邵諤所講述古圖研,因以‘述古’名堂,黃晉卿為記。是‘述古’之名,不始于遵王也。”
又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漢天師世家》華陽顧氏本,有‘虞山錢曾遵王莪匪樓藏書’十一小字”。其跋《西溪叢語》,自題“貫花道人”,蕘翁謂取《龍龕手鑒序》“穿貫線之花”語意。
二一三、陳宏緒士業(yè)
江左征塵動鼓鼙,百千紙甲爛如泥。
亦如陰火銷磨盡,丹點(diǎn)煤痕滿駃騠。
《先正事略》:“陳士業(yè)名宏緒,號石莊。父道亨,明兵部尚書。士業(yè)性警敏,家集書萬卷,晝夜講肄。以任子薦授晉州牧,謫湖州經(jīng)歷。有《石莊集》、《恒山存稿》、《寒衣集》。”
《石莊集續(xù)書目記》:“余以壬戌作《酉陽山房藏書記》,今十五載矣。壬戌以前,舟楫與馬無虛歲,所至輒汲汲以訪求典籍為首務(wù)。在長安四閱月,時閣部院寺暨諸司新志告成,余念《實錄》之所未及、《會典》之所未詳者,畢載此書,一代之制度條教備焉。屬友人遍覓之,僅得《吏部》、《太常》二志。其后四載,舍弟士言官太仆,乃得《太仆志》。又歐邏巴利瑪竇、龐迪我輩行西洋歷法于中土,徐玄扈相國參驗而考定之,著《崇禎歷書》,識者嘆其奇博,余亦求之未得。云間姜神超入都門,余往晤之,就神超索所鈔《文淵閣書目》,神超許以見畀。未數(shù)日,而余已策蹇匆匆出春明矣,卒未見《文淵閣書目》為幾卷幾冊也。居南畿最久。盟友王唯士,焦弱侯先生之婿也,屬其假先生藏書數(shù)種。唯士曰:‘焦氏書誓不以假人,言之無益。’忽一日,過廊下,見有宋江佃《文海》,計一百冊,書法工好,裝潢精潔。書賈索十金,傾囊僅得三金,客邸無可質(zhì)貸,翻閱竟日,低徊不舍。已恐書賈見厭,坐所識他賈肆中,托其持至,更翻數(shù)過乃去。中間頗得唐宋集十?dāng)?shù)種,則皆海陽、錢塘之所購也。數(shù)載以來,秘本日益以稀,因取壬戌以后所得,匯為《目錄》二卷,以續(xù)《前目》四卷之后。庶幾海宇安恬,烽火漸息,國無枹鼓之驚,身無病魔之苦,幅巾緼袍,消磨歲月于此中,則余生平志愿畢矣。”
《賴古堂尺牘新鈔宏緒與櫟園書》:“乙酉入山,輦載所藏書不下數(shù)萬卷。鐵騎一為,屯扎于敝居,石河一勺、一粒、一絲、一縷俱盡。而所藏書悉被割剝挦扯,裂作紙甲數(shù)千,煤痕丹點(diǎn),離離駃騠之背,余以支枕藉也。數(shù)萬縹緗,淪于一旦。平生所輯,有《明文類鈔》一書,三十年訪求于南北,詩文羅網(wǎng)幾盡,今亦付之流水矣。”
黃宗羲《天一閣藏書記》:“江右陳士業(yè)頗好藏書,自言所積不甚寂寞。乙巳寄吊其家,其子陳澎書來,言兵火之后,故書之存者,惟《熊勿軒》一集而已。”
《南雷詩歷哀陳晉州士業(yè)詩》:“南都昔是論文地,攜手同尋未見書。銷盡故吾陰火力,始留人物歲寒余。兩楹陽厭當(dāng)春老,一帖臺安尚夏初。身后只余熊氏集,平生集古竟何如。”自注:“余四月寄書士業(yè),而士業(yè)卒于二月。其子陳澍見答,已祇告幾筵。”昌熾案:“澍”,《藏書記》作“澎”,未詳。
二一四、孫承澤耳伯 梁清標(biāo)玉立
萬卷書侔田氏富,一拳山共米家橫。
雕橋退谷相輝映,玉鏡蓬壺際圣明。
《顏氏尺牘姓氏考》:“孫承澤字北海,號退谷,山東益都人,順天上林苑監(jiān)籍。明崇禎四年進(jìn)士,國朝歷官吏部侍郎。”昌熾案:承澤字耳伯,北海,猶漢人之言“北海孫賓石”,其族望也,顏氏誤。
曹溶《萬卷堂藝文目跋》:“明宗室藏書,以灌甫宗正為最。孫北海少宰令祥符,就其第鈔經(jīng)注二百余冊,載歸京師。”
《畿輔通志》:“承澤筑退谷于西山,耄而好學(xué),有明一代典故,尤了如指掌。博古精鑒,一時圖書之富,比之宋田氏云。”
《平津館鑒藏書籍記》:“元板《春秋纂例》有‘北平孫氏研山齋圖書’朱文方印。”
《征刻唐宋秘本書例》:“近代藏書,惟北平孫北海少宰、真定梁棠村司農(nóng)為冠。少宰精于經(jīng)學(xué),司農(nóng)富于子集。”昌熾案:棠村,梁相國清標(biāo)也。相國字玉立,亦號蕉林,直隸真定人。明崇禎癸未進(jìn)士,國朝官至保和殿大學(xué)士。精于鑒賞,所藏法書名畫甲天下,刻《秋碧堂法帖》。
竹垞有題王維《伏生圖》云:“庚戌觀于北平孫侍郎蟄室,既而歸于棠村梁相國。知二公同鄉(xiāng)同官,賞鑒亦略同也。”
翁方綱《復(fù)初齋詩集蕉林書屋圖,喬萊為棠村作》:“項家蕉窗梁蕉林,圖書之富甲古今。蕉窗圖畫我未見,蕉林有此清且深。作圖者誰喬白田,棠村弟子館閣賢。一時文儒盛簪紱,相過鑒賞追聯(lián)翩。蒼巖印記卷對啟,秋碧堂帖工初鐫。風(fēng)清日朗暴秋午,蓬壺玉鏡披暄妍。”又云:“蕉林書目已不存,燕南石墨裒何人?諸老笑談皆典故,畫者安得傳精神。焚香展軸嗟李寅。”自注:“又一幅,廣陵李寅為棠村畫,題云:‘朝堂暇,歸書屋,展古畫,修閑福。’”
又《惲南田蕉林書屋圖》:“槜李紀(jì)蕉窗,梁家軸又雙。誰能惲格似,氣合李寅降。”
何紹基《東洲草堂》:“真定方梁氏蕉林書屋,晤石川司馬。老屋僅存,收藏久匱,尚余《蕉林書屋圖冊》廿四幅耳。慨而有作。圣人龍興大涵育,先代儒臣悉甄錄。近幾文藻數(shù)誰家,梁氏雕橋?qū)O退谷。買書日下海王村,近接孫公前后園。少宰風(fēng)流零落盡,西山子姓幾人存?真定梁家經(jīng)世變,名山別墅仍幽倩。”又云:“梅村昔賦雕橋莊,君恩世澤紛鋪張。但知蟬冕百年盛,豈識蕓簽亦葉香。”自注:“石川為蕉林元孫。”
二一五、曹溶潔躬
一紙書傳鉏菜翁,山潛冢秘與人同。
古人慧命從今續(xù),盡向金陀拜下風(fēng)。
《鶴征前錄》:“曹溶字潔躬,又字秋岳,號倦圃,浙江秀水人。崇禎丁丑進(jìn)士,仕至御史。入國朝,歷戶部侍郎,出為廣東布政使,左遷山西陽和道。著《靜惕堂集》。”
《槜李詩系》:“溶晚年自號‘鉏菜翁’,筑室范蠡湖,顏曰‘倦圃’。”
朱彝尊《倦圃圖記》:“倦圃在范蠡湖之濱,宋岳珂倦翁嘗留此著書,所謂金陀坊是已。地故有廢園,戶部侍郎曹先生潔躬,治之以為別業(yè)。聚文史其中,暇則于賓客浮觴樂飲。以‘倦圃’名者,蓋取倦翁之字以自寄也。”
《池北偶談》:“曹侍郎秋岳,好收宋元人文集。嘗見其《靜惕堂書目》,所載宋集,自柳開《河?xùn)|集》已下凡一百八十家;元集自耶律楚材《湛然集》已下一百十有五家。可謂富矣。”
《靜惕堂集流通古書約》:“自宋以來,書目十有余種,其書十不存四五,非盡久遠(yuǎn)散佚也.不善藏者,護(hù)惜所有,以獨(dú)得為可矜,以公諸世為失策也。藏書家當(dāng)念古人竭一生心力,辛苦成書,渺渺千百歲,崎嶇兵攘、劫奪之余,僅而獲免,可稱至幸。又幸而遇賞音者,知蓄之珍之,謂當(dāng)繡梓通行,否亦廣諸好事。何計不出此,使單行之本,寄篋笥為命,稍不致慎,形蹤乖絕。自非與古人深仇重怨,不應(yīng)若爾。然其間有不當(dāng)專罪吝惜者,時賢解借書,不解還書,改一瓻為一癡,見之往記。即不乏忠信不欺之流,書既出門,舟車道路,遙遙莫定,或僮僕狼藉,或水火告災(zāi),時出意料之外,不借未可盡非。今酌一簡便法:彼此藏書家各就觀目錄,標(biāo)出所缺者,先經(jīng),次史,次文集,次雜說,所著門類同,時代先后同,卷帙多寡同,約定有無相易,則主人自命門下之役,精工繕寫,校對無誤,一兩月間,各齎所鈔互換。此法有數(shù)善,好書不出戶庭也,有功于古人也,己所藏日以富也,楚南燕北皆可行也。敬告同志,鑒而聽許。或曰,此貧者事也。有力者不然,但節(jié)讌游玩好諸費(fèi),可以成就古人,與之續(xù)命。出未經(jīng)刊本,壽之梨棗,始小本,訖巨編,漸次恢?jǐn)U,四方必有聞風(fēng)接響,以表章散帙為身任者。山潛塚祕,羨衍人間,余矯首跂足俟之矣。”其藏印曰“兩河使者”、曰“白學(xué)先生”、曰“鉏菜翁”,又有“槜李”圓印,“秀州”胡盧印,并見《式古堂書畫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