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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北江詩話
  • 洪亮吉
  • 3481字
  • 2015-11-24 18:12:07

藏書家有數等:得一書必推求本原,是正缺失,是謂考訂家,如錢少詹大昕、戴吉士震諸人是也。次則辨其板片,注其錯訛,是謂校讎家,如盧學士文弨、翁閣學方綱諸人是也。次則搜采異本,上則補石室金匱之遺亡,下可備通人博士之瀏覽,是謂收藏家,如鄞縣范氏之天一合、錢唐吳氏之瓶花齋、昆山徐氏之傳是樓諸家是也。次則第求精本,獨嗜宋刻,作者之旨意縱未盡窺,而刻書之年月最所深悉,是謂賞鑒家,如吳門黃主事丕烈、鄔鎮鮑處士廷博諸人是也。又次則于舊家中落者,賤售其所藏,富室嗜書者,要求其善價,眼別真實,心知古今,閩本蜀本,一不得欺,宋槧元槧,見而即識,是謂掠販家,如吳門之錢景開、陶五柳、湖州之施漢英諸書估是也。

南宋之文,朱元晦大家也;南宋之詩,陸務觀大家也。

成親王工詩,年四十六,發已半白。嘗有《夜坐》詩曰:「事繁書慰夜,心短睡辭人。」

詩人之工,未有不自識字讀書始者。即以唐初四子論,年僅弱冠,而所作《孔子廟碑》,近日淹雅之士,有半不知其所出者。他可類推矣。以韓文公之俯視一切,而必諄諄曰:「凡為文辭,宜略識字。」杜工部,詩家宗匠也,亦曰「讀書難字過」。可見讀書又必自識字始矣。弄獐宰相,伏獵侍郎,不聞有詩文傳世,職是故耳。近時士大夫,亦有讀「針灸」之「灸」為「炙」,「草菅」之「菅」為「管」,呼「金日磾、萬俟卨」如本字者,則「弄獐、伏獵」,又可以分謗矣。

吾鄉有進士起家現居要地者,人乞其一札為寒士先導,用《晉書劉宏傳》「得劉公一紙書,勝于十部從事」語,此君復椷云:「劉公何人?現居何職?乞開示,以便往拜。」人傳以為口實云。

人但知陶淵明詩一味真淳,不填故實,而以為作詩可不讀書。不知淵明所著《圣賢羣輔錄》等,又考訂精詳,一字不茍也。

道家之有真實本領者,釋氏不能學。道家之祖尚元虛者,釋氏始竊其緒余以名于世。大抵釋氏書之精,皆莊、列之緒余也。其至粗如「道在屎橛」等,釋氏亦竊之。南宋儒者,似又竊釋氏緒余。此即莊子所謂「每況愈下」也。

李白《扶風豪士歌》,在吳中所作,非贈人也。《涇縣舊志》以為贈縣人萬巨所作,鑿矣。

今時學者,讀斷爛朝報,即以為通曉世事;讀高頭講章,即以為沈酣經籍;何與昔人之知今知古異乎!

詩句限年,往往成讖。袁大令枚丁酉元日詩:「不賀賓朋先自賀,堂前九十四齡親。」然太夫人即于是年棄養。朱學士筠辛丑歲自福建學使任滿歸,歲朝作詩,有「五十三年律漸工」句,果于是年下世。乾隆中,皇五子口口王亦最工詩,于謝世之前,賦《元日》詩云:「三十九年蒙豢養。」亦不久奄忽。三詩并出無心,又并作于元日,并成詩讖,可云異矣。

余最愛明張夢晉一絕云:「隱隱江城玉漏催,勸君且盡掌中杯。高樓明月清歌夜,此是人生第幾回?」謂有思之惘惘、盡而不盡之致。近時桐城方世泰亦有二語云:「稱心一日足千古,高會百年能幾回?」便稍覺直致,然亦似《劍南集》中語。

詩詞之界甚嚴。北宋人之詞,類可入詩,以清新雅正故也。南宋人之詩,類可入詞,以流艷巧惻故也。至元而詩與詞更無別矣。此虞伯生、吳淵穎諸人所以可貴也。

李明經御,字琴夫,詩有奇氣,京口詞人之冠也。嘗見其《讀戰國策書后》九首之一云:「解紛如解玉連環,一笑飄然東海還。世上共求天下士,不知東海在人間。」

今歲二月中,游天臺,獨未及訪銅壺滴漏,以為歉事。秋杪,以事至焦山,張司馬鉉自京口攜其臺、蕩、黃山詩,屬為訂定,內有《越山至銅壺滴漏處》一篇云:「俯觀繩系背,側立仆持踵」,頗能繪涉險情事。又云:「佛以四海水,入山一毛孔」,雖用釋典,亦與此題確稱。張娶詩人鮑海門女,字茝香,亦能詩,有《送外游黃山臺蕩》一律,頗工。張答之曰:「粗成唱和今生愿,小證煙波夙世緣。」前余在京師,鮑郎中之鍾屢夸其二妹皆工詩,余未之信,今茝香即其第二妹也。

司馬從弟上舍崟,工近體詩。畫青綠山水,殊有元人筆法。曾作《萬里荷戈圖》見贈。余寄以二詩,末一首云:「荷戈人在夕陽邊,宛馬如龍不著鞭。欲貌鴻蒙萬里雪,別施輕粉寫祁連。」上舍時時誦之。

焦山后有松、寥二小山,境極幽邃,鷹鵰黿獺,遂各遽其一。今一山峰頂盡白,蓋鷹糞所積也。余守風山后,曾久憩于此,偶得句云:「鷹同獺占東西嶺,浪與人爭出沒舟。」荒寒奇險之景,或亦游焦山者所未及道耳。

太倉蘇加玉茂才游山詩,亦頗刻畫盡致,如《游黃山朱砂庵至文殊院》詩云:「抱崖十指牢,垂巖一足剩。屈膝磨過腹,縮頂低觸脛。」游山實有此境。辛酉冬,余過太倉,飲汪庶子學金家三日,無日不與茂才偕,飲量甚豪,一如其詩。

今人以「餻」字為俗,并附會云:唐劉夢得作《九日》詩,不敢用「餻」字。此說未確。《方言》:「餌謂之餻」。《廣雅》:「餻,餌也。」惟《說文》不收此字,徐鉉《新附》始有之。然詩人所用字,豈能盡出《說文》耶?(《北史綦連猛傳》謠云「七月刈禾太早,九月噉餻未好。」是六朝時歌謠已用餻字矣。)

吾鄉乾隆壬戌、乙丑二科,皆得鼎甲二人:壬戌榜眼楊述曾、探花湯大紳,乙丑狀元錢維城、榜眼莊存與是也。然宋時亦有之:熙寧癸丑省元邵綱、狀元余中皆毗陵人,是矣。《萬青閣偶談》載一甲三人,同時皆至八座。惟康熙癸丑狀元韓菼為禮書,榜眼王鴻緒為戶書,探花徐秉義為吏侍。今考乾隆乙丑亦同:狀元錢維城刑侍贈尚書,榜眼莊存與禮侍,探花王際華戶書,亦皆同時,又皆曾直南書房,皆曾為會試總裁,似又過癸丑矣。

《槐廳載筆》載兄弟同時為主考,尚漏吾鄉莊少宗伯存與、修撰培因。(皆乾隆丙子,一典試浙江,一典試福建,皆道出里門。)不二年,又皆視學。 (一直隸,一福建)無錫秦編修泉,弟編修潮。(皆乾隆癸卯。一典河南,一典陜西。)若父子同時為考官者,大學士劉統勛主考順天,其子編修墉主考廣西。皆乾隆丙子。及吾鄉劉冢宰綸主考順天,其子編修躍云主考山東。皆乾隆庚寅也。

《池北偶談》載順治戊戌一甲三人:常熟孫承恩、鹽城孫一致、全椒吳國對,皆江南人。己亥一甲三人,亦皆江南徐元文、華亦祥、葉方藹也。至乾隆庚戌一甲三人,亦皆江南吳縣石韞玉、青陽王宗城與亮吉是也。(下科始分江蘇、安徽為二。)是科特旨,命無錫嵇文恭璜赴禮部恩榮宴,會后同年與同鄉后進三人,接坐禮部堂上,則又戊戌、己亥所不能及。信乎壽考作人之化所致也。

殿試卷例以前十本進呈。惟乾隆庚辰年,秦尚書蕙田等以十本外尚有佳卷奏,奉特旨,許以十二本進呈。是科十四名以前并入翰林,洵屬異數。至乙卯年恩科,大學士伯和坤讀卷,以無佳策,止取八本呈覽。然是科一甲有兩盛事:狀元王以銜即本科會元王以铻胞兄,探花潘世璜又前科狀元潘世恩從兄也。

本朝一百余年,湖南士子成進士,未有入進呈十本中者。有之,自乾隆庚辰,今劉參相權之始。暨嘉慶乙丑,劉充殿試讀卷官,而狀元探花皆在湖南矣。考宋淳熙丁未,湖南亦最盛,省元湯璹、狀元王容,皆長沙人。見《齊東野語》。

方上舍正澍有《過瓦官寺》詩曰:「廢苑苔生天子筆,(寺舊有梁武帝題額。)荒街春繡地丁花。」嘆其屬對之工。然亦有所本,唐人詩云:「床頭兩甕地黃酒,架上一封天子書。」語亦生峭可喜,乃知方詩又本于此也。

宋蘇子容詩:「把麻人眾引聲長。」蘇子由詩亦云:「明日白麻傳好語,曼聲微繞殿中央。」蓋唐宋時宣麻制,皆曼延其聲如歌詠之狀。今殿試臚傳日,鴻臚寺官立殿下唱第,引聲亦甚長,唱一甲三人、二甲第一人、三甲第一人,必移時始畢,蓋古法也。又一甲三人,唱名至三次,亦寓慎重之意。又俗語謂狀元「獨占鰲頭」,語非盡無稽。臚傳畢,贊禮官引東班狀元、西班榜眼二人前趨至殿陛下,迎殿試榜,抵陛,則狀元稍前進,立中陛石上,石正中鐫升龍及巨鰲,蓋警蹕出入所由,即古所謂螭頭矣。俗語所本以此。榜亭出,一甲三人隨之,由午門正中而出。蓋親王、宰相亦無此異數。大學士嵇文恭公嘗笑語余曰:「某為宰相十年,不及一日之新進」云。

作詩造句難,造字更難。若造境造意,則非大家不能。近日順德黎明經簡,頗擅此長。惜年甫四十而卒。然所存諸詩,尚足以睥睨一世。

唐少府軼華,居中河橋側,余未出塾,即與訂交。倜儻有俠氣,沈淪簿尉,非其志也。今寄居皖公山左,余游匡廬,曾便道訪之,為題柱帖云:「看山蹤跡吾還健,入世心期爾最先。」蓋總角時第一相識也。

作富貴語,不必金玉珠寶也,如「夜深斜搭秋千索,樓閣冥蒙細雨中」,及「夜深臺殿月高低」,僅寫雨及月,而富貴氣象宛然。然尚有臺殿樓閣字也。溫八叉詩云:「隔竹見籠疑有鶴,卷簾看畫靜無人」,韋端己詩「銀燭樹前長似晝,露桃花里不知秋。」第二等人家,即無此氣象。近人詩,則「天氣清涼人好睡,闌干閑在月明中」,及「路暗迷人百種花」亦是。余前有《送春》詩云:「三面水亭簾不卷,百花香里度殘春。」又《初夏》云:「居然一服清涼散,不啖荷珠即露珠。」正不必用八寶丹,自爾不寒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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