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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北江詩話
  • 洪亮吉
  • 3592字
  • 2015-11-24 18:12:07

杜工部之救房管,則生平「許身稷契」之一念誤之也。李供奉之知郭子儀,則生平慕魯仲連一流人之識廓之也。韓吏部之折王庭湊,則生平諫佛骨及不好神仙之定見致之也。能諫佛骨,即能驅鱷魚;能驅鱷魚,即能折王庭湊。故余嘗有《詠史》詩曰:「異類強藩盡低首,王庭湊與鱷魚同。」

古人事皆有本。明宣德時芳草鬬雞缸,即仿漢時春草雞翹織刺以為之者。史游《急就篇》:「春草雞翹鳧翁濯」,顏師古注云:「春草,象其初生纖麗之狀也;雞翹,雞尾之曲垂者。」言織刺為春草雞翹之形。 一曰染衣色似之。蓋漢儒施于綃素者,明則用之于磁器耳。

《御覽》引《春秋考異》郵云:「戴纴出,蠶期起。」《詩正義》引里語云:「促織鳴,懶婦驚。」正可相對。古人重女工,故蟲嗚亦皆以纴織為名,巧婦、布母、女鷗、工雀,名義并同。

王文簡詩,律體勝于古體,五、七言絕句又勝于五、七律。余最愛其《國士橋》一篇云:「國士橋邊水,千秋恨不窮。如聞柱厲叔,死報莒敖公。」《{蟲梟}蟣夫人祠》一篇云:「霸氣江東久寂寥,永安宮殿莽蕭蕭。都將家國無窮恨,分付潯陽上下潮。」以為此非詩人之詩,可與知人論世矣。

余最喜宋魏野《上寇萊公》詩云:「有官居鼎鼐,無地起樓臺。」夫萊公以崛起為宰執,立朝未久,而云「無地起樓臺」,世尚傳其清節。今吾鄉劉文定公,官卿相者三十年,其子今少司馬躍云繼之,父子服官于朝,至七十年之久,而家無一畝之宮、半頃之地,可云清矣。昨聞少司馬以年過七十,與休歸里,余憂其棲止無地也,先寄以詩曰:「此福真難及,君恩賜鑒湖。乍看拋笏冕,才敢憶莼鱸。卿相兩傳久,田廬一寸無。誰將去官日,清節繪成圖?」孰謂古今人不相及哉!

吳門汪布衣緄,字墨莊,少工詩,所遇輒不偶,近歲自都中攜貴人書謁揚州都轉,都轉甚禮之,復為友人所讒,卒無所得。寄食于江上舍藩家,江亦赤貧之士也。聞余至揚,偕江來訪,因同至傍花村看菊,坐半,江代吟其少日詩曰:「斟酌橋西舊酒樓,樓中夜夜唱涼州。棗花簾外初圓月,一度銷魂便白頭。」余為之擊節,以為不減明張夢晉「高樓明月清歌夜」一絕。明日,因攜之謁揚州太守伊君秉綬,屬為之地,太守亦極賞此詩,酒間,汪又誦其一聯云:「古原牛嚙新生草,小院蜂攢乍放花。」亦南宋詩之佳者。

廬山周圍五百里,界九江、南康、饒州三府境,其雄偉奇秀,非霍山及衡岳可比。又實居江、漢之沖,不知當時何以不作南岳?余《游廬山》詩有云:「天風一回蕩,大氣自蟠礴。南瞻隘衡湘,北望小灊霍。稽首告上真,茲當作南岳」。非于匡君貢諛,乃紀實耳。

古人之名,有必不可與之爭者,即或名槩古人,亦須俟后人論定而軒輊之,當吾身則不可。嘗見岳州岳陽樓詩榜有二:東則孟襄陽,西則杜浣花,余人不敢參也。前有妄人官是郡者,別作一榜,以己所作與杜、孟鼎足焉。甫去任,人即撤之。此與古人爭名之過也。采石太白樓,亦最為東南勝景,余少時即見神龕旁有柱帖云:「我輩到來惟飲酒,先生在上莫題詩。」三十年復過此,則柱榜易矣。詢之,則近日貲郎守是郡者所為。吁,可云不自量矣。

桐城潘君恂,宰陽湖日,勤于吏治,每至冬夜三鼓,必親巡坊市,稽察非常。余友人楊繼曾自親串家醉歸,適值之,楊本龍城書院肆業諸生,有文譽,潘平時亦賞之,姑貸其過,命作《飲酒犯夜賦》,以「酒人犯法欲闖城門」為韻,限辰刻至縣交卷。楊素工帖括,不嫻詞賦,窘極,四鼓走訪余館中,長跽乞憐,余不得已,披衣起,為代作,破曙甫畢。猶記末一聯云:「倘思玉汝于成,一篇之誥原在;不畏金吾之戒,三章之法何存?」潘君極賞之,并贈金以歸。

今關神武廟徧海內,然柱帖絕少佳者。余少時曾代人作二聯云:「一樣英雄感騅逝,千秋家國尚鵑嗁。」又云:「左傳癖應開杜預,季興功足抵岑彭。」近游三天洞,道出孫家埠,里人方新神廟,乞作一柱聯長句,余為題云:「稍緩須臾,幣歲即元稱章武;庶幾夙夜,一篇亦志在春秋。」

前人詩云:「老健方知妬婦賢。」亦有所本:《北史隋獨孤后傳》「后性尤妬忌,崩后,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蔡氏俱有寵,帝頗惑之,由是發疾,至危篤,謂侍者曰:『使皇后在,吾不及此。』」則知妬婦亦有可取者。然若魏孝文幽后、齊馮淑妃等,身不正而復妬,則又獨孤后之罪人矣。

同年李賡蕓,字許齋,才學兼茂,以二甲第二人成進士,以為必預館選。然是科一甲三人皆江南人,故李遂以知縣即用。余送之出都,詩末云:「郎官改秘閣,此例亦有舊。二十有七人,待子成列宿。」后李以循吏著聲,今見官浙江嘉興府太守。而黃主事鉞,遂以能書被薦入懋勤殿,未幾,對品改贊善,擢中允,竟符列宿之數。

今世士惟務作詩,而不喜涉學,逮世故日膠,性靈日退,遂皆有「江淹才盡」之誚矣。《北齊書孫搴傳》:「邢邵嘗謂之曰:『更須讀書。』搴曰:『我精騎三千,足敵君羸卒數萬。』」豈今之不務讀書者,胸次皆有孫搴三千精騎耶?

錢州倅坫,工篆書,然自負不凡,嘗刊一石章云:「斯冰之后直至小生。」余嘗戲之曰:「是何足道,張景仁淺陋下才,尚作蒼頡以來一人。斯冰上視蒼公,卑卑不足道耳。」蓋《北齊書儒林傳》:景仁以侍書致位通顯,遂除侍中,封建安王。故李百藥云:「自蒼頡以來,八體取進,一人而已。」蓋譏之也。

詩除《三百篇》外,即《古詩十九首》亦時有化工之筆,即如「青青河畔草」及「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后人詠草詩有能及之者否?次則「池塘生春草」,春草碧色,尚有自然之致。又次則王胄之「春草無人隨意綠」,可稱佳句。至唐白傅之「草綠裙腰一道斜」,鄭都官之「香輪莫碾青青草」,則纖巧而俗矣。孰謂詩不以時代降耶?

詞臣掌誥冊,固屬佳選。然亦隨時代為榮辱。唐賈至世撰傳位冊,詞林以為美談。獨李昊世修降表,則世以為口實矣。是雖才不逮至,然亦可悲其遇也。

袁大令枚詩,有失之淫艷者。然如「春花不紅不如草,少年不美不如老」,亦殊有齊粱間歌曲遺意。又《月中苗歌》云:「胡蝶思花不思草,郎思情妹不思家」,詞雖俚而亦有古意,不可以苗歌忽之也。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蓋死生之際,亦天良激發之時。宋陸務觀,近時吳偉業,皆詩中大作家也,陸臨終詩云:「死去應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島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人悲之,人復敬之。吳臨終填《賀新涼》一闋,其下半闋云:「故人慷慨多奇節。為當年沈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噴鼻,此事終當決絕。早患苦重來千迭。脫屣妻孥非易事,便一錢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圓缺。」人悲之,人無惜之者。則名義之系人,豈不重乎!若謝康樂臨命詩:「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是江海人,忠義動君子。」則非由衷之談,世亦不能為所欺也。最下則范蔚宗之「雖無嵇生琴,差有夏侯色。」則未死之際,已為其甥所嘲,益不足言矣。

余有《論詩絕句》二十篇,中一首云:「早年壇坫各相期,江左三家識力齊。山下蘼蕪時感泣,息夫人勝夏王姬。」又辛酉年至太倉,《過吳祭酒故居》一律云:「寂寞城南土一抔,野梅零落水云愁。生無木石填滄海,死有祠堂傍弇州。《同谷》七歌才愈老,《秣陵》一曲淚俱流。興亡忍話前朝事,江總歸來已白頭。」亦悲之也。以江總仿之,才品適合。

西施古皆以為吳王美女,獨司馬彪《莊子注》以為夏姬。馮夷古皆以為河伯,獨彪注述舊說以為呂公子之妻。狙公古皆以為老狙及狙之長者,獨彪注以為典狙之官。彪,魏晉間博識大儒,必有所本,非茍為異說者。

吾鄉云車,相傳為隋司徒陳杲仁守城時所制,不知即古云梯遺制也。《墨子》「公輸班為云梯」,《淮南兵略訓》「攻不待沖隆云梯而城拔」,高誘注:「云梯,可依云而立,所以瞰敵之城中。」今吾鄉云車,高亦與雉堞齊。惟古法以數十人推挽而前,今則以有力者一人肩之,為不同耳。

英雄好色,奸雄反可以不好色。英雄好色者,所謂不修小節,如關長生之欲娶秦宜祿妻,李西平之欲挈西川妓歸,及郭汾陽、韓蘄王、常開平等皆是也。奸雄反可以不好色者,蓋別有大志,轉不以聲色為意,如褚淵遣侍山陰公主,備見逼迫,卒不及亂。相傳明趙文華為諸生時,館一富家,其夫已歿,妻甚少,慕趙風格,夜半叩門,趙詢知為主人妻,堅不啟,明早托故辭館出,不與人言也。后淵轉以此為世主所重,趙亦以此為里黨所推。安知二人不即以此為盜名地耶?若王莽之買婢,詐云贈后將軍朱子元;隋煬之屏斥姬侍,獨與蕭后共處,則又強制之力,不久即敗露也。

郭象《莊子注》「是猶對牛鼓簧耳」,今人云「對牛彈琴」,或本于此。

「亡息肯矜紅粉艷,避秦祗覺白衣尊。」從舅氏蔣侍御和寧少日《詠白桃花》詩也。「春風似翦頻頻削,秋露如珠不敢零。」舅氏《詠方竹》詩也。均有巧思。

瓜州東北,七十年前又漲一新洲,長廣四十里,土人名翠屏洲。洲上桃花極多,三月中,在焦公山望之,爛若錦繡,故又名桃花洲。王秀才豫,洲上詩人也,曾乞余作《桃花洲歌》。秀才與阮侍郎元、秦京兆瀛交最密,所著《種竹軒詩集》,京兆為之序。

今人以九江郡西琵琶洲,謂得名于白傅為江州司馬時聽商婦琵琶于此,因號琵琶洲。不知非也。《水經注江水》下:「江水東徑琵琶山南,山下有琵琶灣。」考其道里,正在潯陽境內,則琵琶之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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