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桔梗乃舟楫之需,毋論攻補之藥,俱宜載之而上行矣,然亦有不能載之者,何故?曰∶桔梗之性上行,安有不能載之者乎。其不能載者,必用藥之誤也。夫桔梗上行之藥,用下行之藥于攻補之中,則桔梗欲上而不能上,勢必下行之藥,欲下而不能下矣。余猶記在襄武先輩徐叔巖,聞余論醫(yī),陰虛者宜用六味地黃湯,陽虛者宜用補中益氣湯。徐君曰∶余正陰陽兩虛也。余勸其夜服地黃湯,日服補中益氣湯,服旬日,而精神健旺矣。別二年復(fù)聚,驚其精神不復(fù)似昔,問曾服前二湯否,徐君曰∶子以二湯治予病,得愈后,因客中無仆,不能朝夕煎飲消息子之二方,而合為丸服,后氣閉于胸膈之間,醫(yī)者俱言二方之不可長服,予久謝絕。今幸再晤,幸為我治之。予仍以前二方,令其朝夕分服,精神如舊。徐君曰∶何藥經(jīng)吾子之手,而病即去也,非夫醫(yī)而何?余曰∶非余之能,君自誤耳。徐問故。余曰∶六味地黃湯,補陰精之藥,下降者也;補中益氣湯,補陽氣之藥,上升者也。二湯分早晚服之,使兩不相妨,而兩有益也。今君合而為一,則陽欲升,陰又欲降,彼此勢均力敵,兩相持,而兩無升降,所以飽悶于中焦,不上不下也。徐君謝曰∶醫(yī)道之淵微也如此。夫桔梗與升麻、柴胡,同是升舉之味,而升麻、柴胡用之于六味湯丸之內(nèi),其不能升舉如此,然則桔梗之不能載藥上行,又何獨不然哉。正可比類而共觀也。
或問桔梗散邪,而不耗正氣,何以戒多用也?曰∶桔梗亦有多用而成功。少陰風邪,致喉痛如破者,多用之而邪散如響。是邪在上者,宜多用;而邪在下者,即不宜多用。
或問《古今錄驗方》中載桔梗治中蠱毒。下血如雞肝片者血塊石余,服方寸匕,七日三服而愈,其信然乎?曰∶此失其治蠱之神方,止記其引導(dǎo)之味也。中蠱必須消毒,下血必須生血,一定之理也。桔梗既非消毒之品,又非生血之藥,烏能治蠱而止血乎。蓋當時必有神奇之丸,以酒調(diào)化,同桔梗湯送之奏功,而誤傳為桔梗,《古今錄》遂志之也。
或問桔梗不可多用,而吾子又謂可以多用,何言之相背也?曰∶邪在上者宜多,邪在下者宜少,余已先辨之,未嘗相背也。雖然,用藥貴得其宜,要在臨癥斟酌。有邪在上,多用桔梗而轉(zhuǎn)甚;有邪在下,少用桔梗而更危。蓋邪有虛實之不同,而桔梗非多寡之可定,故實邪可用桔梗,而虛邪斷不可用桔梗也。(〔批〕寒邪者,實邪也,熱邪者,虛邪也,又不可不知。)
栝蔞實(附天花粉)
栝蔞實,味苦,氣寒,降也,陰也,無毒。入肺、胃二經(jīng)。最能下氣滌穢,尤消郁開胃,能治傷寒結(jié)胸,祛痰,又解渴生津,下乳。但切戒輕用,必積穢滯氣結(jié)在胸上,而不肯下者,始可用之以蕩滌,否則,萬萬不可孟浪。蓋栝蔞實最消人之真氣,傷寒結(jié)胸,乃不得已用之也。茍無結(jié)胸之癥,何可輕用,至于消痰、解渴、下乳,只可少少用之,亦戒不可重任。他本言其能治虛怯勞嗽,此殺人語,斷不可信,總惑于補肺之說也。夫栝蔞乃攻堅之藥,非補虛之品。
天花粉,即栝蔞之根,而性各不同。蓋栝蔞實其性最悍,非比天花粉之緩,用栝蔞實,不若以天花粉代之。天花粉,亦消痰降氣,潤渴生津,清熱除煩,排膿去毒,逐瘀定狂,利小便而通月水。其功用多于栝蔞實,虛人有痰者,亦可少用以解燥而滋枯,又何必輕用栝蔞實哉。
或問栝蔞實能陷胸中之邪,為傷寒要藥,而吾子切切戒之,何不刪去栝蔞,獨存天花粉之為當哉?曰∶醫(yī)道必王、霸并用,而后出奇制勝,始能救生死于頃刻。結(jié)胸之癥,正死在須臾也,用天花粉以消痞滿,其功遲,用栝蔞以消痞滿,其功捷。但結(jié)胸之痞滿不同,小痞小滿之癥,不妨用天花粉以消之;大痞大滿之癥,非栝蔞斷然不可。又在人臨癥細辨,非栝蔞之竟可不用也。(〔批〕真通權(quán)達變之言。)或疑栝蔞推胸中之食,蕩胃中之邪,其勢甚猛。傷寒至結(jié)胸,其正氣已大喪矣,又用此以推蕩之,不虛其虛乎?先生又謂不可用天花粉相代,豈傷寒之虛,可以肆然罔顧乎?曰∶傷寒不顧其虛,則邪且鑠盡人之元氣,頃刻即死矣,烏可肆然罔顧乎。用栝蔞以陷胸,正所以顧其虛也。夫陷胸之成,由于邪退之時,而亟用飲食,則邪仍聚而不肯散。夫邪之所以散者,由于胃中空虛,邪無所得,故有不攻而散之意,邪甫離胃,而胃氣自開,以致饑而索食,此時而能堅忍半日,則邪散盡矣。無如邪將散,而人即索食,食甫下喉,而邪復(fù)群聚而逐矣。仲景張夫子所以又立陷胸湯,用栝蔞為君,突圍而出,所向無前,群邪驚畏,盡皆退舍,于是,漸次調(diào)補,而胸胃之氣安焉。是推蕩其邪氣,非即急救其正氣之明驗乎。倘畏首畏尾,不敢輕用栝蔞,雖久則食消,亦可化有事為無事。然所傷正氣多矣,此栝蔞之宜急用,而不可失之觀望耳。
或問栝蔞陷胸,以救胃中之正氣是矣,然吾恐栝蔞祛邪以入脾,走而不守,則脾當其害。
不猶以鄰國為壑乎?曰∶栝蔞但能陷胸,而不能陷腹。胸中之食,可推之以入于腹,脾中之食,不必蕩之以入于腸。蓋脾主出而易化,胃主納而難消也。
或問栝蔞陷胸中之邪,抑陷胸中之食耶?曰∶結(jié)胸之癥,未有不因食而結(jié)者也。陷胸湯乃陷食,而非陷邪也。雖然,邪因食而復(fù)聚,雖邪不入于胃之中,而邪實布于胃之口。陷胸中之食而邪解散,即謂之陷邪亦可也。然而食可陷,而邪不可陷。食陷必入于脾,邪陷必入于腎。入脾者,栝蔞可乘勝而長驅(qū),入腎者,栝蔞不能入腎,勢必變生不測。今用陷胸,而食消邪散,是陷胸湯實陷食,而非陷邪也。但止陷食而不陷邪,而邪何以竟散耶?是結(jié)胸之癥因得食而結(jié),則陷胸之湯,其邪亦因陷食而散也。
或疑陷胸湯用栝蔞,不止陷胸中之邪,亦陷腹中之邪也,邪在腹中,安知不祛之入腎乎?曰∶陷胸湯勢最捷,邪逢栝蔞即散,安在又入于腎乎。況邪已在腹,與在胸者有別,在胸者,居高臨下,恐有走失入腎之虞;在腹者,邪趨大腸,其勢甚便,豈返走于腎經(jīng)哉。
或問栝蔞與天花粉,同為一本,何以天花粉反不似栝蔞之迅掃胸中之邪耶。曰∶天花粉消痞滿,其功緩;栝蔞實消痞滿,其功捷,余前條已言,但未言其所以緩與捷也。夫栝蔞為天花粉之子,而天花粉為栝蔞之根,子懸于天下,而性實顧根,故趨于下者甚急。根藏于地中,而性實戀子,故育于上者自緩。緩捷之故,分于此,而陷消之功,亦別于此。故宜緩者用天花粉,宜急者用栝蔞實,又何慮功效之不奏哉。
紫菀
紫菀,味苦、辛,溫,無毒。入手太陰,兼入足陽明。主咳逆上氣,胸中寒熱結(jié)氣,去蠱毒,療咳唾膿血,止喘悸、五勞體虛,治久嗽。然亦只可為佐使,而不可單用以取效。
或問繆仲醇云∶觀紫菀能開喉痹,取惡涎,則辛散之功烈矣。然而又云∶其性溫,肺病咳逆喘嗽,皆陰虛肺熱癥也,不宜多用等語,似乎紫菀并不可以治嗽也。曰∶紫菀舍治嗽之外,原無多奇功。治纏喉風、喉閉者,正取其治肺經(jīng)咳逆、陰虛肺熱也,而仲醇以此相戒,何哉。夫喉閉,未有非下寒上熱之癥也。紫菀性溫,而又兼辛散,從其火熱之性而解之,乃從治之法,治之最巧者也。仲醇最講陰虛火動之旨,何獨于紫菀而昧之,此鐸所不解也。
或謂紫菀治肺之熱,而性溫而辛散,從火熱之性而解之是矣。然而肺經(jīng)最惡熱,以熱攻熱,必傷肺矣。吾恐邪去而肺傷也。曰∶久嗽則肺必寒,以溫治寒,則肺且受益,何傷之有。
貝母
貝母,味苦,氣平、微寒,無毒。入肺、胃、脾、心四經(jīng)。消熱痰最利,止久嗽宜用,心中逆氣多愁郁者可解,并治傷寒結(jié)胸之癥,療人面瘡能效。難產(chǎn)與胞衣不下,調(diào)服于人參湯中最神。黃癉赤眼,消渴除煩,喉痹,疝瘕,皆可佐使,但少用足以成功,多用或以取敗。宜于陰虛火盛,不宜于陽旺濕痰。世人不知貝母與半夏,性各不同,懼半夏之毒,每改用貝母。不知貝母消熱痰,而不能消寒痰,半夏消寒痰,而不能消熱痰也。故貝母逢寒痰,則愈增其寒;半夏逢熱痰,則大添其熱。二品涇渭各殊,烏可代用。前人辨貝母入肺,而不入胃,半夏入脾胃,而不入肺經(jīng),尚不知貝母之深也。蓋貝母入肺、胃、脾,心四經(jīng),豈有不入脾、胃之理哉。正寒熱之不相宜,故不可代用也。(〔批〕辨得入微盡妙。)或問貝母之療人面瘡,可信不可信乎?曰∶此前人之成效,胡必疑之。然而有可疑者。
人面瘡,口能食而面能愁,蓋有祟憑之矣。祟憑必須解祟,何以用貝母即解,予久不得其故,后遇岐天師于燕市,另傳治法,而后悟貝母之療人面瘡也,亦消其痰而已矣。夫怪病多起于痰,貝母消痰,故能愈也。如半夏亦消痰圣藥,何治人面瘡無效?不知人面瘡,乃熱痰結(jié)成熱毒,半夏性燥,燥以治熱,更添熱矣。貝母乃治熱痰圣藥,以寒治熱,而熱毒自消,又何疑哉。
或問貝母消痰,消熱痰也,然火沸為痰,非熱乎,何以用之而絕無效耶?曰∶火沸生痰,乃腎中之火上沸,非肺中之火上升。貝母只可治肺中之火痰,不化腎中之火痰也。豈惟不能化腎中之火痰,且動火而生痰矣。夫腎中之火,非補水不能除,腎火之痰,亦非補水不能消。貝母消肺中之痰,必鑠肺中之氣,肺虛則腎水之化源竭矣,何以生腎水哉。腎水不生,則腎火不降。腎火不降,又何以健脾而消痰哉。勢必所用水谷不化精而化痰矣。然則用貝母以治火沸為痰,不猶添薪而望止沸乎。毋怪沓無功效也。
或疑貝母不可治火沸為痰之癥,吾用之六味丸中,亦可以治之乎?曰∶六味湯止治火沸為痰之圣藥也,加入貝母,則不效矣。蓋火沸為痰,乃腎中之真水上沸而成痰,非肺中之津液上存而為痰也。六味湯補水以止沸,非化痰以止火,倘加入貝母,則六味欲趨于腎中,而貝母又欲留于肺內(nèi),兩相牽掣,則藥必停于不上不下之間,痰既不消,火又大熾,不更益其沸,而轉(zhuǎn)添其咳嗽哉。此貝母斷不可入于六味湯丸之中,治火沸為痰之病也。
款冬花
款冬花,辛、甘而溫,陽也,無毒。善止肺咳,消痰唾稠粘,潤肺,瀉火邪,下氣定喘,安心驚膽怯,去邪熱,除煩燥,平肝明目。燒煙吸之,亦善止嗽,尤能止肺咳肝嗽。近人喜用紫菀,而不用款冬者,殊不可解。紫菀雖亦止久嗽,而味苦傷胃,不若款冬之味甘,清中有補也,余所以取款冬,而棄紫菀耳。
或問款冬花,清中有補,多用之以益肺、益肝、益心,可乎?曰∶款冬花雖清中有補,而多用亦復(fù)不宜,蓋補少而清多也。夫款冬花入心則安心,入肝則明目,入肺則止咳,是其補也。然入心,則又瀉心之火,多用則心火過衰,反不生胃以健食矣;入肝,則又瀉肝之氣,多用則心火過凋,反不能生心以定神矣。入肺,則又瀉肺之氣,多用則腎氣過寒,反不能生脾以化物矣。是款冬花多用則傷,少用則益,又何必多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