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芍藥平肝之藥也,乃有時用之以平肝,而肝氣愈旺,何故乎?曰∶此肺氣之衰也。肺旺,則肝氣自平,金能克木也。今肝旺之極,乃肺金之氣衰極也,不助金以生肺,反助木以生肝,則肝愈旺矣,何畏弱金之制哉。此用芍藥而不能平肝之義也。
或問芍藥不可助肝氣之旺,敬聞命矣。然有肝弱而用之,仍不效者,又是何故?此又肺氣之過旺也。肝弱補肝,自是通義。用芍藥之益肝,誰曰不宜。然而肝之所畏者,肺金也,肺氣大旺,則肝木凋零。用芍藥以生肝氣,而肺金輒來伐之,童山之萌芽,曷勝斧斤之旦旦乎。
故芍藥未嘗不生肝經之木,無如其生之而不得也。必須制肺金之有余,而后用芍藥以益肝木之不足。樵采不入于山林,枝葉自扶蘇于樹木,此必然之勢也,又何疑于芍藥之不生肝木哉?(〔批〕制金以生肝,實有至理。)或問芍藥生心,能之乎?夫心乃肝之子也,肝生心,而芍藥生肝之物,獨不可生肝以生心乎,獨是生肝者,則直入于肝中,而生心者,乃旁通于心外,畢竟入肝易,而入心難也。雖然,心乃君主之宮,補心之藥不能直入于心宮,補肝氣,正所以補心氣也。母家不貧,而子舍有空乏者乎。即有空乏,可取之于母家而有余。然則芍藥之生心,又不必直入于心中也。
或疑芍藥味酸以瀉肝,吾子謂是平肝之藥,甚則譽之為益肝之品,此仆所未明也。嗟乎?肝氣有余則瀉之,肝氣不足則補之。平肝者,正補瀉之得宜,無使不足,無使有余之謂也。芍藥最善平肝,是補瀉攸宜也。余言平肝,而瀉在其中矣,又何必再言瀉哉?或疑芍藥赤、白有分,而先生無分赤、白,又何所據而云然哉。夫芍藥之不分赤、白,非創說也,前人已先言之矣。且世人更有以酒炒之者,皆不知芍藥之妙也。夫芍藥正取其寒,以涼肝之熱,奈何以酒制,而使之溫耶。既恐白芍之涼,益宜用赤芍之溫矣,何以世又尚白而尚赤也?總之,不知芍藥之功用,而妄為好惡,不用赤而用白,不用生而用熟也,不大可哂也哉。(〔批〕說來真可哂。)
黃芩
黃芩,味苦,氣平,性寒,可升可降,陰中微陽,無毒。入肺經、大腸。退熱除煩,瀉膀胱之火,止赤痢,消赤眼,善安胎氣,解傷寒郁蒸,潤燥,益肺氣。但可為臣使,而不可為君藥。近人最喜用之,然亦必肺與大腸、膀胱之有火者,用之始宜,否則,不可頻用也。古人云黃芩乃安胎之圣藥,亦因胎中有火,故用之于白術、歸身、人參、熟地、杜仲之中,自然胎安。倘無火,而寒虛胎動,正恐得黃芩而反助其寒,雖有參、歸等藥補氣、補血、補陰,未必胎氣之能固也,況不用參、歸等藥,欲望其安胎,萬無是理矣。
或問黃芩清肺之品也,肺經之熱,必須用之,然亦有肺熱用黃芩而轉甚者,何也?曰∶用黃芩以清肺熱,此正治之法也。正治者,治肺經之實邪也。肺經有實邪,黃芩用之,可以解熱;肺經有虛邪,黃芩用之,反足以增寒。蓋實邪宜正治,而虛邪宜從治也。
或問黃芩舉世用而無疑,與用知母、黃柏頗相同,乃先生止咎用知母、黃柏之誤,而不咎用黃芩,何也?曰∶黃芩亦非可久用之藥,然其性寒而不大甚,但入于肺,而不入于腎。世人上熱多,而下熱者實少,清上熱,正所以救下寒也。雖多用久用,亦有損于胃,然腎經未傷,本實不撥,一用溫補,便易還原,其弊尚不至于殺人。若知母、黃柏瀉腎中之火矣,腎火消亡,脾胃必無生氣,下愈寒而上愈熱,本欲救陰虛火動,誰知反愈增其火哉。下火無根,上火必滅,欲不成陰寒世界得乎。此用黃柏、知母之必宜辟也。
或問黃芩乃清肺之藥,肺氣熱,則腎水不能生,用黃芩以清肺金,正所以生腎水乎?曰∶黃芩但能清肺中之金,安能生腎中之水。夫肺雖為腎經之母,肺處于上游,居高潤下,理之常也,何以清金而不能生水。蓋肺中之火乃邪火,而非真火也,黃芩止清肺之邪火耳,邪火散而真水自生,安在不可下生腎水。不知腎水之生,必得真火之養,黃芩能瀉邪火,而不能生真火,此所以不能生腎水也。予之取黃芩者,取其暫用以全金,非取其久用以益水。
或疑黃芩之寒涼,不及黃柏、知母,以黃芩味輕,而性又善散,吾子攻黃柏、知母宜也,并及黃芩,毋乃過乎?曰∶黃芩之多用,禍不及黃柏、知母遠甚,余未嘗有過責之辭,獨是攻擊知母、黃柏,在于黃芩門下而暢論之,似乎并及黃芩矣。誰知借黃芩以論黃柏、知母,意重在黃柏、知母也。見黃芩之不宜多用,益知黃柏、知母之不可重用矣。世重寒涼,病深肺腑,不如此,又何以救援哉。
黃連
黃連,味苦,寒,可升可降,陰也,無毒。入心與胞絡。最瀉火,亦能入肝。大約同引經之藥,俱能入之,而入心,尤專經也。止吐利吞酸,善解口渴。治火眼甚神,能安心,止夢遺,定狂躁,除痞滿,去婦人陰戶作腫。治小兒食土作疳,解暑熱、濕熱、郁熱,實有專功。
但亦臣使之藥,而不可以為君,宜少用而不宜多用,可治實熱而不可治虛熱也。蓋虛火宜補,則實火宜瀉。以黃連瀉火者,正治也。以肉桂治火者,從治也。故黃連、肉桂,寒熱實相反,似乎不可并用,而實有并用而成功者。蓋黃連入心,肉桂入腎也。凡人日夜之間,必心腎兩交,而后水火始得既濟,火水兩分,而心腎不交矣。心不交于腎,則日不能寐;腎不交于心,則夜不能寐矣。黃連與肉桂同用,則心腎交于頃刻,又何夢之不安乎。
或問苦先入心,火必就燥,黃連味苦而性燥,正與心相同,似乎入心之相宜矣,何以久服黃連,反從火化,不解心熱,而反增其焰者,何也?曰∶此正見用黃連之宜少,而不宜多也。蓋心雖屬火,必得腎水以相濟,用黃連而不能解火熱者,原不可再瀉火也。火旺則水益衰,水衰則火益烈,不下治而上治,則愈增其焰矣,譬如釜內無水,止成焦釜,以水投之,則熱勢上沖而沸騰矣。治法當去其釜下之薪,則釜自寒矣。故正治心火而反熱者,必從治心火之為安,而從治心火者,又不若大補腎水之為得。蓋火得火而益炎,火得水而自息耳。
或問黃連止痢而濃腸胃,吾子略而不談,何也?曰∶此從前《本草》各書,無不載之,無俟再言也。然而予之不談者,又自有在。蓋黃連非治痢之物,瀉火之品也。痢疾濕熱,用黃連性燥而涼,以解濕而除熱似矣。殊不如黃連獨用以治痢,而痢益甚,用之于人參之中,治噤口之痢最神;用之于白芍、當歸之中,治紅赤之痢最效,可借之以瀉火,而非用之以止痢,予所以但言其瀉火耳。況上文曾言止吐利吞酸,利即痢也,又未嘗不合言之矣。至于濃腸胃之說,說者謂瀉利日久,下多亡陰,刮去脂膜,腸胃必薄矣,黃連既止瀉利,則腸胃之薄者,可以重濃。嗟乎!此臆度之語,而非洞垣之說也。夫黃連性燥而寒涼,可以暫用,而不可久用。腸胃之脂膜既傷,安得一時遽濃哉。夫胃薄者,由于氣血之衰,而腸薄者,由于精水之耗。黃連但能瀉火,而不能生氣血、精水,吾不知所謂濃者,何以濃也。
或問黃連瀉火,何以謂之益心,可見寒涼未必皆是瀉藥。曰∶夫君之論,是欲揚黃柏、知母也。吾聞正寒益心,未聞正寒益腎。夫心中之火,君火也;腎中之火,相火也。正寒益心中之君火,非益心中之相火。雖心中君火,每藉心外相火以用事,然而心之君火則喜寒,心之相火則喜熱。以黃連治心之君火,則熱變為寒。以黃連治心之相火,則寒變為熱。蓋君火宜正治,而相火宜從治也。夫相火在心火之中,尚不用寒以治熱,況相火在腎水之內,又烏可用寒以治寒乎。昔丹溪用黃柏、知母,入于六味丸中,未必不鑒正寒益心,亦可用正寒以益腎也。誰知火不可以水滅,腎不可與心并論哉。
或疑世人用黃連,不比用黃柏、知母,先生辟黃柏、知母,何必于論黃連之后,而大張其文瀾哉?嗟乎!是有說焉,不可不辨也。夫人生于火,不聞生于寒也。以瀉火為生,必變生為死矣。從來脾胃喜溫,而不喜寒,用寒涼降火,雖降腎火也,然胃為腎之關門,腎寒則胃寒,胃寒則脾亦寒。脾胃既寒,又何以蒸腐水谷哉。下不能消,則上必至于不能受,上下交困,不死何待乎,又肺金之氣,必夜歸于腎之中,腎火沸騰,則肺氣不能歸矣。然補其腎水,而益其肺金,則腎足,而肺氣可復歸于腎。倘腎寒則腎火不歸,勢必上騰于肺,而又因腎之寒,不敢歸于下,則肺且變熱,而咳嗽之癥生。肺熱而腎寒,不死又何待乎。慨自虛火實火、正火邪火、君火相火之不明,所以治火之錯也。夫黃連,瀉實火也,補正火也,安君火也,不先將黃連之義,罄加闡揚,則虛火、邪火、相火之道,終不明于天下。吾所以于黃連門中,痛攻黃柏、知母,使天下后世知治火之藥,不可亂用寒涼,實救其源也。
桔梗
桔梗,味苦,氣微溫,陽中陰也,有小毒。入手足肺、膽二經。潤胸膈,除上氣壅閉,清頭目,散表寒邪,祛脅下刺痛,通鼻中窒塞,治咽喉腫痛,消肺熱有神,消肺癰殊效,能消恚怒,真舟楫之需,引諸藥上升,解小兒驚癇,提男子血氣,為藥中必用之品,而不可多用者也。蓋少用,則攻補之藥,恃之上行以去病;多用,則攻補之藥,借之上行而生殃。惟咽喉疼痛,與甘草多用,可以立時解氛,余則戒多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