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陳侯朔和鄭伯蘭,在秋天快要完結的時候一同趕到息地,等候楚穆王駕到。彼此行過相見禮后,穆王問道,“原訂在厥貉相會,為什么逗留在這兒呢?”陳侯、鄭伯齊聲回答:“承蒙君王約請我們,實在擔心誤期獲罪,所以先在這兒迎候君王一道走。”穆王大喜,忽然又有諜報傳來:“蔡侯甲午,已經先到厥貉境了。”穆王便和陳、鄭兩國國君登上車子疾馳。蔡侯在厥貉迎接穆王,并行了下臣的見禮,再拜叩頭。陳侯、鄭伯見了不由得心慌起來,私下里說:“蔡侯這樣低三下四,楚王一定認為我們傲慢了。”便相互約好來見穆王:“君王在這兒停留,宋君不來參見,君王可以征剿他們。”穆王笑道:“我所以要在這兒集結,正是出于討伐宋國的考慮。”早有人將消息報入宋國。這時宋成公王臣已經死了,太子昭公杵臼已經即位三年,任用小人,疏遠、排斥公族。穆襄之黨興風作浪,殺了司馬公子印,司城蕩意諸逃到魯國,宋國情勢十分混亂。全仗了司寇華御事調停國事,請求恢復意諸的官職,國家才稍微安定下來。這時,聽說楚國在厥貉集合諸侯,有察看宋國的意思。華御事向宋公請求說:“臣聽說:‘小國不侍奉大國,是小國滅亡的原因。’如今,楚王叫陳侯、鄭伯俯首稱臣,他還沒有得到的,就是宋國。請主公先去迎接楚王,如果等他們帶兵來打,然后再請求投降,就來不及了。”宋公同意這個說法,便親自到厥貉,迎見楚王。并且準備了打獵的器具,請楚王在孟諸的叢林中游獵。穆王十分高興。陳侯請求做前隊開路,宋公為右陣,鄭伯為左陣,蔡侯做后隊,跟著楚穆王出外打獵。穆王下達命令,命令隨從打獵的諸侯,在破曉時駕車出發,車中都要裝上取火的器具,準備取火用。圍獵開始很長時間后,穆王騎馬飛馳,闖進右邊的隊伍,驅趕狐貍群,狐貍跑入深洞,穆王回頭叫宋公點火往洞里薰煙。宋公的車子上沒有引火的器具。楚國司馬申無畏說:“宋公違抗旨意,但對君王不能加刑處罰,請教訓他的仆從。”于是訓斥給宋公駕車的人,并抽了他三百鞭子,以告誡其他諸侯。宋公深感慚愧。這是周頃王二年的事。這時楚國最為強橫,派了斗越椒走訪齊國、魯國,儼然以中原霸主自稱,晉國也不能制服楚國。
周頃王四年,秦康公召集大臣們商議道:“令狐的仇恨我已忍耐五年了!如今趙盾宰殺大臣,不治理國家政事。陳、蔡、宋、鄭等國接連投靠楚國,晉侯不能阻止,他的軟弱可想而知了。這時不征討晉國,還等什么時候?”諸位大夫都說:“甘愿竭盡全力!”康公于是大規模地檢閱兵馬,叫孟明留守國家,請西乞術做大將,白乙丙做副將,士會做參謀,出動五百輛軍車,浩浩蕩蕩地渡過了黃河。向東進發,攻克了羈馬。趙盾聽到消息,趕忙籌劃對付敵人的計策。趙盾自己統帥中軍,調上軍大夫荀林父為中軍佐,頂替先克的空缺。任用提彌明當車右。讓郤缺代替箕鄭父為上軍元帥。趙盾的堂弟趙穿,是晉襄公寵愛的女婿,毛遂自薦要當上軍佐。趙盾說:“你年輕爭強好勇,還沒有經歷過磨練,暫等他日。”便讓臾駢為上軍佐,派欒盾做下軍元帥,補先蔑的位置,胥臣的兒子胥甲被任命為下軍佐,補先都的位置。趙穿又申請以私人身份,跟著上軍,立功報效國家。趙盾同意了。軍中還缺個司馬,韓子輿的兒子韓厥,從小在趙盾家長大,一直是趙盾的門客,德才兼備,趙盾便向靈公舉薦他,命他做司馬。三軍剛開出絳城,行列非常整齊,氣勢壯嚴。沒走上十里,忽然有輛車子沖入中軍隊伍。韓厥派人打聽,趕車的回答:“趙相國忘了帶餐具,我奉命去取,所以才這樣追趕著送來。”韓厥惱怒了:“隊伍的行列已經固定了,哪能容忍乘車亂闖?按軍法規定,應該斬首!”趕車的嚇得聲淚俱下:“這是相國的命令!”韓厥說:“韓厥被委任為司馬,只知道有軍法,不知道有相國。”命人將趕車的人殺了,并毀了他的車。幾位統帥對趙盾說:“相國推薦韓厥,而他卻毀了相國的車。這人忘恩負義,恐怕不可靠。”趙盾微笑,立即叫人召韓厥來。眾將士都以為趙盾一定辱罵韓厥以解心頭的怨恨。韓厥剛到,趙盾便離座走下來行禮,說:“我聽說:‘侍奉國君的人彼此親近卻不結幫拉伙。’你能這樣執法,不辜負我推舉你的一番心意。努力吧!”韓厥拜謝過就退了下去。趙盾又對眾將說:“將來掌握晉國政治的人,肯定是韓厥了!韓姓家族就要起來了。”晉國軍隊駐扎在河曲,臾駢獻計說:“秦軍養精蓄銳多年,就為了這次行動,他們的鋒芒不可阻擋,請挖深溝砌高墻,堅守而不出戰。他們不能堅持太久,肯定要撤兵,撤的時候我們再發動攻擊,就穩操勝券了。”趙盾聽從了他的計策。
秦康公挑戰得不到回音,問士會有什么辦法。士會回答:“趙盾新近選拔了一個人,姓臾名駢,這人足智多謀。今天堅守不出,用的就是他的計策,是為了使我們軍隊精疲力盡。趙盾的堂弟趙穿,是晉國先君的乘龍快婿。聽說他要求當上軍佐,趙盾不聽,卻讓臾駢當了,趙穿心里一定忌恨。現在趙孟用了臾駢的計謀,趙穿不服氣,所以用私人身份隨軍前來,他是想要奪取臾駢的功勞。如果派一支輕兵向晉國上軍挑戰,就是臾駢不出來,趙穿也一定仗著他勇武來追,因此可以借機一戰,不也行嗎?”秦康公按照他的說法,派白乙丙領著一百輛戰車,突襲向晉國上軍挑戰。郤缺和臾駢堅持不動。趙穿聽說秦兵掩殺過來,立即帶了百余個私人隨從出寨迎擊。白乙丙調回車頭就走,車走的速度很快,趙穿追了十幾里,趕不上了才回來。趙穿責怪臾駢等人不肯協力同追,便召來軍吏大罵:“裹糧披甲,本來想與敵人作戰,現在敵人來卻不出擊,難道上軍里都是女的嗎?”軍吏說:“主帥自有破敵的計劃,但不在今天。”趙穿又大罵道:“鼠輩有什么深遠的謀略?明明是怕死,別人怕秦軍,我趙穿偏不怕!我將獨去秦軍營寨,拼死一戰,來洗清堅守不出來的恥辱。”便趕著車又要前去迎戰秦軍,還對眾軍士呼喊:“有志氣的,跟我來!”三軍沒有一人響應。只有下軍副將胥甲嘆道:“這人是個真正的好漢,我當幫助他。”正打算出兵,上軍元帥郤缺知道后急忙叫人將趙穿的事報告給趙盾。趙盾大驚失色:“狂妄的人獨自出擊,必然要被秦軍擒拿,不能不去援救。”便下令三軍將士,一齊殺出,和秦軍交戰。
再說趙穿闖入秦軍軍營,白乙丙攔住,兩人交起手來,大約打了三十余回合,彼此都有傷亡。西乞術剛要夾攻上來,見對方大軍齊到,不敢混戰,各自鳴金收兵了。趙穿回到自己一方的營地,問趙盾:“我要單獨擊破秦軍陣營,替大家雪恥,干么要鳴金收兵呢?”趙盾說:“秦國是大國,不能輕敵,應當以計取勝。”趙穿說:“用計用計,吃了一肚子好氣!”話還沒完,軍士來報:“秦國有人來下戰書了。”趙盾叫臾駢去接。使者將戰書呈上來,臾駢轉呈給趙盾。趙盾拆開來看,書中寫道:“兩國的戰士都沒有損傷,請在明天決一勝負!”趙盾說:“聽候吩咐。”使者走后,臾駢對趙盾說:“秦國使者雖然口稱請戰,但他的眼睛徬徨四顧,似乎有不安的表現,這是懼怕我方,今夜他們必然逃走,請在河口埋伏兵士,乘其將要過河時打他們,必然大獲全勝。”趙盾說:“這條計策非常妙!”正打算下令布置埋伏,胥甲得知了這個計劃,又告訴給趙穿。于是趙穿和胥甲一同來到晉軍寨門,大聲喊叫:“眾位軍士聽我一句話:我們晉國兵強馬壯,哪里不如西秦?秦軍來約戰,已經答應人家了,又要在河口設下埋伏,打算掩襲,這哪里是大丈夫的行為?”趙盾知道后,便叫趙穿來說道:“我原沒有這個意思,不要攪亂軍心!”秦軍的探子探聽到趙穿和胥甲在營門口的話,報告給秦君。秦國軍隊連夜撤走,沒走河口,而是侵入瑕邑,出桃林塞回去的。趙盾也班師返回都城,回國后治辦泄漏軍情的罪責,因為趙穿是先君的女婿,而且又是自己的堂弟,免于審議,將全部過錯都推到胥甲身上,撤了他的官爵,驅逐到衛國安頓。又說:“臼季的功勞,不可以斬殺!”仍然用胥甲的兒子胥克為下軍佐。髯翁有詩論趙盾的不公平:同呼軍門罪不殊,獨將胥甲正刑書。相君庇族非無意,請把桃園問董狐。
周頃王五年,趙盾害怕秦兵再來,派大夫詹嘉駐扎瑕邑,以把守桃林塞。
臾駢進言說:“河曲之戰,為秦軍出謀劃策的是士會,這人在秦國,我們哪能高枕無憂?”趙盾覺得有理,便在諸浮的別館,召集六卿共同商量這事。
這六卿是:趙盾、郤缺、欒盾、荀林父、臾駢、胥克。這天六卿來齊了,趙盾首先講話:“如今,狐射姑在狄戎,士會在秦國,兩人都想謀害晉國,該用什么辦法對付呢?”荀林父說:“請召回狐射姑,恢復他的職位。狐射姑能勝任征戰的事情,而且子犯過去的功勞,今天也不應忘記。”郤缺說:“不是這樣的。狐射姑雖然屢建功勛,但有擅自殺害大臣的罪過。如果恢復他的職務,拿什么來告誡將來呢?不如召士會回來,——士會柔順溫和而且足智多謀,逃奔秦國也不是他的過錯。狄戎和我們相距甚遠而秦國緊臨國門,要消除秦國這個禍害,必須先使他的助手離開他,召士會就是這個意思。”趙盾問:“秦君正寵愛士會,請他回來,他一定不愿意,用什么辦法可以促成這事?”臾駢說:“臾駢的一個好友,是先臣畢萬的孫子,名壽余,就是魏犨的侄子。現今在魏邑閑住,雖然在國里是有名的世爵,卻沒有職位。這個人很能察言觀色,要召士會來,只有靠這人了。”便在趙盾耳邊嘀咕了一陣,然后問:“怎么樣?”趙盾大喜:“麻煩你幫我把他召來!”六位國卿散了以后,臾駢當晚就去叩壽余的門,壽余要迎他進屋,臾駢請求到密室,把召士會的計策,告訴壽余,壽余答應。臾駢便向趙盾回報了此事。
第二天早上,趙盾向靈公上奏說:“秦軍屢次侵擾晉國,最好下令河東各邑的郡守,各各操練隊伍,扎營在黃河口岸,輪流戍守。并且責成邑宰去監督這事,倘若有不得力的,立即削奪職位、俸祿等。這樣他們就都肯用心防范了。”靈公批準了他的奏折。趙盾又說:“魏邑是個大邑。魏邑倡導這事,其他邑宰不敢不聽從。”于是用靈公的命令召魏壽余上朝,叫他督責有司,領兵駐守黃河口岸。壽余上奏折說:“臣承蒙主公記著先世的功勞,賞了一個可以吃飯穿衣的大縣。但我從來不懂得打仗的事情,何況河上綿延百余里,處處可以過河,軍士又暴露在外,把守并沒有好處。”趙盾聽了發怒道:“小小臣子怎么敢阻撓我的大計?限你三天之內,拿著軍籍來呈報!如果再違抗命令,軍法處置!”壽余嘆息著走出朝堂,回到家里悶悶不樂。妻子問他原因,壽余說:“趙盾無道,要我去督守河口,什么時候能有個完?你趕緊收拾一下家私,跟我到秦國,投奔士會去。”然后吩咐家人準備好車馬。這一夜找來酒痛飲,借口飯菜不干凈,抽了廚師一頓鞭子,還憤恨不已,口稱要殺了他。廚師跑到趙府,報告壽余要投奔秦國的事,趙盾派韓厥領兵去抓,韓厥放走壽余,只抓了他的妻子,關進監獄。壽余連夜逃往秦國,見秦康公,訴說趙盾怎樣怎樣強橫無理:“妻子被關進牢獄,我只身逃出來,特地來投降。”康公問士會:“可信嗎?”士會答:“晉人多狡詐,不可信。
如果壽余真的來降,該拿什么禮物獻功呢?”壽余從袖子里拿出一封文書,是魏邑土地、人口的統計數字,獻給康公,說道:“明察秋毫的主公如果真能接納壽余,愿以封地奉獻。”康公又問士會:“魏邑能不能要?”壽余用眼睛望著士會,并且輕踩他的腳。士會雖然流亡在秦國,但是心里依然思念晉國,見壽余這種表現,心里領會了他的意思,便回答道:“秦國放棄河東五城,為了聯姻結好。現在兩國刀兵相見,數年不息,攻破城池,占領縣邑,只看實力。河東各城,沒有比魏邑更大的。如果將魏邑據為己有,以此開始慢慢地收復河東的土地,也是個長久之計。只怕魏有司害怕晉兵的討伐,不肯來歸順!”壽余說:“魏有司雖說是晉國的臣子,實際是魏氏自己的,如果主公率一支軍隊屯扎在河西,遠處聲援,臣的力量就可以了。”秦康公看著士會說:“你熟悉晉國的情況,必須同我一路去。”便請西乞術為大將,士會為副將,親率大軍前進。到了河口,安下營寨以后,前哨回來報告:“河東有一支兵馬駐扎,不知其來意如何?”壽余說:“這肯定是魏邑的人聽說有秦兵開來,因而采取防備措施,他們不知道我已投了秦國,要有一個熟知晉國事的東方人,和我先去講明好壞,不愁魏有司不服從。”康公叫士會同去,士會叩頭告別,說:“晉國人是虎狼的性情,殘暴無比。假設我去勸說成功,是國家的福份。萬一魏有司不聽勸告,抓住我,主公又因我不能成事,懲辦我的妻子兒女,對主公沒有好處,而我的家卻白白遭受了禍殃,九泉之下,能追悔得及嗎?”康公不知士會是欺詐他,便說:“你應該放心前往。如果得魏邑,重加封賞。假設被晉兵拘留,我當送還你的家小,以表示相處的這一段友情。”康公和士會指著黃河發誓。秦大夫繞朝勸阻康公:“士會是晉國的謀臣,這一去就像大魚跳進深淵,一定不回來了。主公為何要輕信壽余的話,而送謀臣去資助敵人?”康公說:“這事我能掌握,你不要懷疑。”士會同壽余離開康公而去,繞朝慌忙駕車趕來送行,將皮鞭贈給士會,說:“你不要欺負秦國沒有智士,只是主公不聽我的話。你拿著這條皮鞭拍馬快回去,慢了就麻煩了。”士會拜謝過了,上車打馬疾飛,史臣有詩說:策馬揮衣古道前,殷勤贈友有長鞭;休言秦國無名士,爭奈康公不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