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見桓王一點兒責備的意思也沒有,果然心里有點兒不好受,正想上洛陽去給桓王賠不是,忽然有人報告:“齊國有使臣來到!”于是莊公便先去接受齊國的使臣。使臣向莊公轉達了齊僖公的意思,說是要約莊公到石門去會面。莊公正想和齊僖公交朋友,很快就趕到了石門。倆人一見面談得很投緣,于是就歃血為盟,結為兄弟,說好了有事互相關照。僖公又問:“您兒子忽娶媳婦了嗎?”莊公回答說:“還沒呢。”僖公說:“我有個心愛的女兒,雖然還不到出嫁的年齡,可是很聰明。如果您不嫌棄,等長大了就給您的兒子當媳婦吧!”莊公連聲道謝。回國以后,莊公就對兒子說了這事。
兒子忽回答說:“妻者齊也,因為各方面般配,所以才稱為配偶。現在咱們鄭國的國小爵位低,人家齊國的國大爵位高,大小不般配,孩兒不敢高攀。”莊公說:“提出要結親的是人家齊國,并不是我們有意高攀。再說和齊國成了親戚,遇事還可以有個依靠,你為什么要謝絕呢?”忽又回答說:“大丈夫志在自立自強,怎么能仰仗于裙帶呢?”莊公喜歡兒子有志氣,也就不再勉強他了。后來齊國的使臣到鄭國來,聽說世子忽不愿結這門親,就回國報告了僖公。僖公贊嘆說:“鄭世子真稱得上是謙謙君子啊。好在我女兒年紀還小,這婚事等以后再商量吧。”后來有人寫詩嘲笑那些執意攀龍附鳳之人,不如鄭忽辭婚之善:婚姻門戶要相當,大小須當自酌量。卻笑攀高庸俗子,拚財但買一巾方。
一天,鄭莊公正和大臣們商量朝拜周桓王的事,正趕上傳來衛桓公去世的消息,莊公詢問來使,打聽清楚了公子州吁犯上弒君的事。莊公跺著腳說:“鄭國快要遭受戰亂了!”大臣們忙問:“主公憑什么推斷要有戰亂?”莊公說:“州吁一向喜歡動武,如今既然已經造反篡位,肯定會依靠戰爭來達到他的目的。鄭國和衛國一直就互相瞧著不順眼,要是衛國挑起戰事,一定會首先拿咱們鄭國開刀,咱們可要好好準備啊。”那么,衛國的公子州吁是怎么犯上弒君的呢?這還得從頭說起。原來這衛國,自從老功臣衛武公年高去世后,他的兒子繼位,就是衛莊公。衛莊公的夫人,是齊國東宮娘娘的妹妹,名叫莊姜,美貌但是沒有兒子。衛莊公的偏妃,是陳國國君的女兒,名叫厲媯,也沒有生兒育女。厲媯有個妹妹叫戴媯,跟著姐姐一塊嫁給了莊公,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叫完,一個叫晉。莊姜生性不愛嫉妒,待完就像自己的親兒子。又挑了個宮女獻給莊公,受到莊公的龐愛,和莊公也生了一個兒子,就是州吁。州吁從小就殘暴好武,喜歡聊打仗的事。莊公溺愛州吁,任他胡作非為。大夫石碏曾經勸過莊公:“我聽說真正愛孩子的人,就要教給他應該遵守的規矩和法度,不讓他走到邪路上去。常言說寵過必驕,驕必生亂。主公要是真想傳位給州吁,就應該把他立為世子。如若不然,就應該稍加管束,才不會帶來因驕奢淫逸而釀成的禍害。”莊公把石碏的話只當耳旁風。石碏也有個兒子,叫石厚,和州吁是好朋友,經常一塊出去打獵,騷擾百姓。石碏曾經把他狠狠打了五十鞭子,鎖在一個空房子里,不許他出去。沒想到石厚竟然跳墻跑到州吁的府里,每天都在一起吃飯喝酒,索性連家也不回了。石碏拿他也沒辦法。莊公死后,公子完繼位,就是衛桓公。桓公性格軟弱,膽小怕事,石碏知道他成不了大事,就告老閑居,不再過問朝政。州吁從此更加肆無忌憚,整天和石厚一起商量篡位的辦法。這時正趕上周平王去世,桓王新立,衛桓公想到洛陽去吊唁平王,祝賀桓王。石厚對州吁說:“大事要成了!明天主公要去洛陽,公子可在西門外設置餞行的酒席,預先在城外埋伏五百名甲士,等他喝了幾杯酒,趁他不防備,您從袖子里冷不丁拔出短劍把他刺死。他的手下人要是不聽話,立刻把他們殺了。這諸侯的位置,還不是唾手可得。”州吁高興得手舞足蹈。
于是命令石厚預先帶了五百人埋伏在西門外,自己駕著馬車,把桓公接到出行的館驛,早已安排好了酒席。州吁彎下腰向桓公敬酒說,“兄侯就要遠行,我只準備了幾杯薄酒為您餞行。”桓公說:“又叫兄弟你費心了。我這次出門頂多一個來月就能回來,還請兄弟為我暫理朝政,可要多加小心啊。”州吁說:“兄侯盡管放心。”酒過半巡,州吁站起來把杯子倒滿了,雙手遞給桓公。桓公一飲而盡,然后也斟滿了一杯酒回敬給州吁。州吁雙手去接,假裝沒接住,把杯子掉在地下,趕忙彎腰拾起來,親自去刷洗。桓公不知是詐,命手下取杯再斟,還想給州吁敬酒。州吁趁此機會,忽然邁步閃到桓公身后,抽出短劍,從桓公背后刺入,劍尖直透前胸,桓公當時就死了。那時候正是周桓王元年三月。陪同桓公的大臣,早就知道州吁為人兇狠,石厚又領兵圍住了館驛,知道折騰也沒什么好處,只好投降了。州吁讓手下人用空車載著桓公的尸體匆匆埋葬,對外邊說是得了暴病而死,他自己就此當了國君,封石厚為上大夫。桓公的親弟弟晉只得逃到邢國去了。史官有詩評論衛莊公寵吁致亂:教子須知有義方,養成驕佚必生殃。鄭莊克段天倫薄,猶勝桓侯束手亡。
州吁剛即位三天,就聽見外邊沸沸揚揚,說的都是他篡位殺兄的事。于是就把石厚找來商量說:“我想攻打個鄰國顯顯威風,借以脅制國里的老百姓,你看從誰下手合適?”石厚說:“和其他鄰國都沒什么過節兒,只有鄭國當年借公孫滑之亂討伐過咱們,先君向他們賠了不是才罷休,這可是咱們的國恥啊!主公要打仗,就非打鄭國不可。”州吁說:“鄭國和齊國曾在石門訂過盟約,衛國要是攻打鄭國,齊國必派兵來援救鄭國,咱們一個衛國怎么打得過人家兩個國家?”石厚說:“當今天下不是姬氏為君的國家,只有宋國勢力最大;是姬氏為君的國家,只有魯國地位最高。主公要是伐鄭,必須派使者去宋國和魯國,請他們出兵相助,并糾集陳國蔡國的軍隊,五國共同進攻,何愁打不勝?”州吁說:“陳蔡都是小國,一貫順從周王。鄭伯和桓王新近紅了臉,陳蔡一定知道這件事,叫他們來伐鄭,不愁他們不來。只是宋魯都是大國,怎么能強迫他們出兵呢?”石厚又說:“主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宋穆公從他哥哥宣公手里接過了君位,穆公臨死的時候,要報哥哥的恩德,就舍棄了自己的兒子馮,把君位傳給了哥哥的兒子與夷。馮因為抱怨父親而遷怒與夷,憋著氣跑到了鄭國。鄭伯收留了他,還想為馮去攻打宋國,奪取與夷的君位。如今聯絡與夷去伐鄭,正好對他的心思,一說準成,再說那魯國,國政和兵權現在都掌握在公子翚手里,隱公就像一個擺設。咱們如果花大價錢賄賂公子翚,魯國軍隊一定能來。”州吁樂得嘴都合不上了,當天就派使者到魯、陳、蔡三國去請求發兵,唯獨出使宋國的人不好找。石厚就推薦了一個人,名叫寧翊,說“此人極有口辯之才,可以擔此重任。”州吁依言,便命寧翊趕緊動身去宋國。
寧翊到了宋國,宋殤公問:“你們為什么要伐鄭?”寧翊說:“鄭伯不講道義,殺弟囚母。公孫滑逃到我們那兒,他又派兵來趕盡殺絕,先君迫于他們的壓力,不得已賠了不是。如今我們國君要雪先君之恥,和您的宋國把鄭伯當成共同的仇敵,所以前來請您發兵相助。”殤公說:“我和鄭伯一向沒有沖突,你說鄭伯是我們共同的仇敵,這話從何說起呢?”寧翊說:“請您的手下人退出去,我再詳細說給您聽。”殤公叫手下人退下,側著身子問:“有什么賜教?”寧翊反問說:“君侯的位置,是從誰那兒接過來的?”殤公說:“是我叔叔傳給我的。”寧翊接著說:“父死子繼,古之常理。您叔叔穆公雖然有堯舜之德,怎奈他的親兒子馮老是因失去君位而怨恨不已,雖然身在鄭國,心里一時半刻也沒忘了宋國的君位。鄭伯和公子馮交情很深,一旦鄭伯為馮興師奪位,宋國人要是因為感念穆公的恩德,而向著公子馮,那時候內外生變,您的那把椅子可就坐不穩了。如今我們伐鄭,說是為了我們衛國,實際上也是為您除掉那個心腹之患。您要是愿意主持這件事,我們衛國連同魯、陳、蔡四國的兵馬一齊聽您的指揮,鄭國的死亡指日可待!”宋殤公本來就忌恨公子馮,寧翊這一番話正中下懷,當下就把發兵的事答應下來。大司馬孔父嘉乃是殷湯王的后代,為人正直無私。聽說殤公聽信了衛國使者的話要起兵伐鄭,趕來勸阻說:“主公千萬不能聽衛國使者的話!要說鄭伯殺弟囚母有罪,那么州吁殺兄篡位,難道就沒有罪嗎?請主公三思!”殤公因為已經答應了寧翊,于是不聽孔父嘉的勸阻,定下了出兵的日子。
魯國的公子翚這時也接受了衛國的賄賂,不由隱公作主,自己就領著兵馬前往伐鄭。陳、蔡兵馬此時也如期而至。宋殤公的爵位最高,就被四國推為盟主。衛國的石厚當了先鋒,州吁自己領兵殿后,多帶好吃好喝,犒勞四國的軍隊。至此,五國共有戰車一千三百輛,把鄭國都城的東城門圍得水泄不通。
鄭莊公向大臣們詢問對策。大臣們有說戰的,有說和的,雞一嘴,鴨一嘴,意見紛紛。莊公笑著說:“諸位說的都不是什么好辦法。州吁剛剛弒兄篡位,民心不服,因此才以洗雪舊恥為借口,向四國借兵,來攻打咱們,無非是想借兵威以壓眾。魯國的公子翚貪圖衛國的賄賂才來助戰,陳、蔡與鄭國本無宿怨,都不會真替衛國賣命。只有宋國怨恨公子馮在鄭,真心助衛。
我想咱們不如先把公子馮送到長葛去居住,這樣宋兵必然移師尾隨。再讓公子呂帶步兵五百名,出東門單找衛國兵馬挑戰,戰不多時可詐敗回城。州吁既然名義上打了勝仗,目的已經達到,加上國內尚未安定,怎么敢長久在此逗留,必然會很快撤兵回國。衛國的大夫石碏,忠心為國,我想不久他們國內就會有變化,到時候州吁自顧不暇,怎么還能加害我呢?”說完就派大夫瑕叔盈領一支兵馬,把公子馮護送到長葛去居住。又派使者去對宋殤公說:“公子馮避難逃到鄭國,鄭不忍落井下石。現在已然令其在長葛等候,請殤公自去處罰。”宋殤公果然移兵去包圍長葛。蔡、陳、魯三國兵馬,見到宋兵轉移,也都有了撤退的意思。忽然又聽有人報告,說公子呂出了東門,單找衛兵挑戰。三國君侯便登上壁壘袖手旁觀。
石厚帶兵和公子呂的人馬打了起來,沒過幾個回合,公子呂便倒拖著畫戟敗走,石厚追到東門處,城里派兵把公子呂接進城去。石厚派士兵把城外的稻子割走勞軍,隨后傳令班師。州吁問:“怎么只打了個小勝仗就回來了?”石厚叫手下人退下,才說出班師的原因。州吁聽了不住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