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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錢秀才錯占鳳凰儔(1)

漁船載酒日相隨,短笛蘆花深處吹。湖面風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這首詩是宋時楊備游太湖所作。這太湖在吳郡西南三十馀里之外。你道有多少大?東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圍五百里,廣三萬六千頃,中有山七十二峰,襟帶三州。那三州?蘇州、湖州、常州。東南諸水皆歸。一名震澤,一名具區,一名笠澤,一名五湖。何以謂之五湖?東通長洲松江,南通烏程霅溪,西通義興荊溪,北通晉陵滆湖,東通嘉興韭溪,水凡五道,故謂之五湖。那五湖之水,總是震澤分流,所以謂之太湖。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湖、莫湖、貢湖、胥湖。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東曰梅梁湖,杜圻之西魚查之東曰金鼎湖,林屋之東曰東皋里湖。吳人只稱做太湖。那太湖中七十二峰,惟有洞庭兩山最大。東洞庭曰東山,西洞庭曰西山,兩山分峙湖中。其馀諸山,或遠或近,若浮若沉,隱見出沒于波濤之間。有元人許謙詩為證:“周回萬水入,遠近數州環。南極疑無地,西浮直際山。三江歸海表,一徑界河間。白浪秋風疾,漁舟意尚閑?!蹦菛|西兩山在太湖中間,四面皆水,車馬不通。欲游兩山者,必假舟楫,往往有風波之險。昔宋時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風,曾作詩一首:“白霧漫空白浪深,舟如竹葉信浮沉??祁^宴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話說兩山之人,善于貨殖,八方四路,去為商為賈。所以江湖上有個口號,叫做“鉆天洞庭”。內中單表西洞庭有個富家,姓高,名贊,少年慣走湖廣,販賣糧食。后來家道殷實了,開起兩個解庫,托著四個伙計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用。渾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高標,女名秋芳。那秋芳反長似高標二歲。高贊請個積年老教授在家館谷,教著兩個兒女讀書。那秋芳資性聰明,自七歲讀書,至十二歲,書史皆通,寫作俱妙。交十三歲,就不進學堂,只在房中習學女工,描鸞刺鳳。看看長成十六歲,出落得好個女兒,美艷非常。有《西江月》為證:面似桃花含露,體如白雪團成。眼橫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筍。

裊娜休言西子,風流不讓崔鶯。金蓮窄窄瓣兒輕,行動一天豐韻。

高贊見女兒人物整齊,且又聰明,不肯將他配個平等之人,定要揀個讀書君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禮厚薄到也不論,若對頭好時,就賠些妝奩嫁去,也自情愿。有多少豪門富室,日來求親的,高贊訪得他子弟才不壓眾,貌不超群,所以不曾許允。雖則洞庭在水中央,三州通道,況高贊又是個富家,這些做媒的四處傳揚,說高家女子,美貌聰明,情愿賠錢出嫁,只要擇個風流佳婿。但有一二分才貌的,那一個不挨風緝縫,央媒說合。說時夸獎得潘安般貌,子建般才,乃至訪實,都只平常。高贊被這伙做媒的哄得不耐煩了,對那些媒人說道:“今后不須言三語四。若果有人才出眾的,便與他同來見我。合得我意,一言兩決,可不快當!”自高贊出了這句言語,那些媒人就不敢輕易上門。正是:

眼見方為的,傳言未必真。試金今有石,驚破假銀人。

話分兩頭。卻說蘇州府吳江縣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錢名青,字萬選。此人飽讀詩書,廣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也有《西江月》為證:出落唇紅齒白,生成眼秀眉清。風流不在著衣新,俊俏行中首領。

下筆千言立就,揮毫四坐皆驚。青錢萬選好聲名,一見人人起敬。

錢生家世書香,產微業薄,不幸父母早喪,愈加零替。所以年當弱冠,無力娶妻。止與老仆錢興相依同住。錢興日逐做些小經紀供給家主,每每不敷,一饑兩飽。幸得其年游庠,同縣有個表兄,住在北門之外,家道頗富,就延他在家讀書。那表兄姓顏,名俊,字伯雅,與錢生同庚生,都則一十八歲,顏俊只長得三個月,以此錢生呼之為兄。父親已逝,止有老母在堂,亦未曾定親。

說話的,那錢青因貧未娶,顏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歲,還沒老婆?其中有個緣故。那顏俊有個好高之病,立誓要揀個絕美的女子,方與他締姻,所以急切不能成就。況且顏俊自己又生得十分丑陋。怎見得?亦有《西江月》為證:

面黑渾如鍋底,眼圓卻似銅鈴。痘疤密擺泡頭釘,黃發蓬松兩鬢。

牙齒真金鍍就,身軀頑鐵敲成。楂開五指鼓錘能,枉了名呼顏俊。

那顏俊雖則丑陋,最好裝扮,穿紅著綠,低聲強笑,自己以為美。更兼他腹中全無滴墨,紙上難成片語,偏好攀今掉古,賣弄才學。錢青雖知不是同調,卻也借他館地,為讀書之資,每事左湊著他。故此顏俊甚是喜歡,事事商議而行,甚說得著。

話休絮煩。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氣,顏俊有個門房遠親,姓尤,名辰,號少梅。為人生意行中,頗頗伶俐,也領借顏俊些本錢,在家開個果子店營運過活。其日在洞庭山販了幾擔橙桔回來,裝做一盤,到顏家送新。他在山上聞得高家選婿之事,說話中間偶然對顏俊敘述,也是無心之談。誰知顏俊到有意了,想道:“我一向要覓一頭好親事,都不中意。不想這段姻緣卻落在那里!憑著我這恁般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說,再增添幾句好話,怕道不成?”那日一夜睡不著。天明起來,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尤辰剛剛開門出來,見了顏俊,便道:“大官人為何今日起得恁早?”顏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煩,恐老兄出去了,特特早來。”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見委?請里面坐了領教?!鳖伩〉阶鴨⑾?,作了揖,分賓而坐。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當效力,只怕用小子不著?!鳖伩〉溃骸按藖矸菫閯e事,特求少梅作伐?!庇瘸降溃骸按蠊偃俗鞒尚∽淤嵒t錢,最感厚意。不知說的是那一頭親事?”顏俊道:“就是老兄昨日說的洞庭西山高家這頭親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則個!”尤辰格的笑了一聲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與你去說了。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別人做媒罷!”顏俊道:“老兄為何推托?這是你說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尋別人?”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為高老有些古怪,不容易說話,所以遲疑。”顏俊道:“別件事,或者有些東扯西拽,東掩西遮,東三西四,不容易說話。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兒不要嫁人便罷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隨他古怪,然須知媒人不可怠慢,你怕他怎的!還是你故意作難,不肯總成我這樁美事。這也不難,我就央別人去說。說成了時,休想吃我的喜酒!”說罷,連忙起身。

那尤辰領借了顏俊家本錢,平日奉承他的,見他有咈然不悅之意,即忙回船轉舵道:“大官人莫要性急,且請坐下,再細細商議。”顏俊道:“肯去說便去,不肯去就罷了,有甚話商量得!”口里雖則是恁般說了,身子卻又轉來坐下。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難,那老兒真個古怪。別家相媳婦,他偏要相女婿,但得他當面看得中意,才將女兒許他。有這些難處,只怕勞而無功,故此不敢把這個難題目包攬在身上?!鳖伩〉溃骸耙滥阏f,也極容易。他要當面看我時,就等他看個眼飽。我又不殘疾,怕他怎地!”尤辰不覺呵呵大笑道:“大官人,不是沖撞你說。大官人雖則不丑,更有比大官人勝過幾倍的,他還看不上眼哩!大官人若是不把與他見面,這事縱沒一分二分,還有一厘二厘。若是當面一看,便萬分難成了!”顏俊道:“常言無謊不成媒。你與我包荒,只說十二分人才,或者該是我的姻緣,一說便就,不要面看,也不可知。”尤辰道:“倘若要看時,卻怎地?”顏俊道:“且到那時,再有商量。只求老兄速去一言?!庇瘸降溃骸凹让煞愿?,小子好歹去走一遭便了。”顏俊臨起身,又叮嚀道:“千萬,千萬!說得成時,把你二十兩這紙借契,先奉還了,媒禮花紅在外?!庇瘸降溃骸爱數?,當得!”顏俊別去。不多時,就教人封上五錢銀子,送與尤辰,為明日買舟之費。

顏俊那一夜在床上睡不著,想道:“倘他去時不盡其心,葫蘆提回復了我,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個伶俐家人跟隨他去,聽他講甚言語。好計,好計!”等待天明,便喚家童小乙來,跟隨尤大舍往山上去說親。小乙去了,顏俊心中牽掛,即忙梳洗,往近處一個關圣廟中求簽,卜其事之成否。當下焚香再拜,把簽簡搖了幾搖,撲的跳出一簽。拾起看時,卻是第七十三簽。壁上寫得有簽訣四句,云:“憶昔蘭房分半釵,而今忽把信音乖。癡心指望成連理,到底誰知事不諧?!鳖伩〔艑W雖則不濟,這幾句簽訣,文義顯淺,難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簽,心中大怒,連聲道:“不準,不準!”撒袖出廟門而去。回家中坐了一會,想道:“此事有甚不諧?難道真個嫌我丑陋,不中其意?男子漢須比不得婦人,只是出得人前罷了。一定要選個陳平、潘安不成?”一頭想,一頭取鏡子自照。側頭側腦的看了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過了。把鏡子向桌上一撇,嘆了一口寡氣,呆呆而坐,準準的悶了一日不題。

且說尤辰是日同小乙駕了一只二櫓快船,趁著無風靜浪,咿呀的搖到西山高家門首停舶,剛剛是未牌時分。小乙將名帖遞了,高公出迎,問其來意,說是與令愛作伐。高贊問是何宅。尤辰道:“就是敝縣一個舍親,家業也不薄,與宅上門戶相當。此子年方十八,讀書飽學?!备哔澋溃骸叭似飞萌绾危坷蠞h有言在前,定要當面看過,方敢應承?!庇瘸揭娦∫揖o緊靠在椅子后邊,只得不老實扯個大謊,便道:“若論人品,更不必言。堂堂一軀,十全之相。況且一肚文才,十四歲出去考童生,縣里就高高取上一名。這幾年為丁了父憂,不曾進院,所以未得游庠。有幾個老學,看了舍親的文字,都許他京解之才。就是在下,也非慣于為媒的,因年常在貴山買果,偶聞令愛才貌雙全,老翁又慎于擇婿,因思舍親正合其選,故此斗膽輕造。”高贊聞言,心中甚喜:“便是令親果然有才有貌,老漢敢不從命。但老漢未曾經目,終不放心。若是足下引令親過寒家一會,更無別說?!庇瘸降溃骸靶∽硬⒎侵囇?,老翁他日自知。只是舍親是個不出書房的小官人,或者未必肯到宅上。就是小子攛掇來時,若成得親事還好,萬一不成,舍親何面目回轉!小子必然討他抱怨了?!备哔澋溃骸凹热蝗似肥?,豈有不成之理?老夫生性是這般小心過度的人,所以必要著眼。若是令親不屑一顧,待老漢到宅,足下不意之中,引令親來一觀,卻不妥貼?”尤辰恐怕高贊身到吳江,訪出顏俊之丑,即忙轉口道:“既然尊意決要會面,小子還同舍親奉拜,不敢煩尊駕動履。”說罷,告別。高公那里肯放,忙教整酒肴相款。吃到更馀,高公留宿。尤辰道:“小舟帶有鋪陳,明日要早行,即今奉別。等舍親登門,卻又相擾。”高公取舟金一封相送,尤辰作謝下船。

次早順風,拽起飽帆,不勾大半日就到了吳江。顏俊正呆呆的站在門前望信,一見尤辰回家,便迎住問道:“有勞老兄往返,事體如何?”尤辰把問答之言,細述一遍?!八匾鏁?,大官人如何處置?”顏俊嘿然無言。尤辰便道:“暫別再會?!弊曰丶胰チ?。顏俊到里面,喚過小乙來問其備細,只恐尤辰所言不實。小乙說來果是一般。顏俊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計,再走到尤辰家,與他商議。不知說的是甚么計策?正是:

為思佳偶情如火,索盡枯腸夜不眠。自古姻緣皆分定,紅絲豈是有心牽。

顏俊對尤辰道:“適才老兄所言,我有一計在此,也不打緊?!庇瘸降溃骸坝泻魏糜??”顏俊道:“表弟錢萬選,向在舍下同窗讀書,他的才貌比我勝幾分兒。明日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說是我,哄過一時。待行過了聘,不怕他賴我的姻事!”尤辰道:“若看了錢官人,萬無不成之理。只怕錢官人不肯?!鳖伩〉溃骸八c我至親,又相處得極好,只央他點一遍名兒,有甚虧他處!料他決然無辭?!闭f罷,作別回家。其夜,就到書房中陪錢萬選夜飯,酒肴比常分外整齊。錢萬選愕然道:“日日相擾,今日何勞盛設?”顏俊道:“且吃三杯,有小事相煩賢弟則個。只是莫要推故?!卞X萬選道:“小弟但可效勞之處,無不從命。只不知甚么樣事?”顏俊道:“不瞞賢弟說,對門開果子店的尤少梅,與我作伐,說的女家,是洞庭西山高家。一時間夸了大口,說我十分才貌。不想說得忒高興了,那高老定要先請我去面會一會,然后行聘。昨日商議,若我自去,恐怕不應了前言,一來少梅沒趣,二來這親事就難成了。故此要勞賢弟認了我的名色,同少梅一行,瞞過那高老,玉成這頭親事,感恩不淺,愚兄自當重報?!卞X萬選想了一想,道:“別事猶可,這事只怕行不得。一時便哄過了,后來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鳖伩〉溃骸霸灰暹^這一時。若行聘過了,就曉得也何怕他。他又不認得你是什么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與你什么相干?況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隔,一時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到不要畏縮?!卞X萬選聽了,沉吟不語。欲待從他,不是君子所為;欲待不從,必然取怪,這館就處不成了,事在兩難。顏俊見他沉吟不決,便道:“賢弟,常言道:天攤下來,自有長的撐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賢弟休得過慮。錢萬選道:“然雖如此,只是愚弟衣衫襤褸,不稱仁兄之相?!鳖伩〉溃骸按耸掠扌衷缫艳k下了?!笔且篃o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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