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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水灣天狐詒書(1)

蠢動含靈俱一性,化胎濕卵命相關(guān)。得人濟(jì)利休忘卻,雀也知恩報玉環(huán)。

這四句詩,單說漢時有一秀才,姓楊,名寶,華西人氏,年方弱冠,天資穎異,學(xué)問過人。一日,正值重陽佳節(jié),往郊外游玩。因行倦,坐于林中歇息。但見樹木蓊郁,百鳥嚶鳴,甚是可愛。忽聞?chuàng)渎档囊宦暎瑝櫹乱恢圾B來,不歪不斜,正落在楊寶面前,口內(nèi)吱吱地叫,卻飛不起,在地上亂撲。楊寶道:“卻不作怪!這鳥為何如此?”向前抬起看時,乃是一只黃雀,不知被何人打傷,叫得好生哀楚。楊寶心中不忍,乃道:“將回去喂養(yǎng)好了放罷。”正看間,見一少年,手執(zhí)彈弓,從背后走過來道:“秀才,這黃雀是我打下的,望乞見還。”楊寶道:“還亦易事。但禽鳥與人體質(zhì)雖異,生命則一,安忍戕害?況殺百命,不作供君一膳,鬻萬鳥不能致君之富。奚不別為生業(yè)?我今愿贖此雀之命。”便去身邊取出錢鈔來。少年道:“某非為口腹利物,不過游戲試技耳。既秀才要此雀,即便相送。”楊寶道:“君欲取樂,禽鳥何辜!”少年謝道:“某知過矣!”遂投弓而去。楊寶將雀回家,貯于巾箱中,日采黃花蕊飼之,漸漸羽翼長換。育至百日,便能飛翔。時去時來,楊寶十分珍重。忽一日,去而不回。楊寶心中正在氣悶,只見一個童子單眉細(xì)眼,身穿黃衣,走入其家,望楊寶便拜。楊寶急忙扶起。童子將出玉環(huán)一雙,遞與楊寶道:“蒙君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聊以微物相奉。掌此當(dāng)累世為三公。”楊寶道:“與卿素昧平生,何得有救命之說?”童子笑道:“君忘之耶?某即林中被彈,君巾箱中飼黃花蕊之人也!”言訖,化為黃雀而去。后來楊寶生子震,明帝朝為太尉;震子秉,和帝朝為太尉;秉子賜,安帝朝為司徒;賜子彪,靈帝朝為司徒。果然世世三公,德業(yè)相繼。有詩為證:黃花飼雀非圖報,一片慈悲利物心。累世簪纓看盛美,始知仁義值千金。

說話的,那黃雀銜環(huán)的故事,人人曉得,何必費講!看官們不知,只為在下今日要說個少年,也因彈了個異類上起,不能如彈雀的恁般悔悟,干把個老大家事,弄得七顛八倒,做了一場話柄,故把銜環(huán)之事,做個得勝頭回。勸列位須學(xué)楊寶這等好善行仁,莫效那少年招災(zāi)惹禍。正是:

得閉口時須閉口,得放手時須放手。若能放手和閉口,百歲安寧有八九。

話說唐玄宗時,有一少年,姓王,名臣,長安人氏。略知書史,粗通文墨,好飲酒,善擊劍,走馬挾彈,尤其所長。從幼喪父,惟母在堂,娶妻于氏。同胞兄弟王宰,膂力過人,武藝出眾,充羽林親衛(wèi),未有妻室。家頗富饒,童仆多人,一家正安居樂業(yè)。不想安祿山兵亂,潼關(guān)失守,天子西幸,王宰隨駕扈從。王臣料道立身不住,棄下房產(chǎn),收拾細(xì)軟,引母妻婢仆,避難江南,遂家于杭州,地名小水灣,置買田產(chǎn),經(jīng)營過日。后來聞得京城克復(fù),道路寧靜,王臣思想要往都下尋訪親知,整理舊業(yè),為歸鄉(xiāng)之計。告知母親,即日收拾行囊,止帶一個家人,喚做王福,別了母妻,繇小路直至揚州馬頭上。

那揚州隋時謂之江都,是江淮要沖,南北襟喉之地。往來檣櫓如麻,岸上居民稠密,做買做賣的,挨擠不開,真好個繁華去處。當(dāng)下王臣舍舟登陸,雇倩腳力,打扮做軍官模樣,一路游山玩水,夜宿曉行。不則一日,來至一所在,地名樊川,乃漢時樊噲所封食邑之處。這地方離都城已不多遠(yuǎn),因經(jīng)兵火之后,村野百姓,俱潛避遠(yuǎn)方,一路絕無人煙,行人亦甚稀少。但見:岡巒圍繞,樹木陰翳。危峰秀拔插青霄,峻巔崔嵬橫碧漢。斜飛瀑布,噴萬丈銀濤;倒掛藤蘿,飏千條錦帶。云山漠漠,鳥道逶迤行客少;煙林靄靄,荒村寥落土人稀。山花多艷如含哾,野鳥無名只亂啼。

王臣貪看山林景致,緩轡而行,不覺天色漸晚。聽見茂林中,似有人聲。近前看時,原來不是人,卻是兩個野狐,靠在一株古樹上,手執(zhí)一冊文書,指點商榷,若有所得,相對談笑。王臣道:“這孽畜作怪,不知看的是什么書?且教他吃我一彈。”按住絲韁,綽起那水磨角靶彈弓,探手向袋中,摸出彈子放上,覷得較親,弓開如滿月,彈去似飛星,叫聲“著!”那二狐正在得意之時,不防林外有人窺看,聽得弓弦響,方才抬頭觀看,那彈早已飛到,不偏不斜,正中執(zhí)書這狐左目,棄下書,失聲嗥叫,負(fù)痛而逃。那一個狐,卻待就地去拾,被王臣也是一彈,打中左腮,放下四足,嗥叫逃命。王臣縱馬向前,教王福拾起那書來看,都是蝌蚪之文,一字不識,心中想道:“不知是甚言語在上?把去慢慢訪博古者問之。”遂藏在袖里,拔馬出林,循大道望都城而來。

那時安祿山雖死,其子安慶緒猶強,賊將史思明降而復(fù)叛,藩鎮(zhèn)又各擁重兵,俱蓄不臣之念。恐有奸細(xì),至京探聽,故此門禁十分嚴(yán)緊,出入盤詰。剛到晚,城門就閉。王臣抵城下時,已是黃昏時候,見城門已扃,即投旅店安歇。到店門口,下馬入來。主人家見他懸弓佩劍,軍官打扮,不敢怠慢,上前相迎道:“長官請坐。”便令小二點杯茶遞上。王福將行李卸下,馱進(jìn)店中。王臣道:“主人家,有穩(wěn)便房兒,開一間與我。”答道:“舍下客房盡多,長官只揀中意的住便了。”即點個燈火,引王臣往各房看過,擇了一間潔凈所在,將行李放下,把生口牽入后邊喂料。收拾停當(dāng),小二進(jìn)來問道:“告長官,可吃酒么?”王臣道:“有好酒打兩角,牛肉切一盤。伴當(dāng)們照依如此。”小二答應(yīng)出去。王臣把房門帶轉(zhuǎn),也走到外邊,小二捧著酒肉問道:“長官,酒還送到房里去飲,或就在此間?”王臣道:“就在此罷。”小二將酒擺在一副座頭上,王臣坐下,王福在旁斟酒。吃過兩三杯,主人家上前問道:“長官從那鎮(zhèn)到此?”王臣道:“在下從江南來。”主人家道:“長官語音,不像江南人物。”王臣道:“實不相瞞,在下原是京師人氏,因安祿山作亂,車駕幸蜀,在下挈家避難江南。今知賊黨平復(fù),天子還都,先來整理舊業(yè),然后迎接家小歸鄉(xiāng)。因恐路上不好行走,故此軍官打扮。”主人家道:“原來是自家人!老漢一向也避在鄉(xiāng)村,到此不上一年哩!”彼此因是鄉(xiāng)人,分外親熱,各訴流離之苦。正是:

江山風(fēng)景依然是,城郭人民半已非。

兩下正說得熱鬧,忽聽得背后有人叫道:“主人家,有空房宿歇么?”主人家答應(yīng)道:“房屋還有,不知客官有幾位安歇?”答道:“只有我一人。”主人家見是個單身,又沒包裹,乃道:“若止你一人,不敢相留。”那人怒道:“難道賴了你房錢,不肯留我?”主人家道:“客官,不是這般說。只因郭令公留守京師,頒榜遠(yuǎn)近旅店,不許容留面生歹人。如隱匿藏留者,查出重治。況今史思明又亂,愈加緊急。今客官又無包裹,又不相認(rèn),故不好留得。”那人笑道:“原來你不認(rèn)得我,我就是郭令公家丁胡二。因有事往樊川去了轉(zhuǎn)回,趕進(jìn)城不及,借你店里歇一宵,故此沒有包裹。你若疑惑,明早同到城門上去,問那管門的,誰個不認(rèn)得我!”這主人家被他把大帽兒一磕,便信以為真,乃道:“老漢一時不曉得是郭爺長官,莫怪,請里邊房里去坐。”那人道:“且慢著。我肚里餓了,有酒飯討些來吃了,進(jìn)房不遲。”又道:“我是吃齋,止用素酒。”走過來,向王臣桌上對面坐下,小二將酒菜放下。王臣舉目看時,見他把一只袖子遮著左眼,似覺疼痛難忍之狀。那人開言道:“主人家,我今日造化低,遇著兩個毛團(tuán),跌壞了眼。”主人家道:“遇著什么?”答道:“從樊川回來,見樹林中兩個野狐打滾嗥叫,我趕上前要去拿他,不想絆上一跤,狐又走了,反在地上磕損眼睛。”主人家道;“怪道長官把袖遮著眼兒。”王臣接口道:“我今日在樊川過,也遇著兩個野狐。”那人忙問道:“可曾拿到么?”王臣道:“他在林中把冊書兒觀看,被我一彈,打了執(zhí)書這狐左眼,遂棄書而逃。那一個方待去拾,又被我一彈,打在腮上,也亡命而走。故此只取得這冊書,沒有拿到。”那人和主人家都道:“野狐會看書,這也是奇事!”那人又道:“那書上都是甚么事體?借求一觀。”王臣道:“都是異樣篆書,一字也看他不出。”放下酒杯,便向袖中去摸那冊書出來。說時遲,那時快,手還未到袖里時,不想主人家一個孫兒,年才五六歲,正走出來。小廝家眼睜,望見那人是個野狐,卻叫不出名色,奔向前指住道:“老爹,怎么這個大野貓坐在此?還不趕他!”王臣聽了,便省悟是打壞眼的野狐,急忙拔劍,照頂門就砍。那狐望后一躲,就地下打個滾,露出本相,往外亂跑。王臣仗劍追趕了十?dāng)?shù)家門面,向個墻里跳進(jìn)。王臣因黑夜之間,無門尋覓,只得回轉(zhuǎn)。主人家點個燈火,同著王福一齊來迎著道:“饒他性命罷!”王臣道:“若不是令孫看破,幾乎被這孽畜賺了書去。”主人家道:“這毛團(tuán)也奸巧哩!只怕還要生計來取。”王臣道:“今后有人把野狐事來誘我的,定然是這孽畜,便揮他一劍。”一頭說,已到店里。店左店右住宿的客商聞得,當(dāng)做一件異事,都走出來訊問,到拌得口苦舌干。

王臣吃了夜飯,到房中安息。因想野狐忍痛來掇賺這冊書,必定有些妙處,愈加珍秘。至三更時分,外邊一片聲打門叫道:“快把書還了我,尋些好事酬你。若不還時,后來有些事故,莫要懊悔!”王臣聽得,氣忿不過,披衣起身,拔劍在手,又恐驚動眾人,悄悄的步出房來,去摸那大門時,主人家已自下了鎖。心中想道:“便叫起主人開門出去,那毛團(tuán)已自走了,砍他不著,空惹眾人憎厭。不如別著鳥氣,來朝卻又理會。”王臣依先進(jìn)房睡了。那狐喊了多時方去,合店的人,盡皆聽得。到次早,齊勸王臣道:“這書既看不出字,留之何益,不如還他去罷!倘真?zhèn)€生出事來,懊悔何及!”王臣若是個見機(jī)的,聽了眾人言語,把那冊書擲還狐精,卻也罷了。只因他是個倔強漢子,不依眾人說話,后來被那狐精把個家業(yè)弄得七零八落。正是:

不聽好人言,必有恓惶淚。

當(dāng)下王臣吃了早飯,算還房錢,取出行李,上馬進(jìn)城。一路觀看,只見屋宇殘毀,人民稀少,街市冷落,大非昔日光景。來到舊居地面看時,惟存一片瓦礫之場。王臣見了,不勝凄慘。無處居住,只得尋個寓所安頓了行李,然后去訪親族,卻也存不多幾家。相見之間,各訴向來蹤跡,說到那傷心之處,不覺撲簌簌淚珠拋灑。王臣又言:“今欲歸鄉(xiāng),不想屋宇俱已蕩盡,沒個住身之處。”親戚道:“自兵亂已來,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擄被殺,受無限慘禍。就是我們,一個個都從刀尖上脫過來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無事,止去了住宅,已是無量之福了。況兼你的田產(chǎn),虧我們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歸鄉(xiāng),整理起來,還可成個富家。”王臣謝了眾人,遂買一所房屋,制備日用家伙物件,將田園逐一經(jīng)理停妥。

約過兩月,王臣正走出門,只見一人從東而來,滿身穿著麻衣,肩上背個包裹,行履如飛,漸漸至近。王臣舉目觀看,吃了一驚。這人不是別個,乃是家人王留兒。王臣急呼道:“王留兒,你從那里來?卻這般打扮?”王留兒見叫,乃道:“原來官人住在這里,教我尋得個發(fā)昏!”王臣道:“你且說為何恁般裝束?”王留兒道:“有書在此,官人看了就知道。”至里邊放下包裹打開,取出書信,遞與家主。王臣接來拆開看時,卻是母親手筆。上寫道:“從汝別后,即聞史思明復(fù)亂,日夕憂慮,遂沾重疾,醫(yī)禱無效,旦夕必登鬼籍矣。年踰六秩,已不為夭。第恨衰年值此亂離,客死遠(yuǎn)鄉(xiāng),又不得汝兄弟送我之終,深為痛心耳!但吾本家秦,不愿葬于外地。而又慮賊勢方熾,怨京城復(fù)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終夜思之,莫若盡棄都下破殘之業(yè),以資喪事,迎吾骨入土之后,原返江東。此地田土豐阜,風(fēng)俗醇美,可惜開創(chuàng)甚難,決不可輕廢。俟干戈寧靜,徐圖歸鄉(xiāng)可也。倘違吾言,自罹羅網(wǎng),顛覆宗祀,雖及泉下,誓不相見。汝其志之。”

王臣看畢,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業(yè),同歸故鄉(xiāng),不想母親反為我而憂死。早知如此,便不來得也罷。悔之何及!”哭了一回,又問王留兒道:“母親臨終,可還有別話?”王留兒道:“并無別話,止叮囑說,此處產(chǎn)業(yè)向已荒廢,總?cè)换謴?fù),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變,斷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處置,備辦喪葬之事,迎柩葬后,原往杭州避難。若不遵依,死不瞑目。”王臣道:“母親遺命,豈敢違逆!況江東真似可居,長安戰(zhàn)爭未息,棄之甚為有理。”急忙制辦□裳,擺設(shè)靈座,一面差人往墳上收拾,一面央人將田宅變賣。王留兒住了兩日,對王臣道:“官人修筑墳?zāi)蛊饋恚杏姓卵舆t,家中必然懸望。等小人先回,以安其心。”王臣道:“此言正合我意。”即便寫下家書,取出盤纏,打發(fā)他先回。王留兒臨出門,又道:“小人雖去,官人也須作速處置快回。”王臣道:“我恨不得這時就飛到家,何消叮囑!”王留兒出門,洋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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