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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芬恩的童年(2)

芬恩起初并不愿意下水。他甚至向她們賠笑臉、說軟話,畏縮不前。然后,他的一只胳膊和一條腿被人緊緊攥住,他的身子凌空蕩起,飛了出去;只聽“撲通”一聲,芬恩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深水。他以為自己死定了;他噼里啪啦地撲打著、嗚咽著,企圖用手抓住一件東西,隨便什么東西都行,結果卻什么都沒抓到;他瘋狂地掙扎著,心中既絕望又憤怒;芬恩吐著氣泡、噴著鼻息,正當他感覺到身體不斷地被什么拉著往下拽的時候,卻驀然發覺自己竟已被拖上了岸。

等到他能夠像水獺那樣“撲通”一聲跳進水里,然后像滑溜溜的鱔魚一樣在水中暢游自如的時候,芬恩也就學會了游泳。

芬恩還曾經奮力追趕魚群,就像他在崎嶇不平的曠野中追逐野兔一樣。可是魚的行動往往突如其來,難以預料。也許魚不會跳躍,但是它可以在眨眼間竄到某一個地方,再一眨眼就又不見了。上浮、下沉、左拐右繞、頭尾相接,對魚來講都是一回事兒。它可以說游走就游走,還可以沿著某個方向蜿蜒前進,再從另一個方向消失。你以為它理應在你的身下,它卻偏偏出現在你的頭頂;你以為自己抓住了它的尾巴,其實它正在啃你的腳趾頭。

光會游泳并不能讓你抓住游魚,但是你可以努力嘗試,芬恩就試過。他學會悄無聲息地在浪潮中穿行之后,便潛至水下,來到一只浮在水面的鴨子身邊,抓住了它的腳。兩個威嚴赫赫的女士勉強稱贊了他的這一舉動。

那只鴨子叫了起來,可是一聲“嘎”還來不及說完,它的身影就從水面上消失了。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芬恩漸漸長高了,他身姿挺拔、體格強健,宛如一棵小樹苗。他的姿態像柳枝一樣柔韌,像雛鳥一樣靈動活潑。其中一位女士看到后說:“親愛的,他發育得棒極了。”另一位則以姑媽所特有的陰郁口吻回答說:“他永遠都比不上他的父親。”可是,每當她們在幽暗寂靜的深夜里想到芬恩那英俊可愛的小腦袋,再想到他在自己的培育下表現出的蓬勃生機和敏捷身手時,也一定會感到欣喜萬分。

這一天,芬恩的守護者忽然變得心神不寧起來。她們商量著什么,卻不許芬恩旁聽。當天上午曾有一名路人向她們搭訕。她們拿出食物給這個人吃;在此期間,芬恩被攆了出去,仿佛他是一只雞一般。等到那個陌生人動身離開的時候,兩位女士還把他送出了一小段路。他們從芬恩身旁經過時,那人舉起一只手,向芬恩單膝下跪。

“小主人,我把我的靈魂獻給您,”他說道。對方話音未落,芬恩就明白了:這個人的靈魂,還有他的靴子、他的雙腳,以及屬于他的一切,都盡歸他芬恩所有。

兩位女士送客歸來之后,就變得神秘兮兮,還說起了悄悄話。她們把芬恩攆到房子里,等他進屋之后卻又把他趕出來。她們圍著房子繞來繞去,想找機會繼續密談。她們利用各種事物預測著未來:云朵的形狀、影子的長度、鳥兒飛行的方式,乃至一對在扁平石頭上賽跑的蒼蠅,都成了她們的依據,兩位女士還拿著骨頭從自己的左肩上方丟過去;總之,凡是你能想到的把戲、花招和偶發事件都被她們用作了測算媒介。

她們告訴芬恩,當晚他必須睡在樹上,并讓他保證,在早晨到來之前,一不唱歌、二不吹口哨、三不咳嗽、四不打噴嚏。

可芬恩還是打了噴嚏。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打過這么多噴嚏。他直挺挺地坐在樹上,險些因打噴嚏而跌落在地。兩只蒼蠅分別順著他的一只鼻孔往上爬,這種情形重復了好幾次,害他打噴嚏打得連腦袋都快跟脖子分家了。

“你是故意的,”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從樹根那里悄悄傳來。

但芬恩并不是故意而為。他按照兩位女士教他的方法蜷曲雙腿,讓自己縮成一支叉子的形狀,度過了有生以來最瘙癢難耐的夜晚。沒過多久,他就不想打噴嚏了,他想放聲大吼,更渴望從樹上下來。可是他既沒有叫喊,也沒有離開那棵樹。芬恩說話算話,他像老鼠一樣保持著警覺,安安靜靜地呆在樹上,直到從上面掉了下來。

第二天早上,一隊游吟詩人路過此處,兩位女士便將芬恩托付給了他們。這一回,她們沒能阻止芬恩偷聽。

“莫納的兒子們!”她們說。

芬恩本該滿腔怒火,可當時的他卻一心想著去冒險。女士們所預料的一切都在上演;她們每時每刻都惦記著莫納的兒子們沒有錯。當芬恩像小鹿一樣奔跑時,當他像野兔一樣跳躍時,當他像魚兒一樣暢游時,他追逐的都是莫納的兒子們。這些仇人仿佛就和芬恩住在一起,甚至同席而坐,分吃食物。芬恩的保護者也不例外,她們總是夢到他們;她們深知,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出現,這事兒簡直就像太陽明天總會升起一樣肯定。因為那些家伙心里十分清楚:庫爾的兒子還活著;只要這男孩一天不死,自己的兒子就一天無法安心;因為身處那個年代的他們相信,龍生龍、鳳生鳳,庫爾的兒子還會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芬恩的守護者知道,他們的藏身之處最后肯定會被人發現,到時候莫納的兒子們就會前來。兩位女士對此深信不疑,她們在生活中做出任何舉動之前都會首先考慮這一點,因為只要是秘密,終歸會有泄露的一天。一名潰敗的士兵,一個找尋失散牲口的牧人,或者一隊四處游歷的音樂家,都有可能發現他們的住處。哪怕是最邊遠的樹林,一年下來也會有不少人從中經過啊!就算沒有人察覺,烏鴉也會泄露機密;灌木叢中、蕨簇后面,什么樣的眼線都可能有!更何況你的“秘密”還像小山羊似的四處亂跑,他的喊聲就像狼嚎似的傳到四面八方!嬰兒或許能藏得住,可男孩卻不行。除非你把他拴在柱子旁邊,否則他總會四處走動,一聲口哨就可能暴露他的行蹤。

莫納的兒子們來了,但是迎接他們的卻只有一座偏僻小屋,和里面兩位傲然不屈的女士。我們可以斷言,那些人一定受到了很好的款待。當時的情景不難想象:高爾凝神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目光中笑意盈盈;科南一面呵斥兩位女士,一面用陰沉的眼光在她們臉上掃來掃去;“粗鄙者”馬克·莫納橫沖直撞,屋里屋外一通忙活,手里大概還握著一把斧子;阿爾特·歐格則干脆一路向遠方的田野追去,還口口聲聲發誓說,要是那小子真的往那兒跑了,自己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可芬恩早就走遠了。他和那群詩人一道離開,去了哥爾提山脈[15]。

那群詩人大概都是些初試鋒芒的新手,他們結束了一年的修業,正準備返回故土,與家鄉父老團聚;他們從名師那里學成而歸,正盤算著如何在眾人面前展露一二,讓他們大吃一驚、贊嘆不已。他們知道富有韻律的引語、警句,懂得做學問的訣竅,并會把它們講給芬恩聽。當眾人在林間或河邊休息的時候,這些詩人還會趁機演練自己學到的東西。也許他們甚至還曾提到,自己會用歐甘文[16]把作品的開場白或詩文的首聯刻在樹枝上;這些東西對詩人們而言頗為新鮮,因而他們十分樂意將其傳授給這個少年。要是他們以為芬恩的頭腦并不比自己聰慧,沒準還會跟他解釋歐甘文的寫法呢!不過,更大的可能性卻是,芬恩早已在兩位女看護的指導下涉獵過這些課程。

但是盡管如此,這些年輕的吟游詩人依然令芬恩受益無窮,倒不是因為他們學過什么知識,而是因為他們對日常事務的了解。這些都是芬恩天生就應該知道的:例如,老百姓的模樣、活動、感受;人與人之間的碰撞和交流;鱗次櫛比的房屋、進進出出的人們;軍隊的動向、傷員返鄉時的神態;還有人們經過出生、嫁娶,最終走向死亡的平凡故事;有許多人和狗參與的狩獵;以及純粹的生活中,所有的喧囂、塵埃和騷動。對于剛剛告別了樹葉、樹蔭、以及叢林中點點滴滴的芬恩來說,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樣新奇;詩人們還會跟他講述自己的導師,包括他們的相貌、愛好、嚴謹作風,還有他們辦過的糊涂事兒,這些故事在芬恩聽來也是同樣精彩。

一群人嘰嘰喳喳,整支隊伍跟鴉群一樣熱鬧。

后來,他們遇到了一個倫斯特人。那是個有名的強盜,名喚費厄庫爾·馬克·科納[17],他殺死了這群詩人——不過他們一定是少不更事,才會慘遭殺害。強盜連砍帶剁,把詩人們全部劈成了碎塊,一個也沒有放過。他奪走了眾人的生命,逼他們與這個世界分離;詩人們就這樣消失了,沒有人清楚他們去了哪里、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遭遇;居然會有人犯下這等罪行,而且還是以少勝多,這本來就是一件奇事。假如那些人不是青年,膽大包天的費厄庫爾可能就沒辦法將他們全部殺害。或許費厄庫爾也有自己的團伙,盡管我們的文獻記載中并沒有這樣說。但不管怎么說,他的確殺害了那群詩人,而那群詩人也確實這樣慘死在了他的手里。

芬恩目睹了整件事的始末。當他看著大盜像一條在羊群中宣泄怒火的野狗般追逐詩人們的時候,身上的血一定涼透了。眾人全部遇害之后,大盜便準備對芬恩下手了。那個雙手染滿鮮血的殘忍家伙大踏步地朝芬恩走來,芬恩當時或許在顫抖,但是他還可以亮出自己的牙齒,并用雙手狠狠地痛擊那個禽獸。也許他真的這樣做了,也許正是這個舉動使強盜放了他一馬。

“你是什么人?”那張黑洞洞的大嘴巴咆哮著,腥紅的舌頭在里面動來動去,就像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庫爾的兒子,貝斯金族的后裔,”芬恩勇敢地回答道。對方一聽,居然立刻收起了強盜的架勢,殺人魔的神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道邊緣漆黑、里面是紅魚和懸崖峭壁的深淵改了模樣,那對高高凸起、仿佛要吃人似的圓眼睛也變得異樣起來。什么都變了,芬恩眼前只剩下一名又哭又笑的忠實仆人;若能讓這位偉大首領的兒子高興的話,就算讓他把自己打成一個蝴蝶結他也在所不辭。芬恩坐在強盜的肩膀上回了家,強盜重重地噴著鼻息,一蹦老高,他的動作就像是一匹最上等的駿馬。這位費厄庫爾就是芬恩的姑媽波芙瑪爾的丈夫。貝斯金一族戰敗以后,他便開始在荒野中生活。眼下他把全世界的人都視為仇敵,因為他們竟敢殺害他的領袖。

強盜的巢穴隱藏在一大片寒氣逼人的沼澤地里,芬恩就在那兒開始了他的新生活。

那真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出口會突然間呈現在你的眼前,入口的位置則更讓你倍覺意外,此外還有一些彎彎繞繞、掛滿蜘蛛的潮濕地方,供主人貯存財寶,或者用做藏身之處。

這名獨居的強盜在芬恩面前有說不完的話,因為他沒有別的同伴。他把自己的武器拿給芬恩看,并一一示范它們的用法,然后告訴芬恩,自己是怎樣把受害者大卸八塊或者千刀萬剮的。他還向芬恩解釋,為什么這個人只是被砍做幾塊,而那個人卻被切成了肉片。對年輕人來說,任何人都可以成為他們模仿借鑒的對象,所以芬恩在這里也能學到不少知識。他還見識到了費厄庫爾的巨型矛槍,它的接口處鑲著三十顆鉚釘,顆顆都是用阿拉伯黃金打造的。為了不讓它單純出于惡意而傷生害命,強盜不得不將其裹起來牢牢拴住。這支矛屬于異界,來自阿雷恩·馬克·米德納[18]所居住的山丘;后來,它被刺入阿雷恩的兩塊肩胛骨之間,就這樣重新回到了異界。

瞧那家伙凈跟小男孩講些什么故事,男孩向他提出的又是些什么問題!強盜懂得一千種計策謀略;鑒于好為人師是我們的天性,再加上沒有人能對一個孩子隱瞞什么訣竅,他一定會向芬恩展示那些計謀。

還有那片沼澤,它里面有全新的生活等待芬恩去了解。那是一種復雜而神秘的生活:濕氣彌漫、容易打滑、蘆葦叢生、危機四伏。但是它具備自己獨特的美感,還有一種能令人逐漸為之著迷的誘惑力,足以讓你忘掉所有堅實的土地,對這個震顫不止、流水潺潺的世界情有獨鐘。

這個地方你可以游泳。看到這個記號、還有這個,你就能分辨出在這兒游泳是否安全,費厄庫爾·馬克·科納告訴芬恩。可是這里或那里,只要上面帶有這種標記的,你可千萬不能踏進去,一根腳趾也不行。

但即便已經將這些傾囊相授,芬恩的腳趾想踏入哪個地方,他的耳朵就聽不進費厄庫爾對于這個地方的警告了。

那下面有盤繞的野草,強盜提醒芬恩,那個地方有像蛇一樣的繩索,它們細而堅韌,會把你絆倒,然后纏住你,把你拖走,除非你淹死在水里,否則休想掙脫它們;最后,你會對它瞪眼、微笑、耍花招,還會在水下左搖右晃、伸胳膊蹬腿;你會被那些如皮革般堅韌的臂狀物糾纏著,直到你身上再也沒有地方可纏、就連它們也無從下手為止。

“這些東西,還有這個、那個,你都要留神,”芬恩也曾聽到過這樣的叮囑,“而且只要你下水游泳,嘴里無論如何都得噙把刀子。”

芬恩在那里一直住到他的守護者獲悉了他的下落并找上門來。費厄庫爾做出讓步,將芬恩還給了兩位女士。她們把芬恩帶回了家——布魯姆山區的那片森林,不過芬恩已經積累了大量的知識,對不同環境的適應能力也提高了不少。

很長時間過去了,莫納的兒子再也沒搜尋過芬恩。他們嘗試過一次之后,便漸漸放松了警惕。

“隨他去吧,”他們說。“時機一到,他自然會來找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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