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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然而,隨著他說完那一番話,他那身裝束所引起的全場一片興奮和欣賞,漸漸被沖散了。等到他最后說出“等尊貴的紅衣主教大人一駕到,我們就開演”這句不合時宜的話時,他的聲音就被雷鳴般的喝倒彩的聲音所淹沒了。

“馬上開演!圣跡劇!馬上開場!”民眾尖叫起來。在這亂哄哄的吼叫聲中,風車約翰的嗓音蓋過了一切。他尖聲叫嚷:“馬上開演!”

“打倒朱庇特!打倒波旁紅衣主教!”羅班·普斯潘和高坐在窗臺上的那些學生也大吼著。

“馬上出演圣跡劇!”群眾連連喊著。“立刻!馬上!吊死演員!吊死紅衣主教!”

可憐的朱庇特被嚇得驚惶失措,涂滿脂粉的紅臉蛋顯出白色,他丟下霹靂,拿下頭盔,渾身顫抖著連連鞠躬,口里吶吶道:“紅衣主教大人……御使們……弗朗德勒的瑪格麗特公主……”結結巴巴地語無倫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說什么。其實,他是害怕被人吊死。

民眾因為等待而要吊死他,紅衣主教因為他不等待自己也要吊死他,他怎么都得死,等待他的都是滅頂之災,換言之,都是絞刑架。幸好這時有個人出來替他解圍,替他擔了風險。此人一直站在欄桿里邊,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因為他靠著的圓柱完全遮住了他。這個人高挑個兒,消瘦干癟,臉色蒼白,頭發金黃,雖然額頭和腮幫上都有了皺紋,卻還很年輕,身上穿的黑嗶嘰袍子舊得都磨破了,磨得發光了。此時,他朝大理石桌子走去,向那位可憐的家伙招了招手,但那可憐蟲已經嚇暈了,根本沒有發現。

這個人又向前邁了一步,然后叫道:“朱庇特!親愛的朱庇特!”

朱庇特還是一點兒也沒有發覺。最后,這個金發大個子忍不住了,湊近他的臉大叫一聲:

“米歇爾·吉博納!”

“誰在喊我?”朱庇特就像是剛剛驚醒過來,連忙問道。

“是我!”黑衣人說道。“啊!”朱庇特叫了一聲。“現在就開始吧。”那個人說道。“滿足民眾的要求吧。我負責去懇請典吏原諒,典吏再去請紅衣主教大人原諒。”

朱庇特聽了松了一口氣。此時群眾還在哄他,于是他就高聲地嚷道:“市民先生們,我們立刻就要開演了。”

“歡迎你,朱庇特!歡呼吧!公民們!”學生們喊道。“絕啦!絕啦!”民眾也喊道。接著,掌聲響起來,那朱庇特趁此時機趕緊退回帷幕后面。

與此同時,那位平息了民眾憤怒的無名氏,也謙遜地退回到了那根柱子的陰影里去。如果不是前面的兩位姑娘注意到他剛才同朱庇特即米歇爾·吉博納的對話,硬把他又拉出來,也許他還像剛才那樣無人看得見,毫不起眼。

“長老!”其中一個姑娘叫了一聲,并作手勢要他走過去。

“親愛的莉葉娜德。”她身旁的那位俊俏姑娘,因為身著艷服越發顯得漂亮,說道。“他不是神職人員,而是在俗的,應該稱呼先生。”

“先生。”莉葉娜德說。無名氏又走近柵欄,恭敬地問道:“小姐,請問您叫我有何貴干?”

“哦!沒什么。”莉葉娜德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說。

“我的伙伴吉斯蓋特,芳號讓茜安娜,她想跟您說幾句話。”

“沒有的事。”吉斯蓋特羞紅著臉說。“是莉葉娜德稱呼您長老,我告訴她應該叫先生。”

兩位美女漸漸垂下芳目。而那個人巴不得抓住機會,于是就笑瞇瞇地瞅著她們,說道:

“小姐,您真的沒話說嗎?”

“哦!當然沒有。”吉斯蓋特應道。“沒有。”莉葉娜德說。高個子金發青年于是跨出一步,準備走開,但那兩位好奇的姑娘卻又不肯罷休。“先生,”吉斯蓋特連忙說,語氣急促,就像是橫下了心似的。“那位將在劇中扮演圣母瑪麗亞的大兵,您是認識的羅?”

“您是指演朱庇特的那位吧?”無名氏接著說。“哎,可不是!那您認識朱庇特嗎?”莉葉娜德說道。“米歇爾·吉博納嗎?”無名氏應道。“認識的,小姐。”

“瞧他那胡須多漂亮!”莉葉娜德說。“他要演的,很好看嗎?”吉斯蓋特略有些羞怯地問道。

“非常精彩,小姐。”無名氏馬上回答道,他是知情者。“演的是什么?”莉葉娜德問道。“《圣母瑪莉亞的公正判決》,聽著,是寓意劇,小姐。”

“啊!那太棒了。”莉葉娜德接著說。沉默了一會兒。無名氏先開口說:“是一出新編的寓意劇,過去從未演過。”

“那和兩年前的那一出不一樣,是那年特使入城的那天演的,劇中有三個漂亮姑娘扮演……”吉斯蓋特說道。“扮演美人魚。”莉葉娜德說。

“還是裸體呢。”那個青年補上一句。兩位姑娘聽后都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雙眸。那青年見了卻滿面微笑,接著往下說:“那的確是好看!不過今天是一出寓意劇,是專為弗朗德勒的公主而作的。”

“要唱牧歌嗎?”吉斯蓋特問道。“喏!寓意劇里是不會有牧歌的!”無名氏應道。“如果是一出滑稽劇,那當然可以。”

“太可惜了。”吉斯蓋特說。“那天,有些粗野的男女在蓬索泉邊打鬧,就唱了贊歌和牧歌。”

“適合教皇特使的,一定不適合公主。”無名氏的語氣很是生硬。“另外,他們的幾件低音樂器演奏得可棒了,那樂聲才美妙哩。”莉葉娜德接著說。“還有,為了給行人提神,水泉從三個泉眼噴出的是葡萄酒、牛奶和肉桂酒,讓人隨便喝。”吉斯蓋特說。“還有,向蓬索下面一點,就在三一泉那兒,有人扮演耶穌受難的情景。”莉葉娜德繼續說道。“我記得可清楚啦!”吉斯蓋特叫喊起來。“上帝釘在十字架上,兩個盜賊站在他的左右兩旁!”

“今天的會更精彩得多!”那個青年似乎聽得不耐煩了,后來打斷她們的話說道。“今天的圣跡劇更精彩,這是您說的?”吉斯蓋特說。“那是當然。”他答道,接著用某種加重的口氣又添了一句:

“小姐,劇本是本人寫的。”

“真的?”兩位美女齊聲說了一聲,驚訝得都瞪大了眼睛。

“沒錯!”那詩人有些自豪地應道。“我們有兩個人,約翰·馬爾尚負責搭舞臺,鋪板子,我則負責寫劇本。本人叫皮埃爾·格蘭古瓦。”

即使《熙德》的作者自報家門,也不會比他更加自信自豪了。

讀者可能已經發現,從朱庇特退回幕后那個時候起,一直到新寓意劇的作者突然這樣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讓吉斯蓋特和莉葉娜德仰慕不已,這其間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了。值得注意的是:全場的觀眾幾分鐘前還鬧得不可開交,現在卻聽信了那位演員的承諾,寬宏大量地等待著。這正好證明了這樣一個永恒的而且在劇院里得到驗證的真理:讓觀眾耐心等待的最佳方法,便是向他們宣告馬上就要開始。然而,那學子約翰并沒有睡過去。

“嗬拉嘿!”他在混亂之后的平靜等待當中,猛然地吼叫起來。“朱庇特,圣母瑪麗亞,你們這班開玩笑的東西!你們拿大家開玩笑是不是?演戲!演戲!立刻開始,不然,我們可就等不了了!”這一招還真是管用。立即從戲臺里面傳出樂器的樂聲;帷幕拉開,走出四個人來,穿著五顏六色的戲裝,爬上戲臺的陡梯子,等到了平臺,便站成一排,向群眾深深地鞠躬致意。于是,交響曲飄然而停,圣跡劇開演了。

這四位角色的鞠躬,贏得了一片掌聲,然后在全場靜穆中,他們開始朗誦序詩。這四個人都穿著半身黃半身白的袍子,只是質料不同而已。第一個演員右手執著一把利劍,第二個拿著兩把金鑰匙,第三個手中一桿天平,第四個拿著一把鍬。在每個人的袍子下擺上都繡了幾個大黑字,分別是:“我名為貴族”,“我名為教士”,“我名為商人”,“我名為勞工”。觀眾們都能明白無誤地看出這四個人物的性別:兩個袍子稍短一點的是男性,頭上戴著披風帽;兩個袍子稍長一點的是女性,頭上都帶著帽兜。

除非故意裝呆,才會聽不懂序詩的含義:勞工娶了商人,教士娶了貴族;這兩對幸福夫妻共有一個俊美、了不起的子嗣,他們非要給他娶個絕代美人不可。于是他們周游世界,去尋覓這樣一個絕頂慧美的美女。戈孔德的女王,特雷比宗德的公主,韃靼大可汗的女兒,等等,他們都一一拒絕了。然后,四個人一起來到司法宮這張大理石桌子上面休息。面對著場下老實的聽眾,他們口若懸河,警句也是滔滔不絕。這一切確實非常精彩。

然而在觀眾中,沒有哪一個人耳朵的專注,心跳的速度,目光的慌亂,脖子的伸長,超過了作者本人,就是那位詩人皮埃爾·格蘭古瓦,就是剛才忍不住把自己名字告訴兩個漂亮姑娘的那個人。他已經退到原來的地方,站在柱子后面靜靜聽著、觀察著,細細體味著。序詩一開始,曾博得了觀眾不少的掌聲,這掌聲現在還在他的五臟六腑里回蕩。他心蕩神馳,陶醉在了瞑想之中。

然而,非常可惜,這種飄飄然的心情很快就被打斷了。這位劇作者剛剛把嘴唇靠近那令人陶醉的歡樂、勝利之杯,就有一滴苦液混進了杯里。

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躋身在觀眾當中,卻沒有能撈到什么,于是就伸手到身旁別人的口袋里,可能也沒得到足夠的補償,于是靈機一動,心想何不爬到某個明顯的位置,好引人注目從而得到施舍。所以,開場序詩剛念了幾句,他就順著那留給御使們專用的看臺的柱子,溜到了下部的一個檐板上,并坐了下來,然后故意展示其破衣爛衫,展覽其一道蓋滿整只右臂的傷疤,以乞求觀眾的注意力和憐憫。但是,他一聲也不出。

他保持安靜,序詩朗誦倒沒有受到什么影響。運氣壞的是學生約翰隨即發現了這個乞丐及其裝腔作勢的滑稽樣兒。這個搗蛋鬼一發現他,便猛然發出一陣狂笑,接著就開心地嚷叫了起來:“瞧!那個討飯的病鬼!”格蘭古瓦聽了后渾身像是觸了電,不由得一陣顫震。

序詩戛然中止,只見萬頭攢動,紛紛轉向那個乞丐。而這個叫花子并不感到什么異樣,反而覺得此事倒是一個大好時機,可以趁此撈一把,于是就瞇起眼睛,裝出一副可憐相,張口說道:

“請發發慈悲,行行好吧!”

“噢,上帝,這不是克洛潘·特魯伊甫嗎!”約翰接著說。

“喂!朋友!你的傷疤是長在胳膊上的,你的腿怎么倒不靈便了?”

看見叫花子伸著帶傷疤的手臂,手拿著油膩的氈帽等人施舍,約翰于是邊說邊往氈帽扔過去一個小錢幣。乞丐不動聲色,接住施舍,忍住嘲諷,繼續傷悲地叫著:“行行好,請行行好吧!”

這個插曲分散了觀眾的注意力,讓格蘭古瓦惱怒了。他先是一下子愣住了,等到一醒悟過來,隨即扯著嗓門向臺上的四個角色叫喊:“繼續!見鬼,開始!”

正當這時候,他覺得有人在拉他的衣角,心里大為惱火,轉過頭去一看,好不容易強裝出笑容。原來,拉他的是芳名叫讓茜安娜的美人兒吉斯蓋特,她的玉臂伸過欄桿,用這種方式來請他注意,說:

“先生,他們還演下去嗎?”

“當然演下去。”格蘭古瓦被這么一問,心里極為惱火。

“要是這樣,先生,您可不可以給我講一下……”“他們下面要說什么,是嗎?”格蘭古瓦打斷她的話,說道。“好吧,您聽著!”“不。”吉斯蓋特說。“他們剛才說的是什么。”格蘭古瓦不由一震,好像一個人被觸到了新傷口。“沒有腦子的蠢丫頭!”他低聲自語道。從這時起,吉斯蓋特在他心目中徹底毀滅了。剛才他一聲令下后,臺上幾個演員不敢違抗,接著又再說話了,觀眾見了,也重新安靜下來,只是完整的戲猛然被砍成兩截,現在重新強接在一起,許多詩意的話語可丟失了不少,格蘭古瓦不由得暗中痛心。

說實在的,這倒是一出不錯的佳作,就是今天看來,只要略做一些改動,仍可照樣上演。展開部分,雖然劇情稍長一些,不過倒也簡單明了。正像人們所期待的那樣,那四個寓意人物游遍了世界的三大洲,雖然疲憊不堪,卻沒能給金貴的子嗣找到合適的佳偶。在此,劇中對這條美妙的魚贊頌有余,通過許許多多微妙的暗示,暗示他將娶弗朗德勒的瑪格麗特公主,此時的他正愁眉不展,隱居在昂布瓦茲,自然不知道勞工和教士、貴族和商人為他跑遍了天涯海角。總之,這個子嗣風華正茂,英俊瀟灑,強壯矯健,特別可貴的是:他是法蘭西雄獅之子(這正是一切王德的輝煌源泉!)。我鄭重地想,這個大膽的暗示真是令人欽佩,既然正逢一個歡樂的日子,理應好戲連臺,禮贊王家婚慶,所以這種戲劇形式的記載,就絲毫不會對獅子生個海豚兒子而感到奇怪了。而恰恰是這種稀奇古怪的產物,證明了作者的激情。

正當商人小姐和貴族夫人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正當勞工老倌朗誦這句美妙的佳句:

林中從未見過這樣威風凜凜的獸王;猛然,那道專用看臺的門不識相地打開了——這道門本來一直關閉著就很不合時宜,恰在此時打開就更不合時宜了——監門猛然用洪亮的聲音宣布:“波旁紅衣主教大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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