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3章

“進來。”那女人說,我便推開門進去了。她說:“坐下吧。”我坐下了。她用一對明亮的小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問:“你叫什么名字呀?”“薩拉·威廉斯。”“你住哪里?就在附近嗎?”

“不,阿姨。在胡克維爾,離這兒一直往下走七里地。我一路走來,累得夠嗆。”

“估計你也餓了吧。我給你做點吃的。”“不,阿姨。剛才我餓極了,就在下面離這兒兩里地的村里吃了點東西,現在不餓了。所以我這么晚才走到了這兒。我媽媽病了,家里一分錢都沒有,我來這兒是想告訴我舅舅阿布納·穆爾。媽媽說他就住在這鎮子的上頭。我從未來過這兒。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這地方的人我還認不全呢。我在這兒住了還不到兩星期。這兒到鎮子上頭有好一段路哪。你今晚就住這兒。把帽子脫掉吧。”

“不,”我說,“我就想休息片刻,繼續趕路。我不怕黑。”

她說不放心讓我一個人走,她丈夫也許一個半鐘頭就回來了,她讓她丈夫陪我去。隨后她就說起她丈夫,還有住在上游和下游的親戚,談起她家過去的好日子,后來拿錯了主意,搬到這個鎮上來了,還比不上在老地方過得好——這些瑣碎的事讓她說上就沒完沒了,說得我都后悔來這兒了,真不該來打聽消息;可是后來她卻說起了我爸和那場謀害的事兒,這時我就很感興趣聽她一直嘮叨下去。她說我和湯姆·索亞一人弄到六千塊錢(不過她說成了一萬),還說了半天爸爸,說我們都糟糕透了,后來她說起了我被人謀害的地點。我問:

“你知道是誰干的嗎?我們在胡克維爾聽說了一些,可是我們也搞清是誰殺了哈克·芬。”

“哦,我看這兒的人也都想弄清楚是誰殺了哈克·芬。但有的人懷疑是老芬干的。”

“不會吧——怎么可能是他呢?”

“開始大家都這么認為,差點把他給弄死。天快黑的時候,他們又改了主意,認定是那個逃跑了的黑奴干的,他叫吉姆。”

“哎呀,他——”我止住了話。覺得還是別吭聲兒的好。她又接著說,根本沒注意我插了句話。“那個黑奴就是在哈克·芬被人謀害那天夜里逃走的。有人出三百塊賞金捉拿他,還出了二百塊賞金捉拿老芬。你瞧,頭天夜里出了那件殺人的事,第二天一早他就來到鎮上,逢人就講這件事,還和大家一起上渡船打撈尸體,可是后來他就沒了蹤影。天還沒黑的時候大家想偷偷把他弄死,可他早跑得沒影了。第二天他們發現那個黑奴逃跑了,從出事那天夜里十點以后,他就再沒露面。所以他們就把這罪名安在他頭上了,你看,這下他們就有話題聊了。第二天老芬回來了,哭鬧著找撒切爾法官要錢,好去伊利諾斯州把那個黑奴捉回來。法官拿了點給他,當天晚上他喝醉了,有人發現他和兩個大漢一直在鎮上呆到半夜,然后和他們一塊兒走了。唉,從那以后他就再沒回來,人們議論說等到這事平息下來的時候,他才會回來的,因為人們都認為是他把自己孩子給殺了,又布置了一個假現場,好讓人相信是強盜做的,這樣他不用長時間打官司,就能把哈克的錢給弄到手。人們說這種事他做得出來。喲,他真夠鬼的。一年后他還不回來,那他就脫身了。你瞧,他沒有把柄在別人手上,到時一切都會平靜下來,就這樣,他不費吹灰之力以把哈克的錢搞到手。”

“對,我也這么認為,阿姨。我看這事再清楚不過了。大家不再懷疑那黑奴了嗎?”

“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看的。還有不少人認為是他干的。他們很快就會捉住他,一嚇唬,興許他就承認了。”

“怎么,他們還要捉他嗎?”

“哎,這你就不懂啦。不可能每天都有三百塊錢放在那里任意讓人拿吧?有些人覺得那黑奴沒跑遠。我也這么認為——不過我倒沒有跟別人說。幾天前,我和隔壁木屋里的老兩口聊天,他們偶然說到河上有個叫杰克遜的小島,從來沒有人到那個島上去過。難道島上沒人居住嗎?我問了一句。他們說沒有人住。我沒再說了,可我反復想了半天。我幾乎能肯定在一兩天以前,我看見那個島頭上冒過煙,所以我猜想,說不定那個黑奴就在島上藏著。我想應該到那島上去搜一搜。從那以后,再沒看見冒煙,所以我又琢磨,要真是他的話,或許早就跑掉了。不過我當家的還是打算去看看,叫上別人一塊兒去。他本來到河上游辦事去了,可今天回家來了,兩小時前他剛到家,我就把這事對他講了。”

我一聽這話可就著急坐不穩了,做點什么好呢,就從桌上捏起根針,往針鼻里穿線。可是兩手抖個不停,穿不進去。這時那女人的話停下來了,我抬頭一看,她正笑著好奇地望著我。我把針線放在桌上,假裝聽入神了——的確是這樣——順口說:

“三百塊的數目可不小吶。我媽要有這筆錢就好了。你們當家的今晚就要去嗎?”

“是的。他跟我提起過的那個人一起到鎮上去了,去弄條船,看能否再借一桿槍。他倆準備后半夜動身。”

“白天再去不是看得更清楚嗎?”

“是呀,可那黑奴也會看得清楚了呀?后半夜他肯定會進入夢鄉的,他倆就能摸黑穿過樹林,要是他還生著火,那就更好找了。”

“我怎么沒想到呢。”那女人仍然好奇地盯著我看看得我渾身不自在。過了一會兒,她說:“姑娘,你剛才對我說叫什么名字來著?”

“瑪……瑪麗·威廉斯。”可是我記得剛才說的不是瑪麗,沒敢把頭抬起來;我記得說的是薩拉,所以渾身不自在,生怕露餡。我好希望那女人再說點什么;她越不吭聲兒,我越發毛。停了一會兒,她終于又說話了:

“姑娘,我記得你剛才說你叫薩拉,對嗎?”

“喔,是的,阿姨,的確如此。我的全名叫薩拉·瑪麗·威廉斯。薩拉是頭兩個字。有人習慣叫我薩拉,也有人喜歡叫我瑪麗。”

“哦,原來是這樣?”

“是的,阿姨。”

這下我才覺得石頭落地,可還是想離開。不敢抬起頭來。

好了,那女人終于把話題轉,說起這年成是多么的壞,她家過得多苦,家里老鼠盡情狂歡,簡直就是它們的家,東拉西扯講了一大堆,這一來我就又感覺自在了。老鼠的確是這樣的。當時正有一只老鼠從屋角一個洞子里時不時地伸出鼻子來,她說獨自在家的時候,手邊得隨時放點東西,好扔向老鼠,要不它們就鬧得慌。她拿出一個用粗鉛絲擰成的疙瘩給我瞧,說她平時用這玩意兒打老鼠打得很準,可一兩天前把胳膊給擰了,不一定打得準了。她一邊說一邊瞅準機會,嘭的一聲向老鼠扔了過去,可惜沒有打準,差得很遠。她“啊呀”一聲,好像弄疼胳膊了。她說如果再有老鼠出來就叫我打打試試,可我想趕緊離開,免得老頭兒回來麻煩。不過我并沒有露出破綻,我照她的吩咐抓起鉛絲疙瘩,見到老鼠一露鼻子,就用勁扔過去,要是那家伙原地不動,非砸死不可。她說我這下子就好了,老鼠再一出來準被打中。她把鉛絲疙瘩撿回來,還拿來一絞綿線,讓我幫她繞。我把線套在兩只手上,她一邊繞一邊又說起她們兩口子的事來。說著說著突然停住話了,囑咐我:

“盯著老鼠,干脆把鉛絲疙瘩放在腿上吧,這樣更方便。”

她說著說著就把那塊鉛疙瘩往我腿上一扔,我用兩腿一夾,給夾住了。她又嘮叨了起來,不過只說了一會兒,就取下我手上的線,看著我的臉,樣子很和藹,問我:“說實話吧,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什——什么,阿姨?”

“你到底叫什么?是叫比爾、湯姆、鮑勃,或者別的什么名字?”我感覺渾身發抖,一時沒了主張,不知如何是好。

可我還是開口說話了:“阿姨,我是個可憐的女孩子,千萬不要跟我開玩笑。如果我在這兒讓您煩,那我就——”

“不,你不要多想,坐著我不會傷害你的,也不會揭露你的身份。放心把你的秘密告訴我,相信我,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另外,我還要幫你。要是你愿意,我男人也會幫你的。你瞧,你是個學徒,從東家逃跑出來了——沒事兒。沒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什么過錯。東家對你不好,你才打定主意跑的。上帝會保佑你的,孩子,我一定不會揭穿你的。全對我說了吧——好孩子。”

聽她這么一說,我干脆就說,全對她坦白了吧,不過她可要說到做到。然后我才告訴她我父母雙亡,法院把我判給了一個刻薄的老農民做長工,這人住在離河三十哩的農村,虐待我,我實在受不了。正好他要出門兩三天,我就趁機偷了他女兒幾件舊衣服跑了。這三十哩地走了整整三夜。夜里趕路,白天躲著睡覺,我帶了一袋肉和面包,吃了一路,還剩下許多。我說我相信舅舅阿布納·穆爾會接納我的,因此我才跑到戈申鎮來了。“戈申嗎,孩子?這并不是戈申,而是圣彼得堡。再往河上游走十里才能到戈申。是誰告你這是戈申?”

“是嘛,今兒早上天剛亮我碰見個人,是他告訴我說的,當時我正要拐進樹林睡覺。他告訴我到了前面的岔道往右拐,再走五里就到戈申了。”

“我看他是喝多了。他給你指錯道兒了。”

“喔,他那樣子一看就像是喝醉了酒,不過現在無所謂,我再一直往前走就是了。天亮前就能到戈申了。”

“等等,我給你弄點吃的。你大概餓了。”她弄了點吃的給我,隨后說:“我問你,臥著的牛如果要站起來,哪頭兒先起?我要你立刻回答,別想。哪頭兒先起來?”

“后頭,阿姨。”

“很好,那么,馬呢?”

“前頭,阿姨。”

“樹的哪面長青苔?”

“北面。”

“有十五頭牛在山坡上吃草,臉朝同一個方向吃草的有幾頭?”

“十五頭牛都朝一個方向,阿姨。”

“好了,看樣子你是在鄉下住,我還以為你又在騙我呢。那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喬治·彼得斯,阿姨。”

“那好,你應該把這個名字記牢,別忘了。別臨走時又告我說叫什么亞歷山大,等我揪住你的把柄,你又說叫喬治——亞歷山大,哄我讓你出門。不要再穿這身舊花布裙在女人面前晃悠,你裝女孩子太不像了,哄哄男人興許還過得去。孩子,往針眼里穿線的時候,別死抓住線不動,光動針,要抓住針把線往里穿,女人的習慣是這樣的,男人的做法剛好相反。拿東西打老鼠的時候,要踮起腳尖,手要舉過頭頂,要顯得笨,還千萬別打中老鼠,要隔上七八尺的才行。扔的時候胳膊要僵硬,把肩膀當做能轉動的軸一樣——才像個女孩子;別把胳膊伸到一邊,手腕和胳膊往外甩,那就像男孩子了。還有女孩子用腿接東西的時候,是把分開兩個膝蓋,可不是像你接那個鉛絲球一樣,把兩膝夾在一起。瞧,你往針眼里穿線時我就知道你是男孩子了,后來我又想出別的招,只是確定一下。現在,趕快去找你的舅舅吧,薩拉·瑪麗·威廉斯·喬治·亞歷山大·彼得斯,要是你有麻煩了,就給朱迪思·洛夫特思太太,也就是我,帶個信,我會盡力幫助你的。一直順著河邊的大路走,下次再出遠門,一定要穿鞋襪。河邊的大路上全是石頭。等你走到戈申鎮的時候,這兩只腳可就不行了。”

我順著河岸往上走了大約五十碼,隨后又返回來,找到我的小筏子,這兒離那所房子很遠。我跳進劃子里,趕緊劃開來。我往上游劃了好遠一段,算好到島頭的距離,這才橫著劃過去。我把遮陽帽取掉,因為用不著遮臉了。劃到河中間時,聽見鐘聲響了,停下來聽了一會兒,鐘聲傳到水上已經很微弱了,但是能明明白白地聽見是十一下。一靠上島頭,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可我一分鐘也沒耽擱,立刻鉆進了樹林,走到我最初宿營的地方,在一塊干燥的高地上生了一堆旺旺的營火。

然后我又跳進小筏子里,用力朝下邊我們住的地方劃去,劃了一里半左右,上岸穿過樹林,爬上山脊梁,跑進石洞。吉姆正在熟睡。我把他叫醒,說:

“起來,打起精神,吉姆!一刻也不能耽擱,他們追上來了!”吉姆沒問一句話,但是在隨后的半個鐘頭里,他的行動顯出他心里是多么害怕。現在,我們的東西全都搬上了藏在水灣里柳樹下面的木排上,可以劃出去啟航了。我們把所有的營火和蠟燭都撲滅。

我把劃子從岸邊劃出來,四外打探了一下,只是因為附近有只船,我也看不見,因為在星光下和黑影里,什么都看不清楚。接下來我們撐出木排,順著樹影一直往下溜,輕輕溜過島尾,始終沒開口。

主站蜘蛛池模板: 思南县| 务川| 栾川县| 仲巴县| 女性| 宕昌县| 英德市| 伊金霍洛旗| 汝州市| 布尔津县| 永德县| 通州市| 个旧市| 江西省| 兴和县| 江津市| 霍林郭勒市| 铁岭县| 黄石市| 包头市| 万州区| 麻阳| 岱山县| 开远市| 丹寨县| 山东| 二连浩特市| 米易县| 刚察县| 沧州市| 本溪| 呼玛县| 安庆市| 寿光市| 九台市| 逊克县| 呼伦贝尔市| 克山县| 阿鲁科尔沁旗| 清徐县| 舒兰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