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書名: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名: (蘇)奧斯特洛夫斯基本章字數: 4735字更新時間: 2016-01-13 16:44:18
他有點害怕哥哥。可這次哥哥沒打他。他坐在凳子上雙手放在桌子上,用一種既帶有嘲諷又有些蔑視的眼光看著保爾。“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把所有的功課都學完了,也已經大學畢業了。現在該來洗碗啦?”
保爾一聲不吭死死盯住一塊帶有裂縫的地板,專心致志地打量突出的釘帽。阿爾青沒再說什么,從桌后站起身來,進了廚房。
“這次肯定不會挨打了。”保爾這才放下心來。喝茶時,哥哥平心靜氣地向保爾詢問事情的經過。
保爾便把事情的原因敘說了一遍。“現在就這樣胡鬧,那以后又怎么辦呢?”母親很擔心地說,“我們究竟該怎么辦呢?他到底像誰呀?我的上帝,可真讓我操心啊。”她抱怨開了。
阿爾青把空杯從身邊移開對保爾說:“保爾,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那也就只好讓它過去了。以后一定要注意些,上班時別胡鬧,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如果你再胡鬧讓人家趕出門外,我一定要教訓你的,你記住了,別再讓母親為你操心。你到哪里都惹事,出亂子。這回要吸取教訓好好做下去。等明年,我會想辦法讓你到機務段去當學徒的,總在洗碗間里不會有出息的,你現在還小,要學點手藝。我現在已經在這里上班了。母親也不再做工了,去伺候那班畜牲。你要爭氣,保爾,一定要做個有出息的人。”
說完,他站起來,穿上上衣,對母親說:“我有事要做,出去一會兒。”他彎腰出門,走了出去。他已經到了院子里,當經過窗戶時,他又對保爾說:“我給你帶回了一把刀子和一雙靴子,媽媽會拿給你的。”
保爾做工的這家飯店的生意很興隆。五條鐵路線在這里交匯。車站上總是人滿為患,只有在夜間兩趟列車的間隙時刻,才能歇上個兩三個小時。無數列軍用列車駛進這里,又從這里開出去——駛進來的是斷肢傷殘人員,送往前線的是新入伍的士兵。保爾在這家飯店一直干了兩年,兩年來,他只知道這里的廚房和洗碗間。共有20多人在這間很大的、用作廚房的地下室里工作,10個堂倌不停地在餐廳和廚房之間奔跑。
保爾得到的工錢已經由8個盧布長到10個盧布了。兩年來,他長大了,身體也結實了。他也吃了不少苦頭,輾轉于廚房和洗碗間。那個有權勢的廚子頭不喜歡這個固執的小男孩,常常打他,又怕這個男孩哪天發起瘋來殺了他。要不是保爾干活賣力氣,早就被趕走了。他干活最多,而且從沒有感到過累。在餐館生意的高峰時候,他端著托盤能一步跳過四五級臺階奔跑于廚房和餐廳之間。
夜深了,飯館兩個餐廳里的忙碌也結束了,那些堂倌們便都聚集在下面廚房的小貯藏室里賭博。保爾經常看到堆在桌上的大堆賭資。他并不感到奇怪,由于他知道,他們有很多錢,一晚上就能撈到三四十個盧布的小費。有了錢,他們就狂飲濫賭。保爾對他們的做法很氣憤。
“該死的家伙,”他心想,“像哥哥這樣的一等鉗工,才賺48個,而我只能賺10個盧布,可他們一天就能賺這么多錢,太不公平了,他們也只不過端端盤子罷了。況且他們還要把這些錢揮霍掉。”
保爾看不起他們,認為他們和老板是一路貨色,與他們和不來,簡直把他們當成敵人一樣。“別看他們在這里低三下四地伺候別人,可他們的老婆孩子卻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他們常常把穿著學生制服的兒子帶來,有時也把由于養尊處優而肥胖起來的老婆帶來。保爾想:“他們的錢或許比被他們伺候的先生還要多。”
至于夜里廚房隱蔽的角落里和飯館倉庫里發生的事他已習已為常了,由于他很清楚,假如那些洗碗女工和女招待不愿為幾個盧布犧牲肉體,那她們很快就會被趕走的。
這時,保爾看到了生活的最深處、生活的底層。他追求新事物,渴望新生活,然而,腐爛的臭氣,沼澤地般的潮氣向他襲來。
由于機務段只收15歲以上的少年做學徒,因此阿爾青未能把弟弟安排進去當學徒。保爾在一天一天地計算著離開餐館的時間,由于他對那座被煙熏黑的大石頭房子——機車庫特別感興趣。保爾經常到哥哥那里去,和哥哥一起檢查車廂,幫哥哥干些自己力所能及的活兒。
弗蘿夏的離去,讓保爾感到十分煩惱。活潑愛笑的弗蘿夏已經走了,這時保爾才深深地體會到他們之間的深厚友誼。現在,每當早晨一走進洗碗間,聽到從難民中招來的女工的叫罵聲,他心里總覺得缺點兒什么。
夜晚休息時,他蹲在敞開的小爐門前,往蒸鍋里添著柴。就他一個人呆在洗碗間了。他看著藍色的火苗,感到十分舒服。
一個星期六,夜間休息時發生的事又浮現在他眼前。那會兒,保爾正好從樓梯上下來要到廚房里去。正好經過廚房小貯藏室,由于好奇,他爬上柴垛,看在那里賭博的店堂伙計。
那里賭得正起勁,扎利瓦諾夫坐莊,他激動得滿臉通紅。
這時,樓梯上腳步聲響起,保爾扭頭一看,普羅霍爾從樓梯上下來了,他趕忙躲到樓梯下面。樓梯下面是平平的,普羅霍爾并沒發現他。
普羅霍爾沒有停轉過彎一直向下走去,這時,又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普羅霍爾先生,等一下。”
普羅霍爾不耐煩地停住腳步,扭頭向上面看了看。“有事嗎?”他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
這回保爾看清來人了,是弗蘿夏。她抓住堂倌普羅霍爾的一只衣袖,低低的聲音,吞吞吐吐地說:
“中尉給你的那些錢呢?普羅霍爾先生。”普羅霍爾猛地一用力,甩開了她的手。“什么?錢?我不是給你了嗎?”他兇狠地說。
“可他給了你300盧布呀。”弗蘿夏近乎哀求的語氣里包含著壓抑的哭泣聲。
“300盧布?”普羅霍爾用嘲諷的語氣說,“什么?你想全部據為己有?尊貴的太太,要價未免太高了吧?你是個洗碗女工。我看,我給你50盧布已經夠可以的了,你要有自知之明,你比那些干凈、又有文化的女人掙得還多呢。陪人睡上一夜,就掙50盧布,你應該知足了。世上可沒傻瓜。好了,我再給你10個20的,不過,你要是聰明些,還能掙到錢的,我可以做你的后臺。”說完這些話,這個可惡的家伙轉身走進了廚房。
“無恥的壞蛋!”弗蘿夏追著對他喊道,毫無辦法倚在柴堆上,嗚嗚哭了。
樓梯下面的保爾氣憤極了,他聽到了他們交談的全部內容,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他見弗蘿夏氣得渾身哆嗦,用頭猛撞柴垛,當時的心情簡直無法形容。保爾沒有出來,他知道,這家伙把弗蘿夏賣了。他對這個可惡的流氓更加仇恨了。“哎,如果我有力氣,要有哥哥那樣強大,我就揍死這個下流坯子!什么時候我才能像阿爾青那樣高大,那樣強壯呢?”
爐膛里紅色的火舌顫抖著,火光忽隱忽現。形成淡藍淡藍的、長長的螺旋圈。
保爾覺得,好像有人在嘲諷他,屋子里靜極了,只有爐膛里的火苗發出的嗶剝聲和水龍頭均勻的滴水聲。廚房里的伙計克里姆卡把最后一只平底鍋擦洗完畢放在架子上擦完了手。當班廚師和女工都去睡覺了,每天在廚房里能休息3個小時,這時,克里姆卡總是在上面與保爾一起打發無聊時光,他倆結成了好朋友。小伙計克里姆卡來到上面,見保爾蹲在爐門前面,爐門敞開著,火燒得正旺。看到映在墻上熟悉的身影,保爾不動聲色地說:“坐下吧,克里姆卡!”
克里姆卡也不客氣爬上柴堆,躺下來,見保爾一聲不吭坐在那里,笑著問道:
“怎么啦,一直盯著火苗干什么?”保爾毫無表情目光呆滯地轉過頭來,一對烏黑發亮的大眼睛看著克里姆卡。克里姆卡意識到了,在他眼里深藏著憂郁,這種神情克里姆卡還是第一次在保爾眼里看到。
“保爾,有什么心事嗎?你今天與每天不一樣。”他關切地問道。
保爾站起身來,走到克里姆卡身邊坐下。
“沒什么事情。”他甕聲甕氣地答道,“克里姆卡,我在這里呆不下去了,我覺得很不舒服。”他緊握拳頭。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啦?”克里姆卡迅速翻過身來,雙手支起身體問道。
“不是今天怎么啦,從我來這里那天起,這里就一直這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像牲口一樣拼命地干活,可招來的卻是非打即罵。我們是做工的,他們想打就打,我們就是一刻也不閑著,也有伺候不周的,只要有一個伺候不周的,就會挨打。你就是拼上命去干,也會有失誤的,招來的又是一頓打,真讓人受不了……”
克里姆卡怕他繼續說下去,趕緊接過話茬:“小聲些,他們會聽到的。”
保爾跳了起來:“聽到又怎么樣,反正我不想再繼續干下去了,我寧可去鐵路上掃雪。這里……這里簡直是墳墓,他們全都是流氓、無賴、騙子,他們有幾個臭錢就不把我們當人看,對姑娘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如果哪個姑娘不肯,就立刻把她們哄走。可他們又無處可去,才來做這等事呀!為了吃口飽飯,只好忍氣吞聲留下來好歹能吃口飽飯。”
保爾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克里姆卡擔心他們的談話被別人聽到。站起來把通往廚房的門關上,保爾將心中的憤怒全部發泄了出來:
“就說你吧,克里姆卡,挨打的時候不用說還手,就連一句話也不說呀?”
保爾不說話了,他坐下來用手托著頭,顯得十分疲憊。克里姆卡在添火,然后也在桌旁坐下。
“今天我們還讀書嗎?”他問保爾。“不讀啦,”保爾說,“沒有書讀,書亭沒開門。”“怎么,今天為什么沒書?”克里姆卡感到奇怪。“賣書的被憲兵抓走了,好像還在那里搜到了什么。”
保爾說。
“為什么?”“是政治原因。”
克里姆卡看了看保爾,有些迷惑不解。“政治是怎么一回事?”
保爾一聳肩膀:“我哪知道!好像是說有人反對沙皇,那也許就是政治吧。”
“難道有這種人嗎?”克里姆卡嚇得哆嗦了一下。“這誰又能知道。”保爾回答。這時,門開了,睡意朦朧的格拉莎走了進來。“你們怎么不睡覺,克里姆卡?趁火車沒來,還能睡上個把小時。保爾,你也去睡吧,我給你看火。”往往什么事情都是難以預料,保爾沒想到他很快就離開了飯館,至于什么原因他根本沒想過。那是正月里一個很冷的天氣里,保爾做完工準備回家,可接班的小伙計還沒來。保爾只好去找老板娘,說他要下工回家,可老板娘不讓他走,仍要他繼續干下去。已經干了一天一夜的保爾沒辦法,又接著干下一班,夜里,他累得癱倒了。到休息時,他想把幾口大鍋裝滿水燒開,好為3點鐘那列火車做準備。
保爾去擰水龍頭開關,可沒有水流出來,顯然水塔沒送水。他也沒關龍頭就睡了,由于他實在太累了。
沒多久,水龍頭往外流水啦。水流進水槽,很快裝滿水槽溢了出來,流到洗碗間的地板上。這兒又沒有人,積水越流越多,很快從門下縫隙竄向飯館的餐廳。
水流不停地從熟睡旅客們的衣物箱包下悄悄流過,始終沒有人覺察到水流出來了。到后來,積水浸濕了地上的物品,有一位旅客睡在地上,他感覺到了,立刻跳起來大叫,這時大家才慌忙搶救各自的東西,頓時亂做一團。
積水仍在不停地上漲。正在收拾桌子的普羅霍爾聽到旅客的叫喊聲,趕忙跑了過來,他踩著積水,跳到門前,用盡全力將門打開。被門擋住的積水一下子全部沖進了餐廳。
餐廳更亂了,叫喊聲也更大。普羅霍爾跑進洗碗間,沖到睡著的保爾面前。拳頭雨點般落在了保爾的頭上臉上。他被打得昏沉沉的。保爾這才醒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普羅霍爾打得他眼里直冒火星,全身痛得要命。遍體鱗傷的他好容易才回到了家。
早晨,哥哥阿爾青向保爾詢問事情的經過。保爾就把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是誰把你打成這樣?”阿爾青低沉地問。“普羅霍爾。”
“好吧,你休息吧。”阿爾青穿上皮外套,一聲不吭地走了。“誰是普羅霍爾先生,我能見一見他嗎?”一個陌生的工人問格拉莎。
“您稍等一下,他很快就出來啦。”她說。身材魁梧的工人倚在門框上:“好吧,我等一會兒。”普羅霍爾端著放有大摞餐具的托盤向洗碗間走過去。
“他就是。”格拉莎指著他說。阿爾青走了過去,用手重重地拍著普羅霍爾的肩膀問:
“你為什么打我的兄弟保爾?”還沒等普羅霍爾把肩膀掙脫出來,他已被打翻在地了;他剛要爬起來,可第二拳比第一拳更重,他再也動彈不了了。
洗碗女工們躲在一邊給嚇壞了。阿爾青打完后,轉身走了。普羅霍爾痛得在地上直打滾,滿臉是血。晚上,阿爾青沒有回家。后來,母親打聽到了,阿爾青被憲兵隊抓走了,6天后,阿爾青被放回來了,他回來時,很晚了,母親已睡著了。他走到保爾床邊,關切地問:
“好些了嗎?兄弟,”說著他坐在床邊,“這也算不了什么。以后,你到配電站去干活吧,我已經跟別人說好了,到那里你還能學點本事。”
兄弟倆緊緊地握住對方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