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絲雖然心里得意，但是因為一直沒有完全克服先前亞歷克·德伯的不信任感，所以盡管那些特蘭特里奇村子里的人一拖再拖，她還是寧愿和他們一起步行回去。所以她委婉地謝絕了他。“我已經對他們說了要等他們一起回家，現在他們會以為我這么做的。”

“很好，自主小姐，隨便你吧……那我就不必忙了……我的天哪，他們這個舞會真熱鬧！”

他并沒有向前走進亮處，可還是有些人注意到了他。他的出現使跳舞的人稍稍停頓了一下，也令他們意識到時間過得真快。等到他點燃第二支雪茄離開以后，特蘭特里奇莊上的人便離開來自其他村子的人，聚集起來打算一塊兒回去。他們收拾起包裹和籃子，當鐘敲十一點一刻的時候，他們便陸陸續續地踏上了回家去的山路。這條路有三英里長，干燥的白色路面，在月光照耀下顯得比平時更白。苔絲在人群中一會兒跟這個人一起走，一會兒跟那個人一起走；不久她就發現，那些酒喝醉了的男人被清涼的晚風吹得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幾個很隨便的女人也是跌跌撞撞的。這幾個女人當中，一個是綽號為“黑桃王后”膚色淺黑的悍婦卡爾·達奇，直到最近為止一直是德伯尤其喜歡的一個女人；另一個是被稱為“方塊王后”她的妹妹南希，人們稱呼她“方塊王后”；還有一個就是跳舞時跌倒的那個結過婚的年輕女子。她們此刻的形象，盡管在平常人的眼里看來是那樣的笨拙和庸俗，可對于她們自己來說卻完全不同。她們順著路前行，覺得自己和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一樣出類拔萃，而月亮和星星和她們一樣熱情奔放。

然而，苔絲則再次經歷了類似在家里跟父親在一起時經歷過的那種痛苦——看見這些人醉醺醺的樣子，她剛才感覺到的那種在月光下行路的樂趣就被破壞了。但是，由于前面說過的原因，她依舊與他們結伴前行。

在寬闊的大路上他們走得相當分散，但是當他們要穿過地邊一道籬笆門，走在最前面的人開門遇到困難的時候，人們便漸漸聚攏起來。

黑桃王后卡爾走在最前面。她帶著一只柳條籃子，里面放著亂七八糟的一些東西。這籃子又大又重，為了方便，她把它頂在頭上；當她兩手叉腰往前走的時候，頭上的籃子搖搖晃晃地保持著危險的平衡。

“嘿，卡爾·達奇，你背上是什么東西在往下面爬呀！”突然人群中有個聲音說。

大伙兒都將目光投向卡爾。她的衣裙是用又輕又薄的印花棉布做的；此刻在她腦袋后面有一條繩子一樣的東西一直垂到腰下面。

“是她的頭發散下來了，”有個人應道。不，不是她的頭發；那是從她籃子里滲出來的一道黑色東西。

“是糖蜜，”一個眼尖的婦女說。確實是糖蜜。卡爾的老祖母愛吃甜食；因為自己家里養蜂，所以她有的是蜂蜜，但她特別愛吃糖蜜，這次卡爾就是想給老人家一個驚喜。這會兒她慌忙把籃子放下來，卻發現盛糖蜜的容器已經破了。

卡爾背上的怪相引得眾人大笑。氣惱的黑桃王后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主意，不用笑話她的人幫忙就能弄掉背上的糖蜜。她激動地沖進他們將要通過的那塊地里，面朝上躺在草上，背脊著地旋轉身體，接著又以兩肘撐著身子在草上挪動，努力擦干凈衣服上的糖蜜。

人們的笑聲更響了；卡爾這一連串怪動作使他們笑得直不起身。我們的女主角在此之前一直保持著平靜，到了現在這個熱鬧非凡的時刻也忍不住和大伙兒一起笑了。

這可是一件不幸的事，一聽見夾雜在眾人笑聲中苔絲那較為冷靜和圓潤的聲音，在黑桃王后心中悶燃了很久的妒忌之火立刻使她發了瘋。她猛地從地上蹦起來，沖到她所憎恨的對象面前。

“你這個粗坯，敢嘲笑我！”她大聲吼道。“大家都笑，我實在忍不住呀，”苔絲一邊回答，一邊還在吃吃地笑。“啊，因為現在他最喜歡你，所以你覺得你強過任何人，是不是？不過你先別得意太早，我的貴夫人，別這么得意！就你這樣的，兩個還抵不上我一個呢！來吧，讓你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使苔絲大吃一驚的是，黑桃王后開始動手脫連衣裙外的緊身背心，她攥緊拳頭，沖著苔絲擺好了打斗的架勢。

“喲，我才不跟你打架呢！”苔絲嚴肅地說。“我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的貨色，我就不會這么下賤，和你們這些娼妓混在一起。”

這句話打擊面太大，惹得其他人也對苔絲產生了強烈的憤怒之情，不幸的漂亮姑娘立刻便遭到一陣狂潮般的辱罵。方塊王后罵得尤其厲害，因為人們懷疑卡爾與德伯兩人之間所存在的那種關系也同樣是她和德伯的關系；如今姐妹兩人聯合起來對付共同的敵人。另外幾個女人也和她們一起罵苔絲，并且罵得相當惡毒；這是因為她們一個晚上又喝酒又鬧騰的結果，否則她們當中誰也不會如此愚蠢以致表現出這樣的惡意。在場的男子看到苔絲遭到不公平的攻擊，就出來替她說話，試圖平息事態，但這一努力反而火上加油。

苔絲既憤怒又害臊。她不再顧忌路上很冷僻而天色正晚，只想著盡快離開這一伙人。她完全清楚，攻擊她的人當中那些善良的第二天就會為這種激動而后悔。現在人們已經走進地里，她正打算悄悄地后退，然后獨自趕緊離開，突然，冷不丁從遮著道路的樹籬的一個角上冒出一個騎馬的人——亞歷克·德伯正看著他們。

“你們到底為什么如此吵鬧，諸位？”他問。沒有人馬上回答他的問題。事實上他也不需要；先前當他和這些人隔著一段距離的時候聽見他們的聲音，就悄悄地騎馬跟上來，聽了這么久，他對所有的事都很清楚。

此刻苔絲沒有和大多數人在一起，而是站在籬笆門旁。亞歷克彎下腰悄聲對她說，“跳上來騎在我身后，我們很快就把這些嘰嘰歪歪的壞女人甩到后面了！”

苔絲頭腦極其清醒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決定性時刻。對于亞歷克如此主動給予援助，對于他這樣相邀結伴，苔絲在任何其他時候幾乎都會加以拒絕，此時此刻，道路冷僻這一因素也沒有使苔絲輕易改變以前的態度。但是亞歷克的建議是在一個特殊的緊要關頭提出來——面對著這些對手，苔絲只要縱身跳上馬背，她的憤怒和害怕馬上就能變成勝利——所以她一時沖動，攀上籬笆門，縱身躍上馬背坐在亞歷克的后面。等到那些喝多了酒的好斗的女人頭腦稍微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們兩人已經騎著馬跑得老遠，消失在蒼茫夜色之中。

黑桃王后和方塊王后以及那個新婚不久的年輕女人站在一起，三個人都呆呆地望著馬蹄聲在路上越來越輕最終消失那個方向。

“你們在看什么？”一個沒有看見先前所發生事情的人問道。

“嗬——嗬——嗬！”黑卡爾高聲大笑。“唏——唏——唏！”醉醺醺的新娘子也笑。

“嘿——嘿——嘿！”黑卡爾的母親也笑，還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剛出鍋！”

然后，這些人沿著田間小道繼續趕路——。

11

亞歷克·德伯和苔絲兩人騎著馬慢跑了一陣子，兩人都沒吭聲。苔絲在后面緊緊拽著德伯，她的心因為勝利到現在還跳的十分劇烈，不過對于其他方面她仍持懷疑態度。她發現，現在他們所騎的馬不是德伯有時候騎的那匹好動的馬，對于這點她不害怕，盡管她在后面緊緊地拽著德伯還是坐得很不自在。她請德伯讓馬兒別跑，慢慢地走，德伯聽從了。

“真是干凈利落，對嗎，親愛的苔絲？”過了不久他說。

“是呀！”苔絲說。“我想我真應該非常感激你。”“那你感激我嗎？”

他沒有聽到苔絲的回答。“苔絲，為什么你總是不樂意我吻你？”“我想——因為我不愛你。”“你非常肯定嗎？”“有的時候我對你非常生氣！”

“啊，我有些擔心事情會這樣。”不過，亞歷克盡管嘴上這么說，對于苔絲的心里話內心卻并不反感。他明白，無論什么都要比態度冷淡好。“當我惹你生氣的時候你怎么不告訴我呢？”

“你相當清楚這是為什么。因為我在這兒沒辦法。”

“我沒有因為想要親近你而經常惹你生氣吧？”

“有過幾次。”

“幾次？”

“你跟我知道得一樣清楚——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