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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處女(8)

“瞎子!”苔絲跟著重復了一遍。這一情況使她感到困惑,但是她還沒有來得及想明白自己到底疑慮什么,就已經在女仆的指點下抱起了兩只最好看的漢堡雞,跟在懷里也抱著兩只雞的同伴后面前往不遠處的莊園宅第。這座宅第盡管裝飾華麗、氣勢宏偉,可在它的這個區域處處都有一些跡象——能看見前方有雞毛在空中飛舞,草地上放著一只只雞籠——表明屋子的某個主人甚至能讓自己喜愛這些不會說話的動物。

在底層的一間臥室里,一位白發婦人背對亮光安坐在一把扶手椅內,她不超過六十,也許更年輕一些,頭戴一頂大便帽;她就是這座莊園宅第的所有者。苔絲一條手臂托著一只雞走到這位太太跟前。

“啊,你就是來照料我那些雞的年輕姑娘吧?”德伯太太說,她辨出一個陌生的腳步聲,“我希望你會好好地待它們。我的管家告訴我,你來養雞很合適。呃,它們在哪里?啊,這是斯特拉特!不過它今天不是那么活潑,對嗎?一個陌生人照顧它有點兒受驚了,我想。菲娜也一樣——沒錯,它們有點兒受驚——你們是不是受驚了,親愛的?不過它們不久就會跟你熟起來的。”

德伯太太說話的時候,苔絲和那女仆遵照她的手勢把那些雞依次放在她的膝上,讓她把它們從頭到尾地撫摩,檢查它們全身上下。她只要摸一下就馬上能分辨出是哪一只雞,就能發現某一根雞毛被折斷了還是將要掉了。她還摸雞的嗉囊,隨后就知道它們吃的是什么,是吃得太少還是太多,她心里的種種想法都通過面部表情像演啞劇似的生動地表現出來。

兩個姑娘送來的那四只雞經德伯太太撫摩和檢查過后被送回雞合,另四只又被送來,如此反復,直到老太太所有那些心愛的公雞和母雞都被輪到——每一只放到她膝上的雞她差不多都能正確判斷,極少發生差錯。

這情形使苔絲覺得似乎是在舉行堅信禮儀式:德伯太太是主教,這些雞是受禮的孩子,她本人和女仆則是把孩子們帶上前去的教區牧師和副牧師。儀式結束的時候,德伯太太現出滿臉皺紋突然問苔絲,“你會吹口哨嗎?”

“吹口哨,夫人?”“是啊,用口哨聲吹出各種曲調。”苔絲和大多數鄉下姑娘一樣,會吹口哨,雖然她一般在有身份的人面前不愿這樣做。然而這會兒她大方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那么你每天都得吹。我曾經雇傭過一個男孩,他吹得很好,不過他走了。我要你對我的紅腹灰雀吹,我看不見它們,所以我喜歡聽它們唱歌;我們就是用吹口哨的辦法教會它們各種曲調。告訴她那些鳥籠子在什么地方,伊麗莎白。你明天就要開始吹,不然它們唱歌的本領就會退步。這一段時間已經有好幾天沒人教它們了。”

“德伯先生今天早晨對它們吹過口哨,夫人,”伊麗莎白說。

“他!呸!”老太太臉上現出表示厭惡的皺紋,沒再繼續說什么。就這樣苔絲想象中的親戚對她的接待結束了,那些雞也被送回了雞舍。德伯太太的態度沒有使這姑娘感到特別驚訝,因為看見了德伯家如此宏大、氣派的府邸以后,她就不再有別的期待。但她壓根兒不會想到,這位老太太完全沒有聽說過所謂苔絲是她們家的親戚這個說法。她猜測這位雙目失明的老太太和兒子之間沒有多深感情。可在這一點上她也錯了。德伯太太并非天下第一位無可奈對兒子既愛又恨,既喜歡又氣惱的母親。

盡管昨天有過不愉快的開頭,可是既然被安排妥了,苔絲便想要體驗一下在這個新的位置上的自由和新奇,她還很想知道自己有能力干好這么一件的事情,以確定有多大可能性保住自己的位置。當花園里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馬上在一只雞籠上坐下,煞有介事地噘起嘴唇練習她荒疏已久的本領。她發現自己吹口哨的水平已大大退步,只會把氣空洞無力地吹出去,根本沒法吹成清晰的曲調。

她繼續不停地吹,可總是失敗,心里覺得納悶,這本來是一種天生就會的技能,此刻自己為什么就一點兒都不行了呢。吹了一會兒以后,她察覺到爬滿花園圍墻的常春藤枝條間有個東西晃了一下。仔細一看,一個人正從墻頭跳到地上。

“喲,相信我!”他大聲說,“從來沒有人像你這么漂亮的,苔絲堂妹。我已經在圍墻那邊看了好久,你噘起那兩片迷人的紅唇,做出吹口哨的樣子一個勁地吹,還不時自言自語地罵人,但就是吹不出個調調來。怎么,你覺得很生氣了吧。”

“我恐怕是有些生氣了,但沒有罵人。”

“啊!我知道你為何要練習吹口哨了——那幾只鳥!我母親要你接著給它們上音樂課。她多么自私!仿佛單是照料這些該死的雞還不夠一個姑娘忙似的。如果我是你,就索性拒絕。”

“可她特別叮囑要我做這件事,并且明天早上就要做好準備。”

“是嗎?倘若這樣的話,我來教教你吧。”“哦,不,不用你教!”苔絲一邊說一邊退向門口。“廢話;我又不想碰你。喏,我在鐵絲網的這邊,你就站在那邊,這下你覺得安全了吧。好,現在留心了。你噘起嘴唇的時候勁兒用得太大了。喏,應該像這樣。”

亞歷克·德伯說完還吹了一句“莫以負心唇”作為示范。

“你再試一下,”德伯說。苔絲竭力表現出沉默、拘謹的樣子,緊繃著臉,就像雕塑一樣。可德伯堅持他的要求,為了能使他盡快走開,苔絲按照他所教的方法噘起嘴唇,但卻苦惱地笑了起來,接著又因為自己這樣笑了而感到煩惱,臉倏地紅了。

德伯鼓勵說:“再試一次!”這一次苔絲特別認真,她又試了一次,終于出乎意料之外地吹出了一個真正的圓潤的聲音。她一時陶醉于勝利的喜悅之中,情不自禁地在德伯的面前笑了出來。

“這樣就對了!你繼續練習就會吹得很出色的。喏——我說過我不會靠近你的,并且,盡管我面對誘惑,我依舊信守承諾……苔絲,你是否感覺我母親是一個古怪的老太婆?”

“我并不太了解她,先生。”

“你會發現的;要你學會吹口哨去教她的紅腹灰雀,這還不能說明她古怪嗎?現在她看我很不順眼,可要是你把她的雞照料好,你會討她喜歡的。再見吧。假如你遇到困難需要幫助,別去找管家,來找我好了。”

苔絲·德比就是在這幾個人構成的一個圈子、這么一個王國里面填補了一個位置,承擔了一份差事。她頭一天的經歷相當典型,可以代表隨后的許多天。

苔絲沒過多久就發現,吹口哨的本領恢復之后,對著那些紅腹灰雀吹曲子壓根不是什么繁重的任務。每天早晨在鳥籠子旁邊這樣吹口哨帶給她很大的樂趣。亞歷克·德伯不在,苔絲無拘無束,她仰起頭把嘴唇湊近鳥籠,對著她那些專心的聽眾自在、優雅地吹起來。

德伯太太睡的大床有四根帷柱,四面掛著厚重的錦緞床帷,她的紅腹灰雀也在這間臥室里。有一次,苔絲正在掛著鳥籠的窗前像往常一樣教鳥兒唱歌,忽然察覺那張大床后面有響動。當時老太太并不在屋里,這姑娘轉過身,似乎瞅見一雙靴子的足尖從床帷下邊的緣飾底下露出來。于是她故意將曲調吹走樣,暗示床帷后面的偷聽者——假如真有人躲在那里偷聽的話——她起了疑心。從這天起,苔絲每天早上都要去床帷后面查看一下,卻從未發現有人躲在那里。亞歷克·德伯顯然打消了用這種埋伏的方法嚇唬苔絲的的念頭。

10

每一個村莊都有它自己的特點、習俗,以及道德標準。特蘭特里奇這個村子及其附近一帶的一些年輕婦女的輕浮是相當明顯的,或許毗鄰村子的“坡居”現在的掌權者也正是這個德行。這里還有一個更根深蒂固的壞風氣,那就是酗酒。在地里人們老談論的一個話題是省錢毫無用處;這些穿著粗布衣的精明人會靠著他們的鋤或犁計算出一個事實,一個人依靠教區的救濟比依靠他勤儉一生攢下來的積蓄來養老,日子會過得更寬裕。

他們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每周六晚上收工之后去兩三英里以外那個衰敗了的集鎮蔡斯勃勒,從酒類專賣者那把一些稀里古怪的混合飲料買來當啤酒喝,半夜三更才回來,禮拜天則睡它一整天,把這種飲料對消化不良作用全部睡掉。

最初有好長一段時間苔絲都參加這種每周一次的快活的家會。但是在一些年齡相仿的家庭主婦們慫恿之下——苔絲終于同意參加。第一次去蔡斯勃勒她就享受到了出乎意料的樂趣,因為經過了整整一星期管理雞場的枯燥乏味的生活之后她被眾人歡鬧的場合極大地感染了。此后她便經常性去。她溫文爾雅,惹人注目,而且正處于即將成為成熟女性的年齡,在蔡斯勃勒街上露臉便引來那些無所事事者詭秘的目光,因此,她雖然有的時候去的時候是一個人,但為了安全起見在晚上回家時總要找人做伴。

就這樣過了一兩個月,到了九月的一個禮拜六,逢上趕集也逢上趕會,從特蘭特里奇來尋找這雙重樂趣的佚游者又來喝酒。苔絲因為得趕完手上的活,所以直到黃昏才出發,比她的同伴晚到了很久。苔絲在蒼茫的暮色里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到了蔡斯勃勒苔絲才發現這一天既是趕集又是趕會的日子,這會兒天快要黑了。她要買的東西不多,沒多在工夫就全部買齊,隨后她像以前一樣,開始尋找幾個特蘭特里奇莊上的人做伴回家。

起先她沒有找到;有人告訴她,大多數特蘭特里奇來的人去跳舞了——在一個兼捆干草的泥炭販子家里,鎮上一個偏僻的角落。苔絲在打聽這人住處的途中發現德伯先生站在一個街角上。

“怎么——我的美人兒?這么晚了你還在這兒?”德伯說。

苔絲告訴他自己因為要等人結伴回家。“一會兒我會找你的,”當苔絲順著后面一條小道走遠的時候德伯望著她的背影說道。快到泥炭販子的家了,前門敞開著,因此苔絲借著暮色還勉強能透過房屋一直看到后面的花園。她敲了門,卻沒有反應,于是她便穿過房間循小道向有提琴聲傳出的外屋走去。

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用于貯藏的屋子。有一股帶亮光的黃色霧氣通過敞開的門,飄浮到外面幽暗的地方。苔絲本來以為是煙氣,直到走近后她才發現是被屋子里的燭光所照亮的一片灰塵。

苔絲走近門口朝屋里張望,看見一些朦朧的人影循著舞步在來回跳動;之所以沒聽到頓腳的聲音,是因為這些人鞋上沾滿著貯藏于屋里的泥炭和別的東西的粉狀殘渣;那一片霧氣也正是他們快活地舞動時揚起了地上的粉末而造成的。泥炭和干草的碎屑的霉味和跳舞者的汗味和熱氣混合在一起在屋子里翻騰,形成一種兼有植物和人類特點的粉霧,加了弱音器的琴聲要透過它傳向屋外顯得疲軟無力,與跳舞者的生氣勃勃形成鮮明的對比。這些人舞動著、咳嗽著、大笑著。他們是兩人一對,充滿激情。

偶爾其中的一對舞伴會到門口來透透氣。

這些人當中有幾位坐在靠墻的板凳和一捆捆干草上,其中有一位認出了苔絲。

“女孩子們覺得在‘鳶尾花酒店’跳舞不雅觀,”他解釋說。“她們不樂意讓所有人都看出誰是她們的意中人。況且,有時她們剛跳得起勁,酒店卻要關門了。所以我們來這兒跳舞,想喝酒的話就派個人去買回來。”

“但你們有誰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呀?”“喏——快了。這一曲差不多就是最后一曲了。”苔絲等著。里爾舞曲就要結束,有些人準備回家,但是還有一些人不想回去,于是又一曲舞跳起來了。這一曲結束一定會散場,苔絲想。可是這一曲才結束,新的一曲緊接著又開始,她開始有點慌了;可是,既然已經等了這么久,那就必要繼續等下去。因為今天是趕會的日子,各條道上到處都可能有一些居心叵測的游手好閑者;苔絲盡管并不畏懼那些能預料到的危險,但是對未知的災禍是害怕的。要是在馬勒特村附近,她就不會這樣擔驚受怕。

“別緊張,我親愛的好姑娘,”一個大汗淋漓的年輕人一邊咳嗽一邊勸她說。“你用不著這么著急。明天是禮拜天,感謝上帝,我們在做禮拜的時候睡它一覺疲勞就無影無蹤了。好了,和我跳一曲怎么樣?”

苔絲并不討厭跳舞,可她不想在這兒跳。屋里這些人的舞次更加瘋狂了;無論提琴手不時地變換方式推:他們有時候拉在琴馬不該拉的一邊,有時候則把弓背當弓弦用。無論他們怎么拉那些氣喘吁吁的人都自顧自地繼續旋轉狂舞。

他們一般情況下不會。要是有人更換,那就說明一對舞伴之中必有一方不能讓對方如意,這些人跳到這會兒,每一對都已經搭配得很合適。就在這時,突然,地上砰地響了一聲:一對舞伴跌倒了,攪成一團躺在地上。隨后的一對停下來,也被他們絆倒。屋子里本來就已經到處灰塵飛揚,這樣一來,在跌倒的人四周又騰起一團灰塵。

“回家之后,我的先生,你要為這件事情承擔后果的!”那一堆跌倒的人中間有一個女人突然大聲嚷嚷。她就是笨手笨腳惹出了麻煩的那個男人的舞伴,也正是他新婚不久的妻子。

這時候,在花園的暗處有人高聲大笑,與屋里人的竊笑混合在一起。苔絲回過頭去亞歷克·德伯正叼著雪茄獨自站在那兒。他示意要苔絲過去,苔絲不情不愿地走到他的面前。

“喂,我的美人兒,你在這里干嗎?”干了一天的活,又走了一段遠路,苔絲非常疲倦,就把眼前的煩心事說給他聽——從先前他們相遇那時候起她就一直等待著想找人結伴回家。“但是看起來他們似乎永遠不打算回去似的,我實在不想再等下去了。”

“當然不要再等了。今天我只有一匹鞍馬,但我們可以去‘鳶尾花酒店’我租一輛雙輪輕便馬車把你送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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