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呼嘯山莊
- (英)艾米莉·勃朗特
- 2895字
- 2016-01-13 13:52:40
希刺克厲夫太太是我的兒媳婦,希刺克厲夫說,證實了我的猜測。他說著,轉過頭用一種特別的眼光望著她——一種憎恨的眼光。盡管他臉上的肌肉生得極反常,也會像正常人一樣地表現出他心靈的語言。
啊,當然——我現在看出來啦,您才是這慈善的天仙的有福氣的占有者吧。我轉過頭來對我旁邊那個人說。
比剛才更糟,這年輕人滿臉通紅,握緊拳頭,簡直像要動武的架勢。可是他馬上又鎮定下來了,只沖著我咕嚕了一句粗野的罵人的話,結束了這場風波,這句話,我裝作沒聽見。
不幸,你猜錯了,先生!主人說,我們兩個都沒那種福氣占有你的好天仙,她的男人死啦。我說過她是我的兒媳婦,因此,她當然是嫁給我的兒子。這位年輕人是……
當然不是我的兒子!希刺克厲夫又微笑了,似乎把那個粗人當作他的兒子,簡直是把玩笑開得太魯莽了。我的姓名是哈里頓·恩蕭,另一個人吼著,而且我勸你尊重它!我沒有表示不尊敬呀。這是我的回答,心里暗笑他報出自己姓名時的嚴肅神情。他死盯著我,盯得我都不想再回瞪他了,由于我擔心自己會耐不住給他個耳光或是笑出聲來。我開始感到在這個愉快的一家人中間,我確實是礙事。那種精神上的陰郁氣氛不止是抵消,而且壓倒了來自我四周物質上的舒適。我暗想,第三次敢于再來這屋里時一定要小心謹慎。吃喝完畢,誰都沒說句應酬話,我就走到一扇窗子前去看看天氣。我看到一片悲慘的景象——黑夜提前降臨,天空和群山混雜在一團凜冽的旋風和使人窒息的大雪中。
現在沒有帶路人,我恐怕不能回家了,我禁不住叫起來。道路已經埋上了,就是還露出來的話,我也看不清往哪兒走。
哈里頓,把那十幾只羊趕到谷倉的走廊上去,如果整晚呆在羊圈就得給它們蓋點東西,前面也要擋塊木板。希刺克厲夫說。
我該怎么辦呢?我更焦慮了。沒有人理會我。我回頭看看,只見約瑟夫給狗送來一桶粥,希刺克厲夫太太俯身向著火,燒著火柴玩,這堆火柴是她剛才把茶葉罐放回爐臺時碰下來的。約瑟夫放下了他的粥桶之后,找碴似地把這屋子巡視一遍,扯著沙啞的喉嚨喊起來:我真奇怪別人都出去了,你怎么能就閑在那兒站著!可你就是沒出息,說也沒用,你一輩子也改不了,就等死后見魔鬼……跟你媽一樣!
我這時還以為這一番滔滔不絕的穢語是對我而發的。我十分憤怒,便朝著這老流氓走去,打算把他踢出門外。可是,希刺克厲夫夫人的回答制止了我。
你這胡扯八道的不正經的老東西!她回答,你提到魔鬼的名字時,你就不怕給活捉嗎?我警告你不要惹我,否則我就要特意請它把你勾去。站住!瞧瞧這兒,約瑟夫,她接著說,并從書架上拿出一本大黑書,我要讓你看看我學魔法已經進步了多少,不久我就可以完全精通。那條紅牛不是偶然死掉的,而你的風濕病也該算作天賜的懲罰!
啊,惡毒,惡毒!老頭喘息著,求主拯救我們脫離邪惡吧!
不,混蛋!你是個被上帝拋棄的人——滾開,不然我要狠狠地傷害你啦,我要把你們都用蠟和泥捏成模型!誰先越過我定的規矩,我就要——我不說他會倒什么樣的霉——可是,等著吧!我可在監督著你呢。
這個小女巫那雙美麗的眼睛里增添了一種嘲弄的惡毒神情。約瑟夫真的嚇得直哆嗦,趕緊跑出去,一邊跑一邊禱告,還嚷著惡毒!我想她的行為一定是由于無聊鬧著玩的。現在只有我們倆了,我想對她訴訴苦。希刺克厲夫太太,我誠懇地說,您一定得原諒我麻煩您。我敢于這樣,是由于您既有這么一張臉,我敢說您的心地一定好。請指出幾個路標,我也好知道回家的路。我的確不知道該怎么走,就和您不知道怎么去倫敦一樣!順你來的路走回去好啦,她回答,依然安坐在椅子上,面前一支蠟燭,還有那本攤開的大書。最簡單的辦法,可也是我所能提出的最穩當的辦法。
那么,要是您以后聽說我被人發現已經死在泥沼或雪坑里,您的良心就不會低聲說您,也有一定的過錯嗎?
怎么會呢?我又不能送你走。他們不許我走到花園墻那邊的。
您送我?在這樣一個晚上,為了我的方便就是請您邁出這個門檻,那我也不忍心啊!我叫道,我要您告訴我怎么走,不是領我走。要不然就勸勸希刺克厲夫先生,給我派一位帶路人吧。
派誰呢?只有他自己,恩蕭、齊拉、約瑟夫、我。你要哪一個呢?
莊上沒有男孩子嗎?沒有,就這些人。那就是說我不得不住在這里啦!
那你可以和主人商量。我不管。我希望這是對你的一個教訓,以后別再在這山間亂游蕩。從廚房門口傳來希刺克厲夫的嚴厲的喊聲:至于住在這兒,我可沒有招待客人的床鋪。你要住,就跟哈里頓或者約瑟夫睡一張床吧!
我可以睡在這間屋子里的一把椅子上。我回答。不行,不行!生人畢竟是生人,無論他是窮是富。我不習慣讓任何人進入我防范不到的地方!這沒有禮貌的壞蛋說。
遭受了這個侮辱,我的忍耐到極限了。我十分氣憤地罵了一聲,在他的身邊擦過,沖到院子里,匆忙中正撞著恩蕭。天當時是那么漆黑,以至我竟找不到出口。我正在亂轉,又聽見他們之間有教養的舉止的另一例證。起初那年輕人好像對我還友好。我陪他走到花園那兒去吧,他說。你陪他下地獄好了!他的主人或是他的什么親屬說道。那么誰看馬呢,呃?
一個人的生命總比一晚上沒有人照看馬重要些。總得有個人去的。希刺克厲夫夫人輕輕地說,比我所想的和善多了。
不用你命令我!哈里頓反擊了。你要是重視他,最好別出聲。
那么我希望他的鬼魂纏住你,我也希望希刺克厲夫先生再也找不到一個房客,直到山莊全毀掉!她尖刻地回答。聽吧,聽吧,她在咒他們啦!約瑟夫咕噥著。我向他走去。他坐在說話聽得見的近處,借著一盞提燈的光在擠牛奶,我就毫無客氣地把提燈搶過來,大喊著我明天把它送回來,便奔向最近的一個邊門。
主人,主人,他把提燈搶走啦!這老頭一面大喊,一面追我。喂,咬人的!喂,狗!喂,“虎狼”!抓住他,抓住他!
一開小門,兩個一身毛的妖怪便撲到我的喉頭上,把我撲倒了,把燈也撲滅了。這時希刺克厲夫與哈里頓一起放聲大笑,這大大地激怒著我,也讓我感到羞辱。幸好,這些畜生倒好像只想伸伸爪子,打呵欠,搖尾巴,并不想把我活活吞下去。但是它們也不容我再起來,我就不得不躺著等它們的惡毒的主人在什么時候來解救我。我帽子也丟了,氣得直抖,我命令這些土匪放我出去——再多留我一分鐘,就要讓他們遭殃——我說了很多斷斷續續的、威脅的、要報復的話,用詞之惡毒,頗有李爾王之風。
這劇烈的運動使我流了大量的鼻血,可是希刺克厲夫還在笑,我也還在罵,如果不是旁邊有個人比我理智些,比我的款待者仁慈些,我真不知道怎么下臺。這人是齊拉,健壯的管家婆。她終于挺身而出,詢問這場斗爭的真相,她以為他們肯定是有人對我下了毒手。她不敢攻擊她的主人,就向那年輕的惡棍開火了。
好啊,恩蕭先生,她叫道,我不知道你下次還要干出什么好事!我們是要在我們家門口謀害人嗎?我看在這家里我可再也住不下去啦——瞧瞧這可憐的小子,他都要背過氣啦!喂,喂!你可不能這樣走,進來,我給你治治。好啦,別動。
她說著這些話,把她提著的一桶冰冷的臟水倒掉,又把我拉進廚房里。希刺克厲夫先生跟在后面,他的偶爾的快樂很快地消失了,又恢復他的習慣的陰郁。
我非常難過,而且頭昏腦漲,因此不得不在他的家里借宿一夜。他叫齊拉給我一杯白蘭地,然后就進屋去了。她呢,對我不幸的遭遇安慰一番,而且按主人之命,給了我一杯白蘭地,看見我稍稍恢復了一些,便帶我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