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霧都孤兒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2705字
- 2016-01-13 16:09:39
敘述奧立弗·退斯特差一點得到了一個并非閑差的差事。
奧立弗犯下了一個褻瀆上帝、大逆不道的罪過,公然要求多給些稀飯,在以后的一個星期里,他成了一名重要的罪犯,一直被單獨關在黑房間里,這種安排是來自理事會的遠見卓識與大慈大悲。乍一看起來,不無理由推測,倘若他對白背心紳士的預見抱有適度的敬重之意,只消把手帕的一端系在墻上的一個鐵鉤上邊,自己被掛在另外一端,保準一勞永逸地叫那位賢哲取得未卜先知的名望。不過,要表演這套把式卻存在一個障礙,就是說,手帕從來就被定為奢侈之物,理事會一道明令,便世代從窮人們的鼻子底下消失了。這道命令是他們一致通過,簽字蓋章,鄭重其事地發布出去的。另一個更大的障礙則是奧立弗年幼無知。白天,他只知傷傷心心地哭,當漫漫長夜來臨的時刻,他總要伸出小手,捂住眼睛,想把黑暗擋在外邊,他蜷縮在角落里,竭力想進入夢鄉。他不時驚醒,身體往墻上貼得越來越緊,他仿佛感到,當黑暗與孤獨四面襲來時,那一層冰涼堅硬的墻面也成了一道屏障。
仇視“本制度”的人不要以為,奧立弗在單獨禁閉的這段時間享受不到運動的好處,社交的樂趣,甚至宗教安慰的裨益。就運動而言,這時刻正值數九寒天,他獲準每日早晨到石板院子里的卿簡下邊去洗禮一番,邦布爾紳士在場照看,為避免奧立弗著涼,總要很殷勤地拿藤條抽他,給他一種全身火辣辣的感覺。談到社交方面,他每天一次被帶進孩子們吃飯的大廳,當眾鞭笞,以儆效尤。每日晚上,禱告時間一到,他就被一腳踢進那間黑房間,獲準在那兒聽一聽孩子們的集體禱告,借以安慰自己的心靈,可見他遠遠談不上被剝奪了宗教慰藉的益處。理事會故意在禱告中加了一條,呼吁孩子們祈求上帝保佑,使他們成為高尚、仁慈、知足、聽話的人,切不可犯下奧立弗·退斯特所犯的那些個罪行,這一番禱告明確宣布他處于惡勢力的特別保護之下,純系魔鬼親自開辦的工廠制造出的一件物品。
奧立弗就是處于這么一種吉星高照、備受關懷的處境。一天早晨,煙囪打掃夫甘菲爾紳士走到這邊大街上來了,他心里一直在考慮怎么樣支付欠下的若干房租,房東已經變得相當不耐煩了。甘菲爾紳士的算盤打得再精,也湊不齊所需要的整整五鎊這個數目。這一道算術難題真是逼得他走投無路,他手里拿著一根短棍,輪番地敲敲自己的腦門,又抽一下他的驢,經過濟貧院時,他的眼睛攫住了門上的告示。
甘菲爾紳士沖著驢子發話了,“嗚——唔。”驢子這會兒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它可能正在想,把小車上的兩袋煙灰卸下來以后,是否可撈到一兩棵白菜幫子作為獎勵,因此,它沒有聽見這道命令,始終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甘菲爾紳士咆哮起來,對它的眼睛,沖著它的腦袋就是一通臭罵。他趕上前去,照驢腦袋就是一下,幸虧是頭驢,換上其他畜生肯定已經腦袋開花了。接著,甘菲爾紳士抓住籠頭狠狠一擰,客客氣氣地提醒它不要自作主張,才讓它掉過頭來。甘菲爾紳士于是又在驢頭上來了一下,要它老老實實呆著,等他回來再說。甘菲爾紳士把這一切搞定了,便走到大門口,讀起那份招貼來了。
白背心紳士倒背著雙手站在門邊,他剛剛在會議室里表達了一番意味深長的感想。他先已目睹了甘菲爾紳士與驢子之間發生的這一場小小的糾葛,又見那家伙走上前來看告示,不禁怡然自得地笑起來,他一眼就看出奧立弗正是甘菲爾紳士所需要的那一類人。甘菲爾紳士把這份文件細細看了一遍,也在笑:五英鎊,不多不少,正中下懷。至于隨這筆錢搭配的那個孩子,甘菲爾紳士知道濟貧院的伙食標準,料定他是一件合適的小行頭;正好用來打掃煙囪。為此,他又把告示從頭到尾,逐字看了一遍。然后,他碰了碰自己的皮帽,算是行禮,與白背心紳士攀談起來。
“紳士,這地方是否有個小孩,教區想叫他學一門工作?”甘菲爾紳士說。
“是啊,朋友,”白背心紳士面帶遷就的笑臉,講道,“你感覺他怎么樣?”
“假若教區愿意他學一門輕巧功夫的話,掃煙囪倒是一個滿受人尊敬的行當,”甘菲爾說,“我正好缺個徒弟,我想要他。”
“進來吧。”白背心紳士說。他照驢頭又是一巴掌,甘菲爾在后邊耽擱了一下,外帶著又使勁拽了一下韁繩,告誡它不得擅自離開,這才跟隨白背心紳士進去,奧立弗第一次見到這位預言家就是在這間會議室里。
聽甘菲爾重說了一下他的心愿之后,利姆金斯紳士講道:“臟活,這是。”
“以前在煙囪里就有小孩子被悶死。”另一位紳士講道。
“那是要叫他們下來,可還沒點火,就把稻草弄濕了,”甘菲爾講道,“那就盡冒煙不起火。要催小孩子下來,根本不頂事。五花八門的煙,只會把他熏睡過去,他正巴不得呢。小鬼頭,犟得要死,懶得要死,紳士們,再沒有比一團紅火更靈的了,他們一溜小跑就下來了。紳士們,這太厚道了,就是說,一旦他們粘在煙囪上了,烘烘腳板,他們趕忙就得下來。”
白背心紳士仿佛叫這一番辯解逗得樂不可支,然而,他的滿心歡喜立即讓利姆金斯紳士的一道眼神給止住了。理事們湊到一起,磋商了片刻,嗓門壓得很低,旁人單單聽到幾句,“節省開支,”“賬面上看得過去,”“公布一份鉛印的報告。”一點不假,這幾句話之所以能聽出來,也是由于重復了好多遍和特別強調的緣故。
密談總算停了下來,理事們回到各自的椅子,又變得莊重起來,利姆金斯紳士講道:“我們考慮了你的申請,我們不予采納。”
“絕對可以。”白背心紳士說。“不同意,堅決!”其他的理事接上來說。有人說已經有三四個學徒被甘菲爾紳士的老拳腳尖送了命,一段時間以來他就背上了這么個小小的罪名。他心想,理事會真說不清是怎么回事,他們可能認定這件題外的事會影響正在進行的交易。真是這樣的話,這和他們辦事的一貫作風差得也太遠了。即使這樣,他倒也并不特別期望重提那些流言蜚語,只是雙手把帽子扭過去倒過來,從會議桌前緩緩往后退去。
“那,把他交給我,紳士們?”甘菲爾紳士在門邊停了下來,問道。
“是的,”利姆金斯紳士答復,“最低限度,鑒于這是一種臟活,我們認定必須降低補貼標準。”甘菲爾紳士的臉色豁然開朗,他一個箭步回到桌前,講道:
“給多少,紳士們?說啊。別對一個窮人太狠心了吧。你們給多少?”
“應該說,最多三鎊十先令。”利姆金斯紳士說。“十個先令是多給的。”白背心紳士說。“嗨。”甘菲爾講道,“給四鎊錢,紳士們。只消四鎊,你們就永久和他了結啦。”“三鎊十先令。”利姆金斯紳士毫不松口。
“得得。我還個價,紳士們,”甘菲爾急了,“三鎊十五先令。”
利姆金斯紳士回答得斬釘截鐵:“一個子兒也不多給。”
“你們是在要我的命啊,紳士們。”甘菲爾猶豫起來。“呸。呸。胡說。”白背心紳士說,“不多補貼一個子兒,誰拿到他算揀了便宜了,你這個蠢家伙,帶他走吧。這孩子再合適不過了對你。他時時都離不開棍子,這對他大有好處,并且管飯也費錢不多,這孩子打出世以來還沒喂飽過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