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霧都孤兒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2795字
- 2016-01-13 16:09:39
甘菲爾紳士眼光詭譎地看了一眼圍坐在桌子跟前的理事們,發(fā)覺一張張臉龐都掛著笑臉,自己臉上也慢慢綻開了一絲笑臉。買賣談成了。邦布爾紳士馬上接到命令,由他當天下午,把奧立弗和有關合同轉呈治安推事,辦理審批手續(xù)。
為了貫徹這一決定,小奧立弗被解禁,還奉命穿上了一件干凈襯衫,弄得他莫名其妙,他剛完成這一項非同尋常的健身運動,邦布爾紳士又親手為他端來一碗稀飯,外加二又四分之一盎司的節(jié)日面包。奧立弗看到這副嚇人的場面,頓時傷傷心心地哭泣起來,他順理成章地以為,理事會準是要宰了他派用場,否則絕不會用這種辦法來把他填肥。
“別把眼睛哭紅了,奧立弗,好好吃東西,不要忘恩負義,”邦布爾紳士端著架子講道,“你要去當學徒了,奧立弗。”
“當學徒,紳士。”孩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
“是啊,奧立弗,”邦布爾說,“你沒爹沒媽,這么多仁慈的正人君子,他們可都是你的父母,奧立弗,為了送你去當學徒,自謀生路,長大成人,教區(qū)花了三鎊十先令呢——三鎊十先令,奧立弗!——七十先令——百四十六便士!——就為了一個頑皮的孤兒,不討人喜愛的一個孤兒。”
邦布爾紳士的口吻令人肅然起敬,這番話說完,便停下來歇歇氣,可憐的孩子傷心地發(fā)出一陣陣抽泣,滾滾淚水從臉上掉落下來。
“唉唉。”邦布爾紳士的調子不那么高了,眼見自己的口才效果頗佳,他心里真舒坦。“好啦,奧立弗。用袖子把眼睛擦一擦,別讓眼淚掉進稀飯里,奧立弗,這不過蠢透了的事。”這話倒是不假,稀飯里的水已經夠多的了。
在去治安公署的路上,邦布爾紳士囑咐奧立弗,他要做的事就是顯得高高興興的,當推事問他想不想去學徒的時刻,就答復說他太想了。對這兩條命令,奧立弗回答照辦,再說邦布爾紳士還客客氣氣地暗示,倘若任其一條出了漏子,到時候怎么處理他,可就誰也說不準了。到了治安公署,奧立弗被關進一間小屋,邦布爾要他在那兒呆著,等自己回來叫他。
這孩子在小房間里呆了半小時,一顆心撲通直跳,這段時間剛過,邦布爾紳士忽然把頭伸了進來,連三角帽也沒戴,高聲講道:
“喂,奧立弗,我親愛的,跟我去見推事大人。”邦布爾紳士說著換了一副可怕的臉色,壓低聲音補了一句,“你這個小流氓,記住我對你說的話。”
聽到這種多少有些前后矛盾的稱呼,奧立弗天真地打量起邦布爾紳士的臉龐來,然而那位紳士沒容他就此發(fā)表感慨,就馬上領他走進隔壁一間房門開著的房間。房間很寬敞,有一扇大窗戶。在一張寫字臺后邊,坐著兩位頭上抹著發(fā)粉的老紳士,一位在看報,另一位借助一副玳瑁眼鏡,正在端詳面前放著的一小張羊皮紙。利姆金斯紳士站在寫字臺前的一側,甘菲爾紳士臉都沒擦干凈,站在另外一邊,兩三個長相嚇人的漢子穿著長統(tǒng)馬靴,在房間里踱來踱去。
老紳士戴眼鏡沖著那張羊皮紙片慢慢打起盹來。邦布爾紳士把奧立弗帶到桌子面前站定,接下來有一個短暫的間隔。
“大人,就是這個孩子。”邦布爾紳士講道。正在看報的老紳士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扯了扯另一位的衣袖,那位老紳士這才醒過來。“噢,這個孩子嗎?”老紳士發(fā)話了。
“就是他,紳士。”邦布爾說道,“我親愛的,向治安推事大人鞠一躬。”
奧立弗直起身體,恭敬地鞠了一躬。他的眼光停留在治安推事頭上的發(fā)粉上,心里一直在疑惑,是否所有的推事大人生下來頭上就有那么一層白花花的涂料,他們是否由于有這玩意才當上推事的。
“哦,”老紳士講道,“我想,他是喜愛掃煙囪這一行了?”
“大人,他喜愛著呢。”邦布爾暗暗擰了奧立弗一把,提醒他識相些,不要說不喜愛。
“那么,他愿意當一個打掃夫,對嗎?”老紳士盤問道。
“如果明天我們讓他去干其他什么工作,他準會馬上溜掉,大人。”邦布爾答復。“這個人就是他的師傅吧——你,紳士——要好好看待他,管他的吃住以及諸如此類的事情——是否啊?”老紳士又說。
“我說能做到,就一定能做到。”甘菲爾紳士倔頭倔腦地說道。
“你講話很粗魯,朋友,不過看起來倒是一個爽快的老實人。”老紳士說著,眼鏡朝這位奧立弗獎金的申請人轉了過去。本來打著心狠手辣的甘菲爾臉龐烙印,可這位治安推事一半是眼神不濟,一半是想法天真,因此,是人都能看出的事,卻不能指望他也看得出來。
“我相信自己是這樣,紳士。”甘菲爾紳士講話時眼睛一瞟,模樣真是惡心。
“這一點,我絲毫也不懷疑,朋友。”老紳士答復。他把鼻梁上的眼鏡扶扶正,四下里找起墨水壺來。
奧立弗的命運到了一個關鍵時刻。倘若墨水壺是在老紳士想象中的地方,他就會把鵝毛筆插下去,然后簽署證書,一徑人把奧立弗急忙帶走了。可墨水壺偏偏是在老紳士的鼻子底下,接下來他照例滿桌子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就在他一個勁地往前找,眼光落在了奧立弗·退斯特那張滄桑而驚恐的臉上。雖說邦布爾在一旁遞眼色警告他,掐他,奧立弗全然不顧,目不轉睛地盯著未來的主人的丑惡嘴臉,那種厭惡與恐慌交融在一起的神情任何人也不會看錯,哪怕是一位眼神不好的治安推事。
老紳士停了下來,放下鵝毛筆,看看奧立弗,又看了看利姆金斯紳士,這位紳士裝出在吸鼻煙,一副高興而又若無其事的模樣。
“孩子。”老紳士從寫字臺上俯下身來,講道。這聲音嚇了奧立弗一跳,他這種反應倒也情有可原,聽聽這話有多溫和就是了,然而沒有聽熟的聲音總要叫人緊張的,他不住地打著哆嗦,眼淚奪眶而出。
“孩子,”老紳士說,“出什么事了?看你,臉都嚇白了。”
“干事,離他遠一點兒,”另一位推事說著,放下報紙,饒有興致地向前伸出身體。“行了,孩子,告訴我們是怎么回事,別緊張。”
奧立弗撲地跪下來,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哀求他們把自己送回那間黑房間去——餓死他——揍他——高興宰掉也行——就是不要打發(fā)他跟那個可怕的人走。
“呃,”邦布爾紳士講道,他抬起雙手,眼珠朝上翻了翻,神情莊重得很令人感動。“呃,奧立弗,陰險狡猾、心術不正的孤兒我見得多了,你是其中最無恥的一個。”
“閉嘴,干事。”邦布爾紳士剛把帶“最”字的形容話說出來,第二位老紳士便講道。
“對不起,大人,”邦布爾紳士講道,他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您指的是我嗎?”“對,閉上你的嘴巴。”
邦布爾紳士驚得目瞪口呆。竟然喝令一位教區(qū)干事閉嘴。真是改天換地了。
戴了一副玳瑁眼鏡的老紳士看了自己的同事一眼,那一位意味深長地點點頭。
“這些契約我們不予批準。”老紳士把那張羊皮紙往旁邊一扔,講道。
“我期望,”利姆金斯紳士結結巴巴地說,“我期望兩位大人不要單憑一個孩子毫無理由的抗議,就認定院方有管理不善的責任。”
“治安推事不是專管排難解紛的,”第二位老紳士厲聲講道,“把孩子帶回濟貧院去,好好照看他,看來他有這方面的需要。”
這天晚上,白背心紳士很自信、很明確地斷定,奧立弗不只要受絞刑,并且還會被開腸剖肚,剁成幾塊。邦布爾紳士悶悶不樂,神秘地直搖腦袋,宣稱期望奧立弗終得善報。對于這一點,甘菲爾紳士答復說,他期望那孩子還是歸自己,即使同意干事的話,但表達出來的愿望仿佛完全相反。
第二天早上,公眾再次獲悉:奧立弗被重新轉讓,任何人只要愿意把他領走,可獲得酬金五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