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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鯨客店(2)

  • 白鯨
  • (美)麥爾維爾
  • 3830字
  • 2016-01-13 17:26:48

“什么東西多著呢?”我嚷了起來。“當然是頭啦,難道這世上的頭不多嗎?”“我跟你說是正經的,東家,”我非常冷靜地說,“你可別跟我鬼扯,我可不是小孩子。”“你也許不是,”他把一根火柴棒,掰成一根牙簽,“不過我猜呢,他要是知道你在敵(詆)毀他的頭,他會把你揍成一張紙。”

“那我會打碎他的頭。”房東這番胡言亂語,又惹我發火了。

“早就打碎了。”他說。“碎了?”我說。

“當然,這才是他賣不出去的原因,我想。”“東家,”我說著走到他跟前,此時,我冷靜得像座冰山,“東家,別掰火柴棒了。你跟我要說個明白,這個魚叉手是什么人,干什么的,跟他睡覺是否非常安全。如果關于兜售頭顱的故事是真的,我相信這個魚叉手是個十足的瘋子,我決不和一個瘋子睡,而你,東家,你明知如此,卻誘我中圈套,我可以去告你。”

“唉,”東家長吁了一口氣,“你別急,別急嘛,我跟你說就是了。這個魚叉手剛從南太平洋來,他在那里買了一批用防腐藥劑處理過的新西蘭人頭,你知道,這可是了不起的骨(古)董,他還有一個沒賣出去,他想今晚把這最后一個賣出去,因為明天就是禮拜天,大家都去教堂,就他一個人滿街轉著賣人頭是不行的。上個禮拜天,他把四個人頭串成一串蔥頭,在門口叫我給擋了回來。”

聽了這番話我恍然大悟,東家畢竟不是存心捉弄我。但這個魚叉手從禮拜六晚到禮拜天凌晨都夜不歸宿,販賣死人頭這種野蠻勾當,叫我怎么摸得透呢?

“這個魚叉手是個危險人物,東家。”“可他從不拖欠房租,”房東回答說,“好吧,很晚了,你還是睡吧——這張床可是我新婚之夜睡的那張床。床寬得很,兩個人在床上翻來滾去都行。你跟我來,我給你亮個燭。”這么說著,他點了根蠟燭,朝我腳邊伸著,領著我往前走。但我還是猶豫不決地站著,這時他看了一眼墻角的鐘,大聲對我說,“我打賭現在已經是禮拜天了——今晚這個魚叉子不會出現在你眼前了,你還是跟我來吧。”

我尋思了一會兒,跟他上了樓,他把我帶進一間小房子,雖說冷得像冰窖,但的確有一張極大的床,四個魚叉手并排睡著,都綽綽有余。

“瞧,”房東對我說,他把蠟燭放到一張船用舊柜子上,這桌子既可作洗臉架,又可以當桌子,“你安心睡吧,祝你晚安。”我還在打量這張床,一轉身他就不見了。

我掀開被子,彎下身來看。雖說不上講究,但還過得去。四周除了床和那張桌子外,還有一個粗糙的架子,四周墻壁和一扇紙糊的隔板。除此之外,房子里別無他物。一張捆著的吊床,被扔在房子的角落,還有一只大水手包,里面裝著水手的全部衣物。毫無疑問,這只包是魚叉子在陸上的衣箱。在壁爐上方的架子上,還有一包形狀怪異的骨制魚鉤,床頭放著一枝長長的魚叉。

柜子上的東西又是什么呢?我把它拿起來,借著燭光,用手摸著,又湊過去聞聞,想方設法想得出一個滿意的結論。它就像一塊門邊擦去鞋底泥巴的大墊子,四周鑲著一些零碎的小飾穗,像印第安人鹿皮靴四周染了色的豪豬刺。墊子中央有一個洞,或者說一條縫,就像南美洲土著人穿的披巾那樣。有哪個神志正常的魚叉手,會披著這么一塊墊子穿行于文明人市鎮的大街小巷?我把它套在身上試了一下,重得像一副鐐銬,毛茸茸的,又很粗厚,還有點潮,好像這個神秘的魚叉手在下雨天一直穿著似的。我穿著它,走到墻邊的一小塊鏡子前,有生以來我從沒見過自己這副怪樣子。我迅速把它脫下,不小心扭傷了脖子。

我在床邊坐下來,開始猜測這個販賣人頭的魚叉手和他那塊擦鞋的墊子。直到我已經脫完了上半身的衣服,冷空氣將我拉出沉思,我才記起房東說過魚叉手不會回來了,我不再多費心思,急忙脫了褲子、靴子,吹滅蠟燭,縱身上了床,聽天由命去吧。

硌人的褥子令我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就在我迷迷糊糊即將進入夢鄉時,過道里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門下邊一點微弱的燈光照進屋里來。

上帝呀,救救我吧!肯定是那個惡魔般的人頭販子回來了。我一動不動地躺著,下定決心,決不先開口跟他說話。這個陌生人一只手拿著蠟燭,另一只手拿著前面說起的新西蘭人頭,走了進來。他看也沒看床,就把蠟燭放在離我較遠的墻角的地上,開始解開那個大水手包的繩子。我迫切地想看清他那張臉,但是他一直背對著我,解開著水手包的口子。終于,他轉過臉來,多可怕呀!一張臉!又黑、又紫、又黃,臉上貼著大塊大塊的方形的淡黑色膠布。我沒猜錯,他是個可怕的睡伴,他跟人打架斗毆,狠狠地挨了一刀,現在從外科醫生那里回來的。不過借著燭光,我看清了他臉上那些黑色方塊,根本不是藥膏,而是一攤一攤的污痕。起初我真不知究竟,但很快我就略知其詳了。我想起了一個白人的經歷,他也是捕鯨者——落到一伙野人的手里,被他們紋了身。我敢肯定這個魚叉手,肯定也遇到過同樣的情況。然而,這算得了什么呢,這只是他的外表,各種長相的人都有老實的。可是,又要如何解釋他那兇悍的模樣呢?我從沒聽說過火辣辣的陽光會把白人曬成紫里透黃的膚色。不過,我也沒到過南太平洋,也許那里的太陽具有這樣神奇的效力,當我躺在那里東想西想時,這個魚叉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在他費了好大的勁把水手包打開之后,就在里頭摸索起來,不一會,他從里面掏出一件戰斧狀的東西,還有一只帶毛的海豹皮錢夾放在房子中間的舊柜子上,然后拿起那個嚇人的新西蘭人頭塞進水手包里。他摘下那頂新海獺皮帽子時我又被嚇得要叫出聲來。他頭上光禿禿的——只是頭頂有一個小髻耷拉在額頭上。他那淡紫色的禿頭現在活像一具發了霉的骷髏。要不是他站在門前,我肯定會用我自己也想不到的速度沖出門去。

我不是膽小鬼,不過要搞清楚這個販賣人頭的、一身紫色的家伙的底細,實在頗費腦筋。我完全被這個陌生人弄得不知所措了。我承認我害怕他,就像深更半夜一個魔鬼闖進了我的房間似的。自然就更沒有膽子要他說清楚,他身上這些讓我疑惑又恐懼的東西了。

當他脫光上衣胳膊和胸脯上像他臉上一樣滿是同樣的小方塊,背上也是如此;他好像剛從戰場上逃回來,繃帶多的像穿著一件襯衫。就連他的兩腿也是斑痕累累。我肯定他是某種可惡的野人爬上了從南太平洋開來的捕鯨船,在這個文明人的國度靠了岸。或許他賣的就是他同胞兄弟的頭骨!他也許會看中我的腦袋——看著他那把戰斧——,我不禁渾身發抖!

野人又在搗什么鬼,把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我堅信他一定是個異教徒。他走向那件掛在椅子上的既像厚實的大衣、又像斗篷、也像厚呢外套的衣服前,在口袋里摸了一陣,摸出一個怪異的畸形小偶像來。這偶像背是駝的,顏色跟剛生下三天的剛果嬰兒一模一樣。一想到那個用防腐藥劑處理過的人頭,開始我幾乎認定這個黑色人偶也是用同樣方法處理過的真嬰兒。我才斷定這只不過是一個木制偶像而已。野人走到沒有生火的爐壁前,揭開紙糊的隔板,把這個駝背的小偶像放在兩個柴架中間。煙囪的石壁和里頭的磚頭被熏得漆黑,作為這個剛果偶像的小神龕或教堂再合適不過了。

我瞇起雙眼,緊盯著被爐沿遮住一半的偶像,忐忑不安地想知道他下一步想干什么。他先是從大衣口袋里掏出兩把刨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偶像前,然后把一小塊硬面包放到上面,用燭火把刨花點著,燃起一堆祭火。接下來,他迅速地將手伸進火堆去抓面包,但熱火的高溫還是讓他試了好幾次,才把面包掏出來。他把面包稍稍吹冷些,又吹去灰燼,才虔誠地供到小黑人面前。這位頂禮膜拜者在做出這些不明所以的動作的同時,嘴里還在咕咕噥噥的,讓人更加不可思議。他似乎在唱讀祈禱文或在唱某種異教徒的贊美詩,唱的時候,臉上的肌肉很不自然地痙攣著。最后,他熄了火,毫不在意地拿起偶像,順手丟進他的大衣口袋。

這一切詭異的舉止使我越加不安起來。眼看他收拾停當就要跳上床來與我同榻而眠,我覺得必須在他吹燈之前打破沉默,擠出一句話來。

就在我為如何開口而絞盡腦汁時,他從桌上拿起戰斧狀的東西,在斧頭部位點著火,用嘴銜著斧柄,吐出大團大團的煙霧來。燈滅了,這個野人咬著戰斧,跳上床來。我忍不住尖叫起來,他也大吃一驚,嗥叫著朝我摸過來。

我含糊地說了句什么,就滾到墻邊躲開他,然后懇請他,讓我爬起來把燈點著。聽到他嘰里咕嚕地作了回答,我立刻安心了些。

“你是什么圭(鬼)怪?”他總算說話了,“你再不索(說)話,媽的,我宰了你。”說著,他揮舞著那把點著的戰斧,摸著黑就在我周圍砍了起來。

“東家,求求你,彼得·科芬!”我大喊起來,“東家!當班的!天使呀!救命啊!”

“快索(說)!索(說)你是誰,不然的話,他媽的,我剎(殺)了你!”野人又嗥叫起來。他揮舞戰斧,滾燙的煙灰在我身邊漫天飛舞,我還當是亞麻內衣著火了。但是謝天謝地,房東手里舉著燈,走了進來,我閃電般跳起來,朝他跑過去。

“不用怕,不用怕,”他說著,又笑了起來,“隗魁不會傷你一根毫毛的。”

“別笑啦!”我嚷道,“為什么不告訴我這個惡魔是個野人?”

“我以為你譏(知)道——我不是告訴你他在城里賣人頭嗎?不過還是上床睡了吧。你聽清楚,隗魁這個人跟你睡——你知道嗎?”

“我知道得斤(清)楚。”隗魁嗯嗯地應著,一邊抽著煙斗,一邊從床上坐起來。

“你商(上)床來。”他又說了一句,用戰斧示意我上床去,還把他的衣服扔到一邊去。他這個動作的確體現了足夠的誠意。我站著打量了他一番:盡管滿身花紋,可還算個干凈、樣子也并不難看的野人。我太大驚小怪了,心里思忖著——同樣是人,還不知誰怕誰呢,和他睡好像也不錯。

“東家,”我說,“叫他把戰斧,或者說煙斗放下,總之別再抽煙了,我才能和他睡。我也沒買保險咧。”

房東把這話說給了隗魁聽,他立刻照辦,還客氣地招手要我上床——一面翻個身睡到一邊去。

“晚安,東家,”我說,“你可以走了。”我上了床,而且睡得又沉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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