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泛白,我一覺睜眼醒來,發(fā)現(xiàn)隗魁的胳膊非常親昵、愛撫地搭在我身上。仿佛我是他的愛妻。而他那布滿在紋間手和用零碎布塊拼出來的被子渾然一體,我只是在感覺到被子上沉甸甸的、壓得難受時才發(fā)現(xiàn)隗魁抱著我。
我涌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這感覺仿佛在我孩提時一次似真似幻的記憶:我當時大概是在爬煙囪,可是,我的繼母,拉著我的雙腳把我從煙囪里拖出來,不讓我吃晚飯就打發(fā)我去睡覺,雖然時間只是六月二十一日的下午兩點,這一天是我們那里白晝最長的一天。我害怕極了,可也只能無奈地回到三樓我那間小房子去,脫衣服也無法耗去所有的時間,我愁苦著臉嘆口氣,鉆進被子里去了。
只要想到我要在床上睡十六個小時,我的腰桿就酸痛起來。天還大亮著,大街上處處喧嘩熱鬧。忍無可忍的我穿好衣服,腳上只穿著襪子就下樓,撲跪在繼母面前央求她特別開恩,只要不責罰我在床上躺這么長時間,打我一頓都行。但是,她真是心地善良的繼母,我再次回到房間。我兩眼大睜地在床上躺了好幾個小時,覺得從來沒有這么難受過。后來,在半睡半醒間發(fā)現(xiàn)先前,陽光明媚的房間現(xiàn)在被黑暗吞噬著。就在這時,我全身一震,就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了,似乎一只魔手搭在我身上。我怕得紋絲不動我不知道這種感覺后來是如何消失的,但直到幾個月之后,我都陷在驚恐之中。直到此時此刻,我還常常為之困惑。
而那種驚恐與我現(xiàn)在一覺醒來看到隗魁這只異教徒的手摟著我怪誕荒唐毫無兩樣。當我回憶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覺得又很難為情。我便出全力也無法將他熟睡中摟著我的手分開。即使我叫他,回應(yīng)我的也只有鼾聲。我翻了個身,但脖子卻被什么東西勒住了。我把被單掀開,發(fā)現(xiàn)野人身邊還睡著那把戰(zhàn)斧,就像一個尖臉的嬰兒。我再也無法忍受這荒唐的情況。“隗魁,求求你,隗魁,快醒醒!”最后,我不住地翻滾著身體,不停地大聲喊叫。總算讓他清醒過半并縮回了手。他晃晃悠悠坐起來,打量著我,揉揉眼睛,好像根本就想不起我為什么會睡在這里。慢慢地他恢復(fù)了記憶,隱隱約約地知道我是誰。這時,我也靜靜地看著他,心里不再有什么特別的疑慮,只是認真地看著他。最后,他似乎摸透了我的性格,也接受了眼前這個現(xiàn)實,于是一下跳到地上,比劃著動作讓我明白:他可以讓我獨處房中,慢慢穿戴。而我對隗魁這種善解人意不禁肅然起敬起來。我內(nèi)疚地坐在床上直愣愣地看著他洗漱。隗魁引起了我的探索精神,他的行為足夠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
他穿戴時是從頭上開始的,先把一頂高高的獺皮帽戴好然后再慢慢地——還是不穿褲子——去找他的靴子。最令我感到詫異的是他竟手里提著靴子、頭上戴著帽子,把身體擠進床底下。從那急促的呼吸中,我猜他是在艱難地穿靴子。我從沒聽說有什么禮儀規(guī)定,穿靴子時不能讓別人看見。但是,至于隗魁,他就像沒有進化完全的人類,用最奇怪的方式宣而他的異國風(fēng)情。如果說他一點也沒有沾染文明氣息,他完全不必為穿靴子而費腦筋了;若說他不再是野人,他也不至于鉆到床底下去穿靴子。當他再次出現(xiàn)時,帽子七歪八扭、皺皺巴巴地直罩著眼睛。夾腳的靴子讓他走起路來像個跛子,還不時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呻吟聲。
房間的窗戶沒有窗簾,對街的房子可以把這房內(nèi)看個一覽無余,隗魁卻只戴著帽子、穿著靴子在房子里沖來撞去,我不得不懇求他趕快洗漱完,最好先把褲子穿好。他答應(yīng)著,就洗漱去了。洗臉這道程序到了隗魁這里只是洗一下胸口、胳膊和雙手就算完事了。接著他穿好背心,中央桌子上撿起一塊硬硬的肥皂,把它浸到水里,隨后開始往臉上涂泡沫。從刀鞘里取出魚叉的槍頭,對著墻上的小鏡往臉上捅過去。后來我才知道他那桿魚叉的槍頭是用好鋼鍛造的,鋒利無比。
余下的洗漱工作很快就告完成,他穿上一件寬大的水手上裝,像元帥長持指揮棒一樣揮舞著手中的魚叉,雄赳赳地跨步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