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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齋戒

  • 白鯨
  • (美)麥爾維爾
  • 3360字
  • 2016-01-13 17:26:48

由于隗魁的齋戒,或者說禁食和禁欲得持續(xù)一整天,所以我必須等到黃昏,才能去打擾他;我對每個人的宗教義務(wù)都很敬重,不管他多么滑稽可笑,哪怕是一群螞蟻在膜拜一只毒蘑菇,或是其他什么生靈;在一個死去的地主之靈前跪拜祭奠,其理由僅僅是該地主名下?lián)碛谢蜃庥芯薮螽a(chǎn)業(yè)——對此我也不會小瞧。

我覺得,我們這些高尚的長老會基督徒對這類事情應(yīng)該寬容,不要因為其他人、異教徒等對信仰癡迷倨傲,就認為自己高高在上。眼下,隗魁對約約和齋戒無疑是懷有無比荒謬的理念——但這又何妨呢?我想,隗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看上去怡然自得,那就隨他好了。我們再怎么跟他講理也是徒然,那么就由著他吧。

快天黑了,我估計他全部禱告和儀式已經(jīng)做完了,就走近他的房間去敲門,里面沒人應(yīng)。我一推,里面反鎖了。“隗魁,”我輕輕地對著鎖孔往里喊——里面悄無聲息。“哎呀,隗魁,你為什么不說話,是我——伊希米爾。”還是一片寂靜,一如剛才。我警覺起來,我等了那么久了,他會不會是中風(fēng)了呢?我從鎖孔往里看,但門正對著房間的一個偏僻角落,從鎖孔只能看到拐角。我看到了床的抵腳板和墻的一條邊,其他都看不見。奇怪的是我看到了靠墻放著的隗魁的魚叉的木柄,魚叉分明是昨天晚上我們上樓時老板娘收了去的。這可怪了,但無論如何,既然魚叉立在這里,而隗魁是不會不帶魚叉走的,這么說來,他肯定在屋里,錯不了。

“隗——魁——!隗——魁——!”毫無動靜。肯定出事了。是中風(fēng)!我想把門撞開,但門,紋絲不動。我跑下樓來,抓住迎面而來的女仆告訴她我的想法。“哎呀!哎呀!”她尖叫起來,“一定是出事了。早飯后我去收拾床鋪,門就鎖著,連老鼠的吱吱聲也聽不到,我還一直以為你倆都出去了,怕行李丟了刀把門鎖上。不得了!不得了!太太!——老板娘!出人命案啦!胡賽太太!有人中風(fēng)!”她邊說邊往廚房跑,我跟在后面。

胡賽太太很快來了。她一手拿著芥末罐,一手拿著醋瓶子,調(diào)味瓶才收拾了一半就被叫了出來,嘴里還在數(shù)落她那個黑小孩。

“柴火房!”我吼道說,“該往哪邊走?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走快點,快拿樣?xùn)|西來撬門——斧子——斧子!他中風(fēng)了,肯定是的!”我一邊喊著,一邊又手忙腳亂地上了樓,這時胡賽太太的臉像只五味瓶,嘴里說著:

“你怎么了,小伙子?”“拿斧頭來!看上帝的份上,誰快去找個醫(yī)生?我來撬門。”

“哎——”老板娘,迅速放下醋瓶子,騰出一只手來,“哎哎,你是說要撬我的門?”她抓住我的胳膊。“你怎么啦?你沒事吧,船伙計?”

我盡量簡單明了地說明了原委。只見她下意識地用芥末罐擠了一下半邊鼻子,沉吟了片刻,大叫起來:“不得了,我把它放在那里就沒去看過。”她跑進樓梯底下的一個小房間,看了一眼就跑了回來,對我說隗魁的魚叉不見了。“他自殺了。”她大聲說,“又一個斯梯格倒霉了——又有一條被單完蛋了——上帝憐憫它那可憐的母親吧!——我的房子被他給毀了啊!那個可憐的小伙子有心上人了嗎?那姑娘在哪?——喂,貝蒂,去找一下漆匠斯納爾斯,請他給漆塊牌子,寫上——‘此處不準(zhǔn)自殺,客廳不許抽煙’——這樣可以一箭雙雕。死啦?愿上帝饒恕他的靈魂吧!那是什么聲音?你,小伙子,先別去!”

我又想去把門撞開,老板娘跟了上來,一把拉住我。“我不準(zhǔn)你這樣干,我不許你破壞我的房子。去叫個鎖匠來,離這里一英里遠有個修鎖的。不過,等一下。”她把手伸進身側(cè)的口袋,“我想這把鑰匙也許能打開,試試看。”她把鑰匙在鎖孔里轉(zhuǎn)著,可是,老天啊!隗魁把另一個閂子也插上了。

“只好撞開了。”我說著,往后退了幾步,正要撞上去,這時老板娘拽住我,說我不能打爛她的房子;但我掙開她,看準(zhǔn)了目標(biāo),用身子猛地撞了上去。

一聲巨響,門開了。門的拉手砰地撞在墻壁上,碎石灰直飛到天花板上;而讓我們驚呼的是,隗魁坐在那邊,一副沉著泰然的神色;盤腿坐在房子正中央;雙手扶著約約頂在頭頂上。我們的出現(xiàn)對他毫無影響,他就像一尊雕像似的坐著,毫無生氣。

“隗魁,”我叫他,走了過去,“隗魁,你怎么啦?”“他不會是這樣,坐了一整天了吧?”老板娘說。但是,隨我們怎么說,他還是一聲不哼;我估計是不是把他推倒,這樣他就會換個姿勢,這似乎是一種很痛苦、很不自然的姿勢,特別是他很可能這樣坐了八到十小時了,而且還是不吃不喝地坐著。

“胡賽太太,”我說,“不管怎樣,他總算還活著。所以,請你先走吧,我自己來處理這怪事。”

老板娘走了,我把門順手關(guān)上,試圖勸他坐到椅子上來;但是,白費力氣。他坐在那里,任憑我好說歹說,他都紋絲不動,一言不發(fā),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像我不存在一樣。

我想這是不是他齋戒程序的一部分?他家鄉(xiāng)的人都這樣盤腿齋戒嗎?一定是如此。是的,我想這是他的信仰的一部分,那么,就讓他這么坐著好了,反正他遲早會起身的。謝天謝地,好在他不會永遠這樣坐著,他的齋戒不過一年才一次;而且我不相信他以后會有時間,再來準(zhǔn)時齋戒呢。

我下樓去吃晚飯。一些水手剛完成葡萄干布丁航行(這是他們的戲稱,即乘縱帆船或橫帆雙桅船,做一次短暫的捕鯨航行,航行的水域也只限大西洋的赤道以北地區(qū)),我坐了很久,聽他們講述這次航行的經(jīng)歷,快十一點的時候,我上樓去睡覺,心想隗魁肯定做完了齋戒。可是,他還坐在老地方,一點也沒有挪動。我開始生氣了,他就這樣頭頂一片木頭在冰冷的房里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還有半個晚上!看來他簡直是愚不可及,是神經(jīng)病!

“看在老天面上,隗魁,你站起來活動活動,起來吃點飯。你會餓壞的,你這是找死啊,隗魁呀!”但他連音也不回我一個。

我實在拿他沒有辦法,就決定上床去睡,毫無疑問,再過一大陣子,他肯定會來睡的。睡覺之前,我拿起那件厚實的熊皮外套披到他身上,晚上很冷,而他卻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短裝。有好一陣子,我想方設(shè)法讓自己睡去,但神志依舊清醒。我吹熄了蠟燭;可一想到隗魁——離我不到四英尺——以一個痛苦的姿勢孤零零地坐在又黑又冷的房里,我的心就一陣發(fā)酸:我跟一個盤腿打坐、不想入睡的異教徒通宵同處一室,我躺著,他卻在做一種無聊的、不明所以的齋戒。

最后,我總算入睡了,而且睡得很沉一覺到天亮;往床邊一瞥,隗魁還坐在那里,好像是用螺絲,釘在地板上了一樣。當(dāng)?shù)谝豢|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的時候,他放松自己,之后站了起來,僵直的關(guān)節(jié)格格作響,可他的臉上神情愉悅;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床邊,用額頭貼住我的額頭,說齋戒做完了。

我說過,我不反對所有人的宗教信仰,不管他信仰什么,只要這個人不因為其他人不信仰其宗教而加害或侮辱他。但假如一個人的宗教信仰實在瘋癲可笑,而且純粹是自我折磨,弄得我們的地球成為一個不得安寧的客棧,那我就要和這人好好討論一下了。

而我現(xiàn)在正打算對隗魁這樣做。“隗魁呀,”我對他說,“上床來,躺下來聽我說。”我從原始宗教的萌生和發(fā)展說起,講到當(dāng)今時代形形色色的宗教,我不厭其煩地給他講,各種齋戒、長時間地盤腿坐在冰冷沉悶的房間里都是沒有根據(jù)的,對健康有害,對靈魂無益,顯然是違背身體理健康和常理的。此外,我跟他說,他在其他事情上非常聰明、睿智,而在這種可笑的齋戒上,太愚蠢可笑了,讓我痛心,太痛心了。并且,我還提醒他,齋戒不僅僅會使身體垮了,精神也會垮的,在齋戒中悟出來的想法,也必定會被餓死的。這就是為什么許多患消化不良癥的宗教學(xué)家說起來生就意志消沉。總而言之,隗魁,我牽強附會地對他說:地獄的觀念本來就起源于一個難以消化的蘋果餡餅,后來這個觀念,又通過由齋戒而形成的遺傳性消化不良癥被普遍接受了。

接下來我又問隗魁是否他自己也患過消化不良癥,他說只在一次有紀(jì)念意義的場合患過一回。那是享用了他父王舉辦的盛宴之后患上的,為了慶祝一次大勝仗,即到下午兩點時五十名敵人全部被殺,當(dāng)晚他們把敵人全部煮熟吃了。

“夠了夠了,隗魁,”我寒毛都立了起來,“不要再說了。”用不著他再說我已知道結(jié)論了。

我對宗教的觀點,并沒有給隗魁留下太多印象。除了我的話他最多聽懂了三分之一外,更重要的是他顯然對宗教問題理解,甚至他比我了解得多,因為他用一種自命不凡的關(guān)切和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是說:像你這樣一個聰慧的年輕人,竟無可救藥到了對虔誠的異教徒福音無動于衷的地步,實在太可惜了。

最后,我們起身穿好衣服;吃早飯時,隗魁大吃特吃,吃夠了各種雜燴,弄得老板娘并不能因為他齋戒而賺到什么便宜。吃飯過后,我們出發(fā)朝“裴廓德號”走去,一路悠閑地走著,用大比目魚的刺剔著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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