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嘉莉妹妹
- (美)德萊塞 湯美君編譯
- 2769字
- 2016-01-07 17:15:34
“哦,沒錯,”他說,“你跟我來。”他帶著路,穿過黑暗的走道(走道兩旁堆著很多盒子,散發出新鞋子的氣味),一直走到一道鐵門邊,門里邊就是工廠。工廠是一間天花板非常低的大房間,安裝著咔嚓作響的機器,機器旁身穿白襯衣,系著藍格子圍裙的男人在工作。她恐懼地跟著他經過那些咔噠咔噠響著的機器,雙眼直望著前方。他來到遠處的一個角落,乘電梯到了六樓。從那一排排的機器和長凳中,勃拉先生打了個手勢,叫來了工頭。
“這就是那姑娘,”他說,又轉過身來對嘉莉說,“你和他去吧。”然后他就走了,嘉莉跟著她的新上司來到角落里的一張小寫字臺旁,這個角落就是他的辦公處。“你先前從來沒有做過這種活兒,對嗎?”他十分嚴肅地問她。“是的,先生。”她回答。
他記下了她的名字,爾后帶著她來到一群女工那里,她們正坐在一排凳子上,操作著咔嚓作響的機器。他拍了一下其中一個女工的肩膀,這個女工正用機器在鞋面上打眼。
“你,”他說,“將你做的活兒教給這姑娘。教會了就到我這里來一下。”
那位女工馬上站了起來,將自己的凳子讓給了嘉莉。“這很好做的,”她彎下腰說,“你就這樣拿著這個,用這夾子把它固定住,然后開動機器。”
她一邊說著一邊動著手,用一些能調整的小夾子夾住一塊皮(這塊皮最后會變成一只男鞋面的右半片),之后推了一下機器旁邊的一根小鋼柄。機器便開始打孔,在鞋面上留下將來系鞋帶的洞眼。說了幾遍之后,那女工就讓嘉莉自己操作起來。看到嘉莉干的還不錯,她就走開了。
皮子一塊塊從她右邊機器旁的女工那里傳來,然后再傳給她左邊的女工。嘉莉立即明白,一定要和大家保持同樣的速度,要不然活兒就會在她這兒堆起來,而后面的人就會等在那里。她沒有空東張西望,只能埋頭急于干活,盡可能干得像回事。坐在她左右兩邊的女工理解她處境,盡她們最大的膽量干得慢些,來幫她一把。她就這樣做著,一直不歇地干了一會兒。隨著時間的流逝,她感覺屋子里光線不很好,而且還有一股濃烈的皮革氣味,但她顧不得這些。她害怕自己的活兒干得還不夠快。
早晨漸漸過去,屋子里愈來愈熱。她想吸口新鮮空氣,喝點水,但她不敢動。她坐的凳子沒有靠背,也沒有放腳的東西,她開始感到不舒服。過了一會兒,她扭了一下身子,換了個姿勢,但這也沒有讓她輕松多久。她開始感覺疲倦。
“站起來吧。”在她右邊的女工說,“沒事的。”
嘉莉感激地看著她,“那好吧。”她說。她站著干了一會兒,但這種姿勢更難受。她的脖子和肩膀彎得疼痛難熬。這地方的氣氛讓她感到有點粗俗。雖然她不敢四下張望,但她還是可以透過機器的咔嚓聲聽到零碎的一兩句話。她也可以從眼角看到一、兩件事。
“你昨晚看到哈里了嗎?”她左邊的女工對另一個女工說。
“沒有。”“你應該看看他戴的那條領帶。哎喲,他可真惹人注意。”
“我說,”她左邊的女工開口道,“你猜得出他說什么嗎?”
“我猜不出。”“他說那天晚上在馬丁戲院看到我們和艾迪·哈里斯在一塊。”“得了!”兩個人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最后,嘉莉實在是忍不住了。她的雙腿開始發軟。中午怎么還不到來?她感覺自己仿佛已經干了一整天。她沒有絲毫餓意,只是感到很疲憊,眼睛也因為總是盯著一個地方,此刻也累了。在她右邊的女工知道到了她渾身難受的樣子,為她感到難受。她的注意力太過集中了——她所干的活兒其實并不需要她在精神上和肉體上如此緊張。但是誰也無法相助。她的雙手,先是手腕那里痛,接著是手指作痛,到最后她就似乎成了一堆毫無生氣、疼痛難熬的肉體。她幾乎都要嘔吐了。正當她納悶這種狀態到底還有沒有盡頭時,電梯下的某個地方傳來了一陣沉悶的鈴聲,可算熬到頭了。接著就是一陣人們活動活動、交談交談的嘈雜聲。所有女工馬上離開凳子。急忙走進隔壁的房間;男人們走出了右邊某個車間,從這兒走過。轉動著的機輪哼起了緩和的調子,最終停了下來。
嘉莉站起來,去找她的午餐盒。她身子僵硬,覺得有點頭暈,也感到十分口渴。她向木板隔出來的小房間走去,那里放著大家的外衣和午飯。她在路上碰到了工頭,他看著她的手。“我說,”他說,“你能跟上嗎?”“還可以吧。”她畢恭畢敬地答道。“哦!”因為沒有什么話說,他哼了一聲走了。要是物質條件好一點的話,這種工作或許不會這么糟。
這地方散發著機油和新皮革的氣味,再加上大樓里陳腐的氣味,即便在冬天也使人受不了。地板雖然每晚都打掃,還是垃圾滿地。
嘉莉從角落一個桶里舀了一杯水喝了下去,然后看了一下四周,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飯。她看見到處都坐著三三兩兩的女工,而她又很害羞,不好意思湊上去主動表示友好,她便坐到自己的凳子上,在膝蓋上打開飯盒。她聽到各個屋里、不同的地方傳來的閑言碎語及評頭論足的話。這些話大部分都很無聊,并且摻雜著流行的俚語。有幾個男工隔著很遠的距離和女工們打情罵俏。
“喂,杰婷,”一個男工招呼一個女工,這個女工正在踏著華爾茲的步子——“和我一起去舞會嗎?”
“當心點,杰婷,”另一個男工吼道,“你會失身的。”“別胡說八道了,你這混蛋!”是她唯一的回答。嘉莉聽著這些,本能地畏縮起來。她不喜歡這種玩笑,認為所有這些帶著一種粗鄙、下流的東西。她害怕這些小伙子也會對她說這種話——這些男工與托羅奧相比,顯得沒有教養、很可笑。她跟一般女人一樣以衣貌取人,以為穿禮服的一定有錢、必然正派,穿工裝褲和工作服的人肯定品性不好,不屑一顧。
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機輪又開始轉動了起來,嘉莉感到很高興。雖說疲倦,她可以不被人注意。但是這種幻想破滅了,一個小伙子沿著走道走了過來,用拇指戳了下她肋部。她扭過身來,兩眼充滿怒色,但他已經走了過去。她忍不住,幾乎哭出來。
她旁邊的女工察覺到了她的心情。“別理他,”她說,“他臉皮太厚了。”嘉莉沒有吭聲,只是埋頭干活。她感到自己忍受不了這種生活。整個下午,她都在想著外面的城市,想著它那冠冕堂皇的外表,想著外面的人群和漂亮的建筑。
她又想起了哥倫比亞城,想起了故鄉生活中好的一面。到三點鐘時,她以為是六點了;而到了四點鐘時,她覺得人們仿佛忘了計時。工頭不停地踱來踱去,逼著她一直盯著這倒霉的工作。周圍的談話,只使她肯定地感到自己不想與他們中的任何人交朋友。六點鐘終于到了,她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兩臂疼痛,四肢僵硬。
當她順著門廳向外走時,一個年輕的機器操作工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厚著臉皮和她開起玩笑來。
“喂,芒金,”他叫道,“等一下,我和你一塊走。”這句話直沖著她這個方向,但她就是沒有扭頭去看一下。
在電梯里,另一個全身灰塵和油漬的青年向她擠眉弄眼,想得到她的青睞。
一個在外面人行道上等人的小伙子,看見她路過時,向她咧嘴一笑。
“你不和我同路嗎?”他打趣地叫道。嘉莉感到很無趣,把臉轉向西面。街上的人群仍舊熙熙攘攘、精力充沛地匆忙走著。她自己松了口氣,但這僅僅是因為她解脫了。看到擦肩而過的穿著比她好的姑娘,她感到羞愧。她認為自己似乎遭遇應該更好一點,她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