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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關漢卿(2)

〔南呂〕四塊玉

關漢卿

閑適

意馬收,心猿鎖。跳出紅塵惡風波,槐陰午夢誰驚破。離了利名場,鉆入安樂窩,閑快活。

這是關漢卿〔四塊玉〕《閑適》這組小令的第三首。作者“經了些窩弓冷箭蠟槍頭”(《不伏老》)之后,萌發了“尋取個穩便處閑坐地”(〔喬牌兒〕)的內心呼喚。曲一開始,就用了一個為人們所熟悉的佛教典故。《維摩經·香積品》云:“難化之人,性如猿猴,故以若干種法,制御其心,乃能調伏”。就是以人的名心利欲,比之奔騰的馬、易躁的猿,要將它牢牢地拴起和鎖住,才能安靜下來。這“意馬收,心猿鎖”是元代許多知識分子共同的心態流露。連夢里功名,幻中富貴,也是“功名紙半張,富貴十年限”(庾天錫〔雁兒落帶得勝令〕),有什么意思呢?還不如“離了利名場,鉆入安樂窩,閑快活”。這表面上是逃避斗爭、追求安逸的消極思想,實則是悲與憤的交織,血和淚的控訴。詩人是熱愛生活的,但生活不讓他織成五彩繽紛的顏色;詩人是很有才華的,但才華不讓他為國分憂,為民作主。離開那名韁利鎖般的牢籠,鉆進那安閑自在的窩中,是被動的,是不得已的,是從歷史教訓和現實生活中總結出來的全身遠禍的辦法。他認為范蠡的五湖舟,嚴陵的七里灘,陶潛的五柳莊,陳摶的少華山,確實是理想的“安樂窩”。那里不要“摧眉折腰事權貴”,那里較少“窩弓冷箭蠟槍頭”,那里也不必“帶月行,披星走,孤館寒食異鄉秋”。正因為如此,所以元人散曲中總是批評屈原、伍子胥、韓信、馬援等不知急流勇退、全身遠禍,而贊美范蠡、嚴陵、陶潛和陳摶“會作山中相,不管人間事”。這種思潮,自有其時代背景的。在蒙古貴族的統治下,民族歧視和民族壓迫是空前的。從政治上看,“臺省元臣、郡邑長官及雄要之職”,漢人皆不得擔任(《草木子》)。從法律上看,“諸蒙古人與漢人爭,漢人勿還報”(《元史·刑法志四·斗毆》),“諸蒙古人因爭及乘醉毆死漢人者,斷罰出征,并全徵燒埋銀”(《元史·刑法志四·殺傷》)。從科舉來看,“試蒙古生之法宜從寬,色目生稍加密,漢人生則全”(《元史·選舉志》)。一些法令是極不平等的,這使得大多數知識分子產生“這壁攔住賢路,那壁又擋住仕途”(馬致遠《薦福碑》第一折)的悲憤,于是“皆不屑仕進,乃嘲風弄月,流連光景”(邾經《青樓集序》),“以其有用之才,一寓于聲歌之末,以抒發其抑郁感慨之懷”(胡仔《真珠船》)。這就是詩人一再吶喊“急流勇退尋歸計”、“尋取個穩便處閑坐地”的思想實質,也是這支小令所表現的中心思想。

〔南呂〕四塊玉

關漢卿

閑適

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閑將往事思量過。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么!

本篇是關漢卿《閑適》這組小令的第四首。同第三首一樣,它也是傾訴自己為什么愿意過閑適的隱居生活的苦衷,但側重點有所不同。第三首主要是從名利虛幻的角度說,這一首主要是從賢愚顛倒的角度說。合而觀之,作者的思想脈絡就比較清晰了。

“南畝耕”用陶淵明典故。陶淵明不愿為五斗米折腰,棄官歸來,“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歸園田居》之一),高風亮節,世所欽仰。“東山臥”用謝安典故。謝安曾在東山(今浙江上虞)隱居,屢辭征召,高臥不起。這兩位古人都是作者心目中的榜樣。然而,詩人為什么會產生歸隱山林之想呢?這決不是因為詩人不關懷世事,恰恰相反,他和陶淵明、謝安一樣,都曾有過濟蒼生、安社稷的抱負,但在親身閱歷了紛紜萬象的“世態人情”之后,他對于自己面對的現實有了清醒的認識。什么“世態”?何等“人情”?作者這里沒有明言。但聯系作者的其他作品,不難想像他所指的是“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竇娥冤》)的善惡顛倒;“紅塵萬丈困賢才”、“十謁朱門九不開”(《裴度還帶》)的人才悲劇;“利名場上苦奔波”、“蝸牛角上爭人我”(《魯齋郎》)的鉆營奔競;“浮云世態紛紛變,秋草人情日日疏”(《魯齋郎》)的澆薄世風。往事歷歷,發人深省。“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用“倒反”辭格,一“他”一“我”,涇清渭濁,了了分明,這充分表現出作者傲岸的氣骨和倔強的個性。

中國古代士人的處世態度,要而言之就是人世、出世兩種。但大凡有正義感的知識分子,不論人世也好,出世也好,總是要和現實產生矛盾,和世俗發生齟齬,因此他們要保持自己的人格,常常需要一反流俗,孤標獨立。杜甫曾嘆息“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想不得實現,說自己“竊比稷與契”是“許身一何愚”(《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關漢卿此處又因歸隱田園而宣稱“愚的是我”:兩位作家處世態度不盡相同,但其憤懣不平則是一致的。當然他們所自許的“愚”,都是“貌愚而志遠”(葛洪《抱樸子》),這是不待言的。

〔商調〕梧葉兒

關漢卿

別情

別離易,相見難,何處鎖雕鞍。春將去,人未還,這其間,殃及煞愁眉淚眼。

“梧葉兒”,又叫“碧梧秋”或“知秋令”。周德清在《中原音韻·作詞十法》中把這支小令作為“定格”,并說它“音如破竹,語盡意盡,冠絕諸詞”。王世貞在《曲藻》中又把它作為“情中悄語”的適例。說明它在選調、造語、立意諸方面,達到了很高的藝術境界。就選調來說,自元燕南芝庵提出“大凡聲音,各應于律呂”,如“仙呂調唱清新綿邈”、“商調唱凄愴怨慕”(《唱論》)之后,明朱權的《太和正音譜·詞林須知》、王世貞的《曲藻》均采其說,至王驥德更進一步加以具體的論述:“凡宮調須稱事之悲歡苦樂,如游賞則用仙呂、雙調等類;哀怨則用商調、越調等類,以調合情,容易感動得人”(《曲律·論劇戲》)。這支小令是寫哀怨,寫“黯然魂消”的離愁別恨,所以選擇了宜于表達“凄愴怨慕”感情的〔商調·梧葉兒〕,從而容易引起人們感情上的共鳴。就造語來說,曲和詩詞是有區別的,大抵詩詞貴文雅而曲貴本色,詩詞宜蘊藉而曲宜明爽。這支小令,沒有堆垛學問,雕琢辭藻,而是用平常語道出人物的心曲隱微,貼切自然,感人至深。所以周德清說曲中的“‘這其間’三字,承上接下,了無瑕疵。‘殃及煞’三字,俊哉語也”(《中原音韻·作詞十法》)。它巧妙地截取生活中的一個橫斷面,把曲中女主人細微的內心活動委婉地表達了出來。“別離易,相見難,何處鎖雕鞍”,是后悔心理的寫照,是用李商隱“相見時難別亦難”(《無題》)的句意。到底是什么地方把他的“雕鞍”鎖住了呢?她懷疑了,她后悔了,詩人巧妙地運用了柳永的“早知恁么,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定風波〕)的詞意,既懷疑有人這時鎖住了他的“雕鞍”,又后悔自己當初沒有把“雕鞍鎖”,真是語少而意多,語淺而意深。“物換星移”的季節,容易引起人們各種各樣的閑愁。曲中的女主人公早就在倚樓凝望了,可現在“春將去”而“人未還”,怎么不引起“意奪神駭,骨折心驚”(江淹《別賦》)的悲傷呢?“殃及煞愁眉淚眼”,正是這種感情的表現。如果說“何處鎖雕鞍”以前,只是淡淡的哀愁,那么“春將去,人未還”,便是深深的埋怨了,到了“殃及煞”一句,便是愛和恨交織起來的矛盾的內心世界的坦露。寥寥數語,把這女主人公隱曲的感情發展的過程,很有層次表現了出來,使人感到這情是從肺腑里流出來的,這話是從心坎里說出來的,因而具有強大的感人的藝術魅力。

〔雙調〕沉醉東風

關漢卿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著餞行杯,眼閣著別離淚。剛道得聲“保重將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萬里!”對于以抒情為主要藝術使命的韻文詩體來說,人類悵惘凄惻的離情別緒,自然是它們的重要題材,正如男歡女愛、傷春悲秋、羈旅之愁、風月之嘆一樣。在這類作品中,又可因時、地角度不同而分作兩種,其一是久別長離之后的深深懷想,另一則是描寫話別餞行之際的兩情依依,分手瞬間的驟然心緊。前者繼承的是漢樂府游子思婦的傳統,后者的佳篇可舉李商隱“相見時難別亦難”的無題詩,柳永“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的〔雨霖鈴〕詞。關漢卿的這首〔沉醉東風〕,正是屬于后者的曲之佳構,是一首聲情并茂的用散曲寫就的“長亭送別”。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雖眼下近在咫尺,但即刻便要各分南北了。咫尺,所指自然是空間上的距離。而與之對仗的“霎時間”,則表示時間上的短暫。雖說月有陰晴圓缺,花亦有開謝盛衰,自然現象的變化本在人的意料之中,但這“霎時間”的“月缺花飛”,人何以堪!可見此處之“月缺花飛”并非眼中之景,實為心中之情:花好月圓,能有幾時?

如果說柳永“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句,謳歌的是一種無聲之別的話,那么關氏筆下,則是有聲之別;柳詞的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自然寫盡了分別之傷感,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是也;但關氏筆下的“有聲”,卻較“無聲”毫無遜色,且令人讀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關鍵在于,作品中女主人公的話語被處理成一斷一續。“保重將息”與“好去者望前程萬里”之中夾一句“痛煞煞叫人舍不得”的敘述。而“痛煞煞”又“舍不得”的,是送者,亦是行者。送別的場面正是這樣,送行人“眼閣著別離淚”,而游子,又何嘗不是透過晶瑩的淚膜在凝望著戀人的淚眼呢?真所謂“擱淚眼望擱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也許正因為意識到“保重將息”過于纏綿而使對方不堪,送行女子這才提高嗓音補了一句勉勵:好好去吧,愿君前程萬里。她是有意把話轉移到這唯一令人振奮的題目上來的。這是她的祝愿,亦是淡釋離恨的唯一心理助劑。

〔雙調〕沉醉東風

關漢卿

憂則憂鸞孤鳳單,愁則愁月缺花殘。為則為俏冤家,害則害誰曾慣?瘦則瘦不似今番,恨則恨孤幃繡衾寒,怕則怕黃昏到晚。

這首小令寫女主人公與心愛的情人離別之后那種煢獨凄惶的幽恨和刻骨相思的愁緒。

開頭兩句寫離后的孤獨凄涼。妙在兩個比喻能暗中喚起對昔日恩愛歡聚的美好回憶,而與今日之景況形成鮮明對照:從前情愛甚篤,鸞鳳和鳴(鸞鳳:鳳凰一類鳥,古人常用以喻夫妻。)。今日卻勞燕東西,鸞孤鳳單;從前是花好月圓,良辰美景,今日是月缺花殘,四壁蕭然。離合悲歡,迥乎霄壤;撫今追昔,能不令人銷魂斷腸?故以“憂則憂”、“愁則愁”的重疊句法,來反復加強這憂傷離愁的感情分量;其中又隱含著對未來的希望:何時才能再度鸞鳳比翼、月圓花好呢?兩句用了對偶(合璧對)、比喻、重疊三種修辭手法,只寫眼前,卻能包前孕后。

三、四兩句寫離后的相思哀怨。“俏冤家”是對她心愛情人親昵的稱呼。“俏”,表明男方的俊俏可愛;“冤家”,本是咒語,意謂對頭,一般也用作對情人的昵稱,義亦兼含幽怨。“害”:指害相思。“誰曾慣”:何曾過慣。兩句是愛與怨的交織,因為害相思的熬煎正是“俏冤家”離去所致,故聚時愛得越熱,離后也怨得越深。“誰曾慣”,既明含哀怨,又點明她以往不曾經受過這種熬煎,破題兒頭一遭領略這相思的滋味,當然使人不堪,難以習慣。兩句由昵愛而生相思,由相思而生哀怨,曲盡閨婦心靈深處復雜細膩的感情波折。

第五句寫其形容消瘦憔悴,是前四句內心憂、愁、愛、害折磨的外化結果。六七句寫其既恨且怕的心理。孤單一人,獨守深閨,空空蕩蕩,惟有冷清清的羅帷和繡花被;黃昏降臨,長夜難眠,形單影只,將怎樣熬到天明!“獨坐黃昏誰是伴,怎叫紅粉不成灰”!這種孤寂凄涼的生活怎能不令她既恨且怕呢?“恨”,是憂、愁、愛、怨的遞進深化;“怕”,是感情波瀾的高峰浪尖。它使人想到:日日如斯,夜夜如此,這孤獨、寂寞、凄涼、可怕的日子何時告了?

此曲屬重句體,通篇多用同樣口氣的重疊句法,從各個側面反復鋪排,淋漓盡致地渲染出離情別緒的濃度。通篇無一景語,純系抒發人物內心世界的矛盾沖突,不僅語語真切,令人沉醉感動,而且感情線索極有層次:憂、愁、怨、害、恨、怕,層層遞進,步步深化,而核心和基礎卻是愛,諸種情愫皆由愛所生。“瘦”則是諸種內在感情作用的外化結果,亦由愛所致,王國維云:“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人間詞話》)此曲正是通過層層揭示人物心靈深層的一系列心理狀態,一個癡情篤愛,煢獨凄惶的思婦形象便活脫脫躍然紙上,呼之欲出。語言雖通俗淺易卻包孕深厚,句法雖重疊卻極富于變化。其纏綿悱惻確“如瓊筵醉客”(《太和正音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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