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里·沙里亞蒂思想研究
- 王澤壯著
- 7368字
- 2018-12-30 00:33:41
緒論
我沒有宗教信仰,如果要我選擇,那么,沙里亞蒂的宗教就是我的宗教。
——薩特(法國哲學家)
如果某一處知識分子施展了才能并受到尊敬,那么他必定是同人民的宗教信仰息息相通,使自身與真正的宗教信仰和傳統貼得很近。正因為如此,人們才能夠理解像阿勒·阿赫瑪德(即賈勒爾·艾哈邁德 ——引者加)和沙里亞蒂博士這樣偉大的人物,在專制和被歧視的社會贏得人們愛戴的奧秘。這二人也曾是知識分子,也多有學術成果;但社會感到,他們是我們自己人,他們體察人民的疾苦和民聲。
——哈塔米(伊朗前總統)
阿里·沙里亞蒂對革命做出過貢獻的。
——霍梅尼(伊斯蘭共和國締造者)
伊斯蘭革命成功依靠三根支柱:伊瑪目霍梅尼、阿里·沙里亞蒂和“穆加黑丁”組織。
——貝赫什提(伊斯蘭革命后成立的
伊斯蘭共和黨第一任主席)
伊朗伊斯蘭革命爆發絕不是偶然的,它經歷了一個相當漫長的孕育過程。從巴列維王朝方面(State)來講,這是一個社會矛盾和問題積累越來越多,而缺少“制度化解”能力的被動應付過程;從革命力量方面(Society)來講,則是一個漸次演變的過程,是從“溫和”到“激進”到“革命”的主動出擊過程。在革命力量的積聚和思想演變過程中,阿里·沙里亞蒂(Alishariati,1933~1977年)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是伊斯蘭革命的三大理論家之一,他從西方現代思想中吸取了大量營養,用激進而富于“革命性的”現代概念,把伊斯蘭教改造成積極介入社會政治生活的一套“伊斯蘭意識形態”,極大地影響和動員了對社會不滿的知識青年走上革命乃至武裝革命的道路,他的一套理論在伊斯蘭革命前就有了一個強有力的組織結晶和實踐者 ——伊朗的武裝游擊隊組織。伊朗的武裝游擊隊組織為伊斯蘭革命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沙里亞蒂也贏得“游擊隊之父”的稱號,被這個組織尊奉為“精神導師”,由此奠定了沙里亞蒂的“伊斯蘭革命理論家”這一重要地位。所以,研究伊斯蘭革命,必須研究沙里亞蒂的思想和影響,必須研究沙里亞蒂為什么能夠吸引和促使那么多知識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為革命甘愿流血犧牲的社會環境和社會心理。
沙里亞蒂的名聲在伊斯蘭革命期間已經如日中天,他的口頭禪“烈士是歷史跳動的心臟”,成為伊斯蘭革命中最著名的口號之一。他的激進思想連同自己敢于反抗的表率作用,極大地感染和動員了群眾,特別是知識青年。直至今天,在伊朗政治思想領域,沙里亞蒂的影響力仍不減當年。沙里亞蒂根據自己對伊朗乃至伊斯蘭社會所進行的“馬克思主義式的”社會結構分析,提出了只有“啟蒙知識分子”(“自由知識分子”)才能推動社會進步這一大膽論斷。作為一個“民族主義者”,他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無情批判,對西方“文化侵略”表示深刻憂慮;作為一個“社會主義者”,他對底層勞動人民寄予了深切同情,對國內外一切不合理、不平等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現象展開猛烈、全面和不妥協的批判。他是近代以來伊斯蘭現代主義思潮的當代典范人物,是繼阿富汗尼和艾克巴爾之后,伊斯蘭世界最重要的思想家。他從“馬克思主義”、“存在主義”和法國“辯證社會學”流派中借鑒和吸收了大量的思想資源,重新解釋伊斯蘭教,把“社會主義”和“伊斯蘭教”進行嫁接,以使之變成“伊斯蘭意識形態”,使之變成一種擺脫伊朗巴列維王朝“政治黑暗”、“社會腐敗”和“對外依賴”的思想武器和解決現實問題的出路。他熱情呼喚“伊斯蘭文藝復興”和“伊斯蘭宗教改革運動”,并終生踐行他所信仰的“革命的伊斯蘭”信條。沙里亞蒂對伊斯蘭所進行的“革命化”解釋及其伊斯蘭現代主義思想不僅有效地動員了人民走上革命道路,而且還伴隨著伊斯蘭革命的沖擊波迅速擴散到世界各地,尤其是伊斯蘭世界和穆斯林人群中,啟發和影響了一大批后繼的伊斯蘭思想家。今天,沙里亞蒂的著作已被翻譯成多種文字,世界各個角落都有他的熱情讀者。
沙里亞蒂的思想既影響了他所生活的時代,也被那個時代所影響。沙里亞蒂是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國內外政治、經濟,尤其是思想和文化的產物,也是個人稟賦及幼年教育與熏陶種下的起因。本書第一章概略地介紹了沙里亞蒂的早年教育背景,讀大學和在法國留學期間教育、社會政治活動情況,旨在幫助讀者了解沙里亞蒂思想形成過程中,家庭和社會教育熏陶所發揮的作用,其中,比較詳細地介紹了沙里亞蒂在法國留學期間的學習、交往和活動。沙里亞蒂出生于伊朗東北部偏遠的邊疆省份呼羅珊省,靠近伊朗最大的沙漠卡維爾沙漠邊緣的一個農民家庭。他的家族世世代代在當地以學問高深而出名,但是,隨著時代和環境變遷,具體地說,由于國家力量主導和推動的現代化和世俗化變革,傳統生活模式受到了沖擊,于是,從父輩開始,歷代因襲下來的農村生活方式中斷了。他的父親是一個思想比較開放的人,熱心社會活動,頗有社會關懷,對沙里亞蒂的影響最大。他在20世紀40年代曾組建了伊朗第一個伊斯蘭社會主義性質的政治組織 ——馬什哈德“伊斯蘭真理宣傳中心”,后來還擔任過伊朗最大的伊斯蘭社會主義性質的政黨組織 ——“有神論者社會主義運動組織”馬什哈德地方支部的負責人。父親還與當時有名的“異端”歷史學家卡什拉維過從甚密,并定期邀請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座談“國是”。父親的書房也是沙里亞蒂開闊眼界的窗口,對此,沙里亞蒂有過深情的回憶。在父親的直接影響和幫助下,沙里亞蒂不僅有了政治上的初步覺醒,也開始接觸到一些新鮮的思想。在跟隨父親學習阿拉伯語的過程中,他接觸到了后來他無數次提到的“信仰神的社會主義者”的完美楷模 ——阿布·扎。而到了法國巴黎這個“激進思想之都”后,他的眼界為之大開,思想為之一新。沙里亞蒂在法國巴黎的5年留學生活,對他的一生產生了決定性影響,這是本章的重點。
第二章首先從歷史的角度追溯了沙里亞蒂思想產生的時代背景,然后介紹沙里亞蒂思想中的“社會主義”成分的來源,最后回顧了巴列維時代的社會經濟發展以及“關門政治”對社會“回歸伊斯蘭”的影響。伊朗歷史上是一個封閉的專制帝國,文化傳統獨具一格,宗教習俗自成一體,對西方影響有很強的抵御能力。19世紀初,伊朗國門被強行打開后,社會經濟和思想文化領域也漸次發生了變化,本章突出了伊朗思想文化領域在西方教會學校、語言教育和西方思想影響下所發生的變化。圍繞伊朗最早的高等教育機構“大學堂”(頗似我國清朝末年的“京師大學堂”,既是衙門,又是教學機構)的開辦及其性質產生的種種爭議最能反映“傳統”守成觀念和“現代”改革意識的沖突,也凸顯了國家力量主導教育改革的內在局限性。隨著伊朗大量留學生日益接觸到西方的思想和文化,以及外國傳教士在伊朗的宗教教育活動日臻頻繁,西方的政治思想、民主觀念在伊朗獲得了較為廣泛的傳播,介紹西方思想、對伊朗政治和社會現狀進行揭露和批判的報紙、雜志逐漸增多。在伊朗憲政革命前20年,興起了一股崇尚西方文明,向西方學習先進文化和技術的啟蒙思潮。在此期間,出現了伊朗第一代啟蒙知識分子。這股思潮,就其思想傾向來說,大致可以分為“民主主義思潮”與“伊斯蘭復興主義思潮”兩種。民主主義思潮的代表人物是馬爾庫姆汗、塔萊布夫,這一思潮主要在留學生和民族資產階級中傳播。伊斯蘭復興主義思潮代表人物是阿富汗尼和克爾曼尼,其思想主要在宗教人士和小資產階級中傳播。無論哪種思潮,相對于傳統和保守觀念而言,在主張向西方學習的態度上以及以西方為“參考系”來思考伊朗社會的現代出路上是完全一致的。兩種思潮共同構成了伊朗的早期啟蒙思潮和思想解放運動,為20世紀初爆發的憲政運動(亦稱“憲政革命”)奠定了不可或缺的思想基礎。
與“民主主義”、“憲政主義”等西方思潮一起涌進伊朗的,還有西方的“社會主義”思潮。社會主義思潮隨著俄國十月革命的浪潮,首先出現在伊朗北部工業比較發達的里海地區,進而在伊朗知識分子中引起強烈共鳴。伊朗不僅出現了亞洲最早之一的左翼社會主義(無神論)政黨性質的組織,還在伊斯蘭世界最早出現了把“社會主義”與“伊斯蘭”相嫁接的“伊斯蘭社會主義”政治組織 ——“伊斯蘭真理宣傳中心”和政黨 ——“有神論者社會主義運動組織”。所謂“伊斯蘭社會主義”乃是相信“社會主義”與伊斯蘭教之間,不僅不存在沖突,甚至認為“社會主義”來源于1300多年前的、以《古蘭經》為核心的伊斯蘭經典文獻,是“真主+社會主義”?!坝猩裾撜呱鐣髁x運動組織”對青年學生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它提出的一套以伊斯蘭教為基礎的激進社會政治綱領,受到很多青年學生的歡迎。沙里亞蒂始終是這兩個組織的外圍成員,自然也受到這種思想的影響。
第三、四、五章,分別探討了沙里亞蒂的政治、社會和經濟思想。為了實現伊斯蘭的永久振興或者說“革命性”變革,使伊斯蘭成為具有生命力的意識形態,能對現代社會發展和變革做出積極回應,變成推動社會進步的思想動力,沙里亞蒂借用馬克思歷史唯物論中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理論和“階級分析法”,用存在主義的“人的自由意志”和“選擇責任”等思想,對伊斯蘭教進行一系列“革命性的”解釋,賦予傳統伊斯蘭教基本概念以新的內容。他把宗教分為“統治階級的宗教”、“官方的宗教”和“被壓迫階級的宗教”和“人民的宗教”,進而把伊朗主流伊斯蘭派別什葉派大膽地劃分為“薩法維什葉派”和“阿里什葉派”,“薩法維什葉派”是“人民的精神鴉片”,與“政治壓迫”、“經濟剝削”構成了統治人民的“三位一體”統治集團。沙里亞蒂與當時的第三世界知識分子一樣,對西方民主制度抱著比較矛盾的態度,即一方面承認西方民主的價值,另一方面也懷疑西方民主制度是資產階級的統治工具,更認為西方的民主制度不適合搬到伊斯蘭世界和伊朗等“第三世界”。他認為,包括伊朗在內的伊斯蘭社會的普通群眾蒙昧無知,民族資產階級力量弱小,因此適合實行一套“指導下的民主”,也就是由一個具有進步思想,又有無私品質和“先鋒隊”性質的革命領導層來領導社會進步?!皢⒚芍R分子”在革命中的作用是通過“喚醒”和“啟蒙”群眾的方式,為革命者提供一套“革命性的意識形態”。為了證明自己的“指導下的民主”的合理性,沙里亞蒂從《古蘭經》中尋找這一主張的伊斯蘭依據。他強調“個人改造”是“社會改造”的起點,是通往理想社會的必由之路,強調“個人修養”和“完美品格”的塑造,培養“社會使命感”和“社會覺悟”。他所設想的“完美人”的一切品格似乎在宗教人物阿布·扎和印度著名穆斯林詩人、思想家艾克巴爾兩人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體現。為了改變伊斯蘭社會的落后面貌,必須像歐洲文藝復興那樣,來一次“伊斯蘭文藝復興運動”,而有能力和有資格掀起這場運動的,非“啟蒙知識分子”莫屬,為此,沙里亞蒂又為“啟蒙知識分子”開列了“六大使命”?!皢⒚芍R分子”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必須對伊斯蘭社會的社會現狀和歷史地位進行分析。對此,沙里亞蒂提出,伊斯蘭社會的文化屬性是“宗教社會”,宗教是包括伊朗在內的伊斯蘭世界的最大特點,伊斯蘭社會在歷史發展階段上,雖然與歐洲同處20世紀,但是要比歐洲落后五六百年,還處在歐洲文藝復興時代的13~14世紀。他的結論是,歐洲進步的知識分子曾經用“宗教反宗教”的方式推動了歐洲社會的進步,穆斯林社會的知識分子也必須學習。
作為伊斯蘭革命的理論家,沙里亞蒂又為未來的革命構建了一個理想的“烏瑪”社會藍圖,這個社會是“以生產資料人民所有制為基礎”的、“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人人平等”的社會,這個理想社會也是先知穆罕默德曾試圖建立的社會,先知的宗旨是把這個社會建立成一個沒有“政治君主專制制度”、“資本主義和剝削制度”,沒有“反動的、墮落的宗教制度”,也沒有“統治階級的政客和貴族”的“人人平等”的社會。
在對國內政治高壓和不平等、不公正現象進行批判的同時,沙里亞蒂對西方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對第三世界,尤其是伊斯蘭世界的種種危害也進行了抨擊和揭露,并對西方文化在“人道主義”和“民族主義”名義下對伊斯蘭世界的文化根基 ——宗教的破壞,表示深刻的憂慮。他認為,西方國家為“第三世界”培養“西化的知識分子”,并以其作為西方利益先鋒隊,最終達到控制和統治“第三世界”的目的。帝國主義推行的“新殖民主義”,不僅在政治上實行“控制”,經濟上實行“掠奪”,更重要的是“瓦解”“第三世界的文化根基”,用“工業化”、“啟蒙”、“進步”和“現代性”觀念達到“同化第三世界”尤其是伊斯蘭世界的目的。
沙里亞蒂的伊斯蘭現代主義的主要內容之一是“社會主義”思想,社會主義的價值訴求一直是他的向往和追求。但是,由于當時言論環境所限,沙里亞蒂不可能公開談論“社會主義”,因而沒有完整而系統的理論形態,僅僅是在提出自己的“伊斯蘭中間派”的主張時,批判“資本主義的喪失道德前提”時,或在演講過程中提到“某某是社會主義者”這樣的表述時,才間接地表露其“社會主義”思想。因此,本書采用探討伊斯蘭社會主義思潮在伊斯蘭世界興起的來龍去脈、基本要點和社會根源的辦法來間接地探詢一下沙里亞蒂的伊斯蘭社會主義傾向。
沙里亞蒂思想的影響和地位,是與伊斯蘭革命聯系在一起的。沙里亞蒂不僅為伊斯蘭革命構建了一套“伊斯蘭意識形態”,更以自己的思想直接影響和促動了一大批知識青年走上武裝反抗巴列維王朝的革命道路。有許多他直接教過的學生在他的直接影響下加入了“伊朗人民穆加黑丁”游擊隊和“伊朗人民費達依”游擊隊,更有許多社會知識青年在閱讀了沙里亞蒂的文章和著作后走上了革命道路。在伊朗革命期間曾經為推翻巴列維王朝做出過巨大貢獻的“穆加黑丁”游擊隊組織,1981年初被新生的伊斯蘭革命政權“定性”為“破壞革命的恐怖分子”而遭到鎮壓,又一次轉入地下活動,淪為當時政權的最大政治反對派。但是,這個組織自始至終都尊奉沙里亞蒂為“精神導師”。伊斯蘭革命經過了25年之久的長時間孕育期,在這期間,真正打破巴列維王朝“不可戰勝的神話”,并開始動搖“共同敵人”巴列維王朝統治根基的反對派力量,正是伊朗的左翼游擊隊組織,而不是進行“道義上和宗教上的理論批判”的宗教勢力。武裝游擊隊為伊斯蘭革命貢獻了許多革命烈士,用鮮血澆灌了“伊斯蘭革命之花”。而這些烈士的精神動力在很大程度上來源于沙里亞蒂。本書第六章專門探討了沙里亞蒂對伊朗游擊隊的影響和游擊隊組織對伊斯蘭革命所做出的巨大貢獻。
沙里亞蒂在伊朗是“伊斯蘭革命理論家”和“游擊隊之父”,對當時的知識青年走上革命道路產生了巨大影響,為伊斯蘭革命的爆發和成功建立了不朽功勛。這是沙里亞蒂在國內的影響和地位。如果以歷史的眼光,把沙里亞蒂的思想放在伊斯蘭現代主義思潮中加以縱向考察的話,那么他不僅屬于伊朗的革命理論家,更是一位屬于伊斯蘭世界的重要思想家。本書認為,沙里亞蒂在伊斯蘭現代主義思潮中,是繼100多年前的阿富汗尼和20世紀初的艾克巴爾之后,伊斯蘭世界最重要的思想家。在比較了三位思想家的思想異同后,筆者認為,沙里亞蒂對伊斯蘭現代主義的最大貢獻是,將西方的現代思想元素注入了伊斯蘭,使伊斯蘭變成了一種“伊斯蘭意識形態”,不僅使伊斯蘭具有時代特色,更變成了伊斯蘭革命的行動指南,并在伊斯蘭革命中得到初步實踐。至于伊斯蘭革命后,其政治實踐向傳統政治模式和“政教合一”的回歸,筆者認為,這與傳統政治文化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沙里亞蒂對此也早有提醒和警告。伊斯蘭革命后的“政治實踐”正是沙里亞蒂的學生之一、今天仍活躍在伊斯蘭世界的著名思想家瑣如士所思考和探索的起點?,嵢缡吭谏忱飦喌俚膯l下,關注和討論“政治寬容”、“宗教多元主義”、“去宗教意識形態化”和“民主政治的宗教性”。這是本書第七章所要討論的問題。
沙里亞蒂是20世紀50~70年代伊朗和西方特殊歷史條件下,多種思想和現實因素綜合作用的產物,也是呼羅珊 ——這塊“英雄史詩”和“神秘思想之都”——肥沃的文化土壤的產物。沙里亞蒂既是思想家、演講家、革命鼓動家和活動家,也是文學家、詩人,甚至還是一個蘇非主義者。他的思想中既有來自西方的“民族主義”、“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存在主義”,也有根深蒂固的“波斯民族文化自豪感”和“伊斯蘭價值崇高感”,甚至還有傳統而不入流的“蘇非主義”。他代表著一個極其矛盾的思想混合體,是一位非常復雜的思想史人物,其復雜程度已經達到了用一般思維、理智和邏輯難以理解的程度。他的偶像中有1300多年前的伊斯蘭宗教傳說人物阿布·扎,也有20世紀最時髦的存在主義大師薩特。為了展示一下沙里亞蒂思想的復雜性,本書第八章結尾部分專設一節,大體介紹了沙里亞蒂思想中很明顯的“蘇非主義”傾向和“存在主義”影響。
沙里亞蒂作為伊斯蘭革命公認的理論家,其理論具有明顯的所謂“第三世界理論家”的理論特征。從沙里亞蒂對西方的態度、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批判立場、對擺脫東西方帝國主義控制為核心內容的“第三條道路”的探索和追求、對民族文化和伊斯蘭價值的維護和尊崇、對社會底層群眾生活狀態的關注和同情、對社會平等和社會公正的價值訴求等理論傾向和立場來看,他與所謂“第三世界理論家”的傾向和立場存在著相當的一致性,也就是說,他的理論基本上也沒有突破第三世界理論家的思想框架和立場。作為伊斯蘭革命的理論家,他的思想和立場對伊斯蘭革命本身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具體地說,他對西方的立場和帝國主義的態度、對社會平等和社會公正的訴求,在伊斯蘭革命后一度也確實變成了現實。從這個角度來說,伊斯蘭革命也有第三世界革命的一般特征,至少在霍梅尼的“教法學家”統治的政治理念全面付諸前具有這樣的特征。換句話說,至少在霍梅尼進入權力中心,逐漸使巴列維王朝苦心經營的“現代化”和“世俗化”被“伊斯蘭化”之前,伊斯蘭革命政權的性質不是西方學者所籠統地加以概括的“反現代主義的原教旨主義”革命。至于伊斯蘭共和國的社會和政治實踐越來越在“伊斯蘭價值高于一切”的名義下,向“教士專制制度”(cleri-cal despotism)或者“教士獨裁”(clerical dictatorship)的轉變,這正是傳統政治文化對政治制度的“塑造作用”的結果。它與巴列維王朝的關鍵區別不在于“君主制”和“共和制”的區別,也不在于“世俗化”和“伊斯蘭化”的區別,而在于“孔雀寶座的君主獨裁”與“戴頭巾的教士獨裁”的區別。革命后政治制度在本質上又回歸于傳統政治模式,這是世界上爆發的大大小小的各類“革命”中屢見不鮮的現象。伊朗伊斯蘭革命也沒有擺脫這樣一條“革命周期律”。從沙里亞蒂思想內容對伊斯蘭革命的影響來審視伊斯蘭革命的性質以及沙里亞蒂的個人悲劇色彩,這是本書結尾部分最后兩節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