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上了保長之后，程昆的豬肉生意也越做越大，生意火了，他的銀子也越攢越多，向上買官補缺，自然而然也就方便多了。

這一陣子似乎各地都不怎么太平，幾天前，袁天堯讓人捎來口信，說是最近到處打打殺殺，縣太爺來了又走，監獄里面的犯人總是被放出來，現在自己家中又住進了三個逃犯，賴著不走，叮囑程昆多留心安全。

程昆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最近鎮上出現了不少流浪漢，豬場也頻頻遭人黑手。

“太平時期，百姓是不會背井離鄉的。”程昆明白。

為了保住自己的家業，沒有實權是不可以的，只要自己手里有了幾桿槍，對付一般的土匪流氓，就像是打兔子一樣，還是很容易的。出于這種考慮，程昆狠下心來，花費了三百兩銀子，在軍隊當中買了一個步兵幫帶的職位。既然是好兄弟，那么提拔付朝宗也就成了程昆的頭等大事，沒過多久，付朝宗也得到了一個分隊長的職位，成了不入流的低層軍官。

有了身份當然是好事，但是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也給付朝宗帶來了麻煩。請錢大人喝酒的時候，程昆在云上樓包了一個桌子，付朝宗去得比較早，他提了一小扇豬肉，先交給酒家。

“這樣就可以省下一筆銀子啦。”程昆說。

或許是很長時間沒有吃到不摻水的豬肉了吧，錢大人對于這一次的飯菜很滿意，所以也就多喝了幾杯酒。一高興，就把付朝宗的事情給辦了：“行了，我有一個俄國來的朋友，他手底下有一批人，正好也缺一個頭領，我寫一封信，推薦你去吧！”

“大人，小民只想在自家朝廷謀一口飯吃……”

“這個無妨，你先去他那里，立下功勞之后，朝廷自然也會重用你。”錢大人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紅彤彤的，付朝宗記得，程昆每次從落花坊回來，臉上就是這種顏色，因為里面的小妹都喜歡和客人做游戲，其中有一項就是給人臉上涂胭脂。

“別人我還不讓去呢，那里給的銀子可真不少，每個月二兩呢！”

不管怎么說，替外國人辦事，付朝宗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他望望程昆，希望對方能給自己說幾句話，但是程昆卻只顧埋頭吃飯，一句話也不說。

既然大家都很有食欲，那么宴會的氣氛就很融洽了。但是讓付朝宗臉上有些掛不住的是，桌子上面的菜很快就吃光了，一方面是程昆吃得太多太快，另一方面是東家本來就沒有點什么菜。付朝宗提來的豬肉上面骨頭很多，酒樓伙計只好做了一盤脆香軟骨和一湯碗骨頭湯，再加上一小碟花生米，三個人三樣菜，有葷有素，有菜有湯有營養。

付朝宗正在思量著要不要加個什么菜的時候，程昆喊了一聲：“小二，給這個碗里加點湯，早就喝干啦！”

對呀，骨頭湯嘛，只要骨頭還在，湯喝完了再添水，稍微煮一煮，就又和剛才一樣了。付朝宗記得，程昆有一個小酒瓶子，里面泡了一根白白的樹枝，他每過一個月都要喝上一小口“參酒”，這是不是同一個道理呢？

待到小二提了一只壺，往湯碗里面加水的時候，程昆笑瞇瞇地夸贊他說：“這伙計，真機靈啊，看見縣太爺了，添的湯都是最熱的！縣太爺一到，看把你照得跟一朵花兒似的！”聽到這樣的話，小二加湯也就加得更勤快了。

這一頓飯吃的時間比較長，轉眼到了正午，錢大人想要回縣衙了，但是程昆卻一個勁兒地挽留：“這飯才吃到一半，怎么就要走呀！”

本地一等一的生豬場主人請自己吃飯，或許好戲正在后面呢，于是錢大人又耐心地坐了回去。其實這個時候付朝宗心里最明白了，錢大人在等著吃“正餐”，而程昆是想要把下午飯也一起吃了。至于吃什么，當然還是面前這碗骨頭湯。

直到最后，還是錢大人坐不住了，為了能讓自己早早脫身，于是他終于使出了撒手锏：“老弟，我記得日本有個朋友，他手底下也管著幾百號人，正好缺一個管事的，如果你去那里，每個月有五兩銀子呢！”

每個月五兩銀子，這個價碼真不錯，付朝宗低頭盤算了一下，一頭豬可以凈賺二兩銀子，五兩銀子就等于是兩頭半肥豬。想到這里，他急急忙忙地說了一句：“既然是大人有意栽培，小民在此先行謝過！”

到了第二天，付朝宗就被一個日本人接走了，送付朝宗走的時候，程昆依然取了五十兩銀子：“朝宗，去了日本人的軍營要好好照顧自己，如果待不下去你就回來！”說這句話的時候，程昆眼淚汪汪的，付朝宗也有些傷感，他雖然不想去，但是做大哥的替自己定下這樁事來也不容易。很快，兩人就分手道別了。付朝宗一走，從中隔開的小屋就顯得冷清多了，倏忽之間，程昆有種送女兒出嫁的感覺。

“有五十兩銀子呢，朝宗應該不會受太多苦吧。”這樣想想，程昆心里好受多了。送走付朝宗，又花了不少錢，而且這陣子母豬產崽的比較少，生產不夠旺。母豬不懷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們不夠好色，程昆為此專門去了趟落花坊，向容媽媽請教。

“這事容易，你沒見男人都比女人好色嗎？想要讓母豬多下崽，你就給它們吃一點枸杞。”

容媽媽的話說得像模像樣，但是程昆卻有些受不了，于是，他低聲問了一句：“有沒有便宜一點的？”

“便宜的沒有效果啦！”容媽媽說，“我這里還有一種藥方，很多人都試過，效果出奇地好，咱倆不是一個生意路子，你又是常客，我賣給你用怎么樣？”

容媽媽的要價比較高，開口三十兩銀子，程昆把這個價錢還到了八兩銀子，最后買下了秘方。或許是那個藥方真的有效吧，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程昆的豬場各個角落里面都燃燒起了狂熱的火焰，不論白天黑夜，豬圈里面的嚎叫總是響徹山谷。最初的那段時間里，程昆喜不自勝，但是豬圈里過度的瘋狂還是讓他有些困惑，喜歡折騰的公豬都變瘦了，不少原本溫順、懶惰的母豬都變得暴戾起來。到了晚上，程昆甚至不敢朝圈里看一眼，因為所有的豬都不睡覺，瞪著紅紅的眼睛，眨巴眨巴，照亮了整個豬場。

有一次喂豬的時候，一頭半個月大的小母豬躥了過來，依偎在程昆的腳邊，不停地拱他的腳，甚至還張嘴拉扯程昆的褲腿。當程昆低下頭的時候，小豬抬起頭來看了程昆一眼，那種稚氣未脫卻又風情萬種的眼神讓程昆十分后怕。

還好，這種勞神費力的工作為程昆賺到了大錢，豬瘦一點沒有關系，出圈以前讓它們多喝水，實在不行甚至可以把整扇整扇的豬肉拿去在水里泡泡。有了錢，程昆在官場也混得非常好，只要職位在不斷提升，這就夠了。

可能真的是要變天了吧，這些日子，鎮子上流出傳言來，說是馮家一個五歲大的孩子長出了胡子，老薛家新娶的嫁娘也被趕回了家。據內部消息說是新娘子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打扮很長一段時間，一開始大家以為新娘子是在凈臉，后來才知道她也是在拔胡子！

“時運凋敝，妖孽頻生啊！”程昆痛心疾首。但是痛心歸痛心，生意還是要做的，這個時候程昆的官職已經比較高了，不少士兵都跑到他的豬場幫忙，這樣就又省下了一筆錢。

再說付朝宗那邊，那個主事的日本人似乎對俄國非常感興趣，常常讓手下往俄國跑。為了讓自己的手下更為強悍，日本人還教他們玩飛鏢，付朝宗玩過彈弓，飛鏢用得也還勉勉強強。日本人還喜歡玩吹管，細細的竹筒當中，放一根毒針，然后使勁一吹，很有意思。

在分隊訓練的時候，有一個年輕的日本軍官常常過來觀摩，和其他日本軍人相比，這個年輕軍官顯得更加親切一些。在一次訓練時，這個年輕軍官甚至在頭上頂了一個蘋果，讓士兵站在五步開外扔飛鏢，當然沒有人愿意去冒這個險。年輕軍官也常常樂呵呵地從背包里面取出一大堆糖果來，分給在場的士兵。

“大家好，我叫村上橫二，你們可以叫我土肥原。”在第一次集會的時候，年輕軍官這樣說道。

在付朝宗看來，這個人既不土，也不肥，所以就顯得有點假。不管怎么說，村上橫二和付朝宗還是小有交情的。在一次游泳訓練當中，付朝宗被一張破漁網絆住了腳，還是村上橫二趕緊潛到深水處，將他拉了上來。付朝宗自己會水，小小一張漁網是不能將他怎么樣的，但是村上橫二的援手，實際上打開了兩人之間友好關系的大門。

在這里訓練了沒有多久，付朝宗就被派往俄國去執行任務了。按照村上橫二當時的說法，現在俄國人的警惕性比較低，所以加上付朝宗，這次一共去了三個人。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付朝宗順利地拿到了文件，然后往回趕。可是就在返回的路上，一隊俄國士兵發現了他們，在身后緊緊相逼。

“隊長，我們該怎么辦？”

“不要慌張，翻過前面那座山頭，我們就可以回家了！”付朝宗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兩個下屬卻有些心慌。為了跑得更快一些，他們扔掉了身上所有的武器，包括一些輕巧的飛鏢等等。

由于山上樹木比較稀少，沒有辦法擺脫俄國人的視線，所以付朝宗就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大山的背后了。遠遠望去，山口睡著一個老頭，懷里抱著一柄長槍，兇神惡煞。當付朝宗等人走近了之后，他猛地睜開眼睛，厲聲喊道：“站住！這里不允許你們過去！”

“老伯，后面有人追我們呢！”

“這關我什么事？要想從這里過去，就需要幫我解開一個謎，否則就原路返回吧！”

這個老頭什么時候來的，付朝宗確實不知道，而且為什么此前從這條路過的時候，他卻不在呢？然而現在再考慮這些問題也已經于事無補。付朝宗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急忙問道：“老伯，您說吧，是什么問題困擾著你？”

“我聽過一個謎語，用了十年時間才解開。如果我把你一邊的耳朵割掉了，那么你就會半邊聽不見，那么再把另外一只耳朵也割掉了，為什么你連看也看不見了呢？”

這個問題讓人一籌莫展，兩個下屬很慌張，身后的俄國人已經越來越近了。

“因為他本來就看不見！”其中一個下屬回答說。

“這個答案我試過！”老頭惡狠狠地瞪了那個人一眼，“你們還有兩次機會。”

老頭手里的鋼槍閃閃發亮，而他們卻是手無寸鐵。另一個下屬靈機一動，大聲嚷起來：“我想到了，因為他用耳朵看東西！”

老頭依然搖了搖頭。追兵的聲音漸漸嘈雜起來，往前走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光明就在眼前，但卻被老頭卡死了。

“老伯，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兩個下屬不斷告饒，但是老頭絲毫不為所動。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付朝宗大聲喊道：“那個人是近視眼，沒有耳朵，眼鏡架不住！”

這一句話成了三個人的救命稻草，老頭詫異地看了付朝宗一眼，然后將這三個人放走了。這次任務完成之后，付朝宗也得到了極大的嘉獎，又恰好程昆在軍營里面混出了名堂，已經做到了統制的高位。付朝宗算了算自己在這里，已經攢下了一百兩銀子，于是帶上推薦信，告別村上橫二等人，回頭找程昆去了。

程昆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養豬場，時隔兩年，當付朝宗再一次見到程昆的時候，發現對方似乎又胖了不少。兩年時間，程昆更有錢了，提拔兄弟也比較容易了，在他的幫助下，付朝宗順利地當上了旅長。

“朝宗，好久不見，你又瘦了許多！”

“嗯，別兄去后，度日如年哪！”

“話不多敘，一醉方休！”

“好！”

當天的月亮很圓，有人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或許是久別重逢，高興之余喝了太多吧，兩人醉倒之后昏睡了五六天，重逢那天是不是八月十五，也就真的沒有人記得了。只是喝醉之后，兩人還是相擁而臥，只不過這一次兩人沒有頭靠頭睡了，大家都抱著對方的腳，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