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堯也很矮，但是他喜歡穿上六層底的鞋子，那個山大王的鞋底子有多厚呢？袁天堯偷偷數了數，至少不下八層！

“媽了個巴子，發什么呆，把身上的錢財全部交出來！”

山大王一聲喝斥，袁、曹二人只好將所有的銀子統統交了出來。

“媽了個巴子，還算乖巧。你們兩個，跟著老子混，干不干？”

袁天堯沒有說話，程昆顫顫巍巍地說了句：“大王，您如果愿意放我們走，我們后臺有人，回去給你謀個官當當怎么樣？”

“咦！媽了個巴子，你倒說說后臺都有誰？”

程昆舔了舔嘴唇，輕聲說了一句：“太后！不瞞大王，我們和太后身邊的人小有交情，這些錢都是拿去打關節的。”

“媽了個巴子，敢蒙老子，拿個死人來糊弄我？！”

說來也蹊蹺，皇帝駕崩一天后，太后也就跟著去了，袁天堯他們卻不知道這件事。至于太后為什么會在皇帝歸西之后緊接著就走，那肯定不是因為愛子心切，袁天堯清楚地記得，自己唯一一次面圣的時候是狗年，于是他就給宮里送了兩只會學貓叫的外國狗，太后一只，皇帝一只。但是后來據宮里的太監說，太后悄悄讓人從后門先把能生崽子的母狗抱走了。沒過多久，那只公狗也不見了，但是據說后來在太后身邊出現過。

不管怎么說，皇帝和太后都死了，朝廷就沒有了主心骨，現在執掌大權的是一個三歲大的孩子，這一點讓人浮想聯翩。因為形勢還不明朗，所以袁、曹二人也就保住了性命，到了最后，甚至還和這個山大王交上了朋友。大王姓王名世昌，字雨亭，身邊還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小孩子很頑皮機靈，常常捉弄程昆，程昆也是一個很有心計的人，他常常帶小少爺打兔子，捏泥人，所以深得小少爺的信任。哄好了小少爺之后，程昆又開始教他學壞，比如王世昌想要讓兒子學騎馬，程昆就唆使小少爺騎牛；王世昌想要讓兒子學火槍，程昆就教小少爺玩彈弓。最嚴重的一次，程昆竟然帶小少爺下山去偷女人的肚兜！

王世昌自己做了土匪，但卻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跟著沾染上什么壞毛病。事到如今，袁天堯和程昆兩人，留在山寨是不可能了，殺了也不好，別人會說他沒義氣，兒子也不愿意。于是經過一番琢磨，還是將兩人給放了。

臨走時，程昆一直盯著自己帶來的那個包裹，但是王世昌只給了他們一百個銀元做路費：“這么大一筆款子，是你們一輩子都沒有見過的吧！”

“雨亭……”

“好了，有這么多錢，你們就可以過上富人的日子了。”

程昆一直想要那個裝滿珠寶的包袱，但是袁天堯只想早一點離開匪穴，于是就草草答應了對方的提議，收下一百個銀元，動身北上了。從王世昌的山寨出來后，世風似乎又變了一些，洋人多了起來，但是不管走到哪里，袁天堯總是能夠遇見自己的“伯叔叔”，在“伯叔叔”的照料下，袁天堯做什么都很方便。

在城郊酒家落腳的時候，袁天堯還遇見了一個個子和他差不多高的人，只要稍稍踮一下腳，袁天堯就可以看見對方的頭頂。雖然對方身材比較矮小，但是長得很秀氣，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

“初次見面，我叫孫博穹，廣東人。”那人自己介紹說。

酒家比較小，只有一張桌子，到了晚上，袁天堯還是沒有吃到飯。因為錢都在程昆身上背著。

“程昆，我們什么時候叫飯吃呀？”

“不急，再等等。”

隔壁的孫博穹也是一直沒有吃飯，他似乎在看一張報紙，看完正面看反面，一張報紙哪有那么多可看之處呢？程昆一直在懷疑孫博穹是想蹭飯吃。所以，當孫博穹在拖延時間的時候，程昆決定與他一較高下。

“看見沒，孫博穹想要蹭飯呢，如果我們一開吃，他就過來了。”

程昆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孫博穹的定力似乎要比他們強得多，他故作鎮定地看著報紙，不動聲色。昏黃的燈光下，孫博穹攥緊拳頭咳嗽了一下，程昆發現，對方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況且他看報的時候一直在晃動自己的腦袋，這無疑會消耗更多的體力。只要再稍微堅持一會兒，孫博穹就會買吃的，然后他就可以和袁天堯吃飯了。為了這一頓飯，程昆一直趴在對方窗戶前監視孫博穹，而且樂此不疲。

就這樣一直僵持到了二更天，孫博穹打了個哈欠，伏在桌子上睡著了。程昆感覺很沮喪，這個時候，他才感覺到饑餓襲來，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袁天堯已經睡著了，眼角還有淚水流過的痕跡。

一個晚上沒有吃東西的滋味，程昆早就領受過了，所以這對于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袁天堯似乎很能睡，到了第二天正午，依然還在夢鄉之中。孫博穹終于頂不住了，他要了一碗熱湯面，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你吃的那是什么呀？”

“這是白菜。”

“紅紅的那個呢？”

“胡蘿卜。”

“胡蘿卜好吃嗎？”

孫博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隨口回答他說：“嗯，我們廣東人，吃慣了胡蘿卜。”其實一碗面有什么好分的呢？程昆覺得從孫博穹那里得不到什么好處，看到對方吃飽了，他想自己也該吃飯了。那吃什么呢？孫博穹那碗青菜面似乎沒有什么滋味，程昆想要吃點解餓的。

店家這里有幾樣招牌菜：紅燒大肘子、清燉仔雞，還有蒸海魚，這些菜名都寫在木牌上面，掛在酒家墻上。程昆點了兩個饅頭，然后一邊啃饅頭，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招牌菜看：“大肘子真香啊，肥肥的，咬一口全是油，正好下饅頭哇……吃雞肉的時候要先搶雞胸肉，又鮮又嫩，嘖嘖……這條魚蒸得剛剛好，魚肚子里面還有一塊老大的肥牛肉，真過癮啊！”

“嗝……嗝嗝……”

程昆吃得非常滿意。想想袁天堯還沒有吃飯，程昆就將剩下的一個饅頭拿給對方：“天堯，起床吃東西了。”

袁天堯一動也不動，面色蒼白。很明顯，他是生病了。可城郊找不到大夫，程昆又舍不得花錢雇車，正在焦急當中，“伯叔叔”來了。“伯叔叔”很能干，會醫術，他拿起一些鐵棍棍在袁天堯身上撥弄了半天，最后拿出一個藥丸，混著開水灌下去之后，袁天堯就醒了。那個藥丸是什么東西，程昆一直沒有搞明白，似乎“伯叔叔”說那是“為了救他的命”，那么袁天堯的病也就很危險了。

“現在好啦，不用擔心了！”“伯叔叔”甩甩手，表示沒有什么大事了。

“天堯，你可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哇！”袁天堯醒過來之后，程昆激動地抓著他的手說道。或許是大病初愈的人都需要補充營養吧，袁天堯一睜開眼睛，就急著找吃的。既然是對待病人，程昆也就不那么小氣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銀元，拍出兩個子兒來放到桌子上面：“小二！上店里最好的酒菜！”

兩枚銀元，一共買下了一盤肘子和一鍋仔雞。袁天堯狼吞虎咽地吃著，程昆在一旁看著，一副高興的樣子。至于孫博穹和“伯叔叔”，這都過了正午了，是不會吃他們的飯的。很快盤子里面的菜都被吃光了，袁天堯正要喝湯，程昆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天哪！這是哪個喪盡天良的，給病人吃黃泥！”

大家圍上去一看，果然有一片泥土，無可奈何地依偎在雞湯當中。

“這、這……”店主怎么解釋都沒有用。

“泥遇見水過一陣子就散了，怎么還會在湯里？”孫博穹對于程昆的把戲很鄙視，但是他說話的聲音太小了，店主沒有聽見，只好一個勁兒地賠不是。為了補償病人，老板又蒸了一條新鮮的海魚給袁天堯吃，為了表示誠意，他將魚骨頭都剃掉了。這一次，程昆沒有什么借口了。但是不管怎么說，他還是不想付錢。這樣，老板就一直守在旁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還是袁天堯看出了程昆心中所想：“老板，我教您幾道祖傳好菜，您就把我們的飯食錢免了吧！”

“這……”

“就這么定了吧！你不會吃虧的！三大名菜，青龍臥雪、母子相會、亂棍打死豬八戒，世代家傳，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沒有別的好辦法，于是這則交易很快就達成了，程昆擺在桌子上面的銀元又被收了回去。袁天堯的廚藝是從哪里學來的呢？其實，丁媽在的時候，他學會了一道叫做“青龍臥雪”的菜。當時袁天堯還小，總是哭個不停，丁媽就去廚房里切一條黃瓜，削了皮，再撒上一點白糖：“不哭不哭，來吃個青龍臥雪！”

丁媽還會一道叫做“母子相會”的菜，就是把黃豆和豆芽一起拌來吃。當然，丁媽這些菜都是素菜，賣不到很高的價錢。柏叔也教過袁天堯做飯，柏叔年輕的時候喜歡吃肉，所以對葷菜很有研究：“我這一道菜叫做亂棍打死豬八戒！”柏叔說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自信，因為后來大家知道，“亂棍打死豬八戒”，就是用黃豆芽爆炒豬頭肉。

這些菜都是袁天堯的拿手好戲，他一邊給店主演示，程昆還一邊嘗味：“嘖嘖，這個豬頭肉還欠了一點火候！”忙了整整一個下午，袁天堯終于表演完了：“這些菜很難學的，你學會了嗎？”

對于袁天堯的表演，“伯叔叔”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原本就很看好袁天堯，現在更加推崇對方了：“想不到，你不但品質一流，還是一個才學上乘的不世之才啊！”既然洋人都這樣說了，店老板也就不能再多說什么了。孫博穹目睹了這一幕，對于袁天堯的認識也更進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