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燈籠山的珍·譯言古登堡計劃
- (加)蒙哥馬利
- 3057字
- 2015-07-27 11:27:29
珍永遠都無法理解那張照片到底有什么問題。傷心、生氣過后,她只是感到極度困惑。為什么……為什么……那張陌生人的照片會讓快樂街60號的人……尤其是媽媽不開心呢?
有一天,她去拜訪菲利斯時發現了那張照片。每過一段時間她就得跟菲利斯待一個下午。跟以往不同的是,那個下午她們過得并不愉快。菲利斯是一個盡責的女主人。她給珍看她所有的新布娃娃、新衣服、新拖鞋、新珍珠項鏈、新陶瓷豬。菲利斯收藏陶瓷豬,顯然也把對陶瓷豬不感興趣的人都視為“傻瓜”。她比往常更高高在上、盛氣凌人了。結果珍就比平常更呆頭呆腦,她們兩個都覺得無聊極了。后來,珍就拿起《星期六晚報》埋頭讀了起來,這對她們兩個都是一種解脫,不過,她對社會版、新娘和初登社交圈的少女的照片、股票市場,甚至肯尼斯·霍華德的那篇文章《國際紛爭的和平調節》里的內容,通通沒有絲毫興趣,雖然這篇文章榮幸地刊登在了頭版。珍隱約覺得,她不應當讀《星期六晚報》。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外婆不喜歡這家報紙。在她家里一份這種報紙都沒有。
不過,珍喜歡的是頭版刊登的肯尼斯·霍華德的照片。第一眼看到這照片她就被迷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肯尼斯·霍華德,她不知道他是誰或者他住在何處,可是她恍惚間覺得,那是某位她特別熟悉,又酷愛的人的照片。這張照片的各個方面她都喜歡,他那怪兮兮的豎起的眉毛;他那一頭從額頭往后翹起的略顯蓬亂的濃發;他那厚實的嘴唇嘴角緊抿的樣子。他的眼神有點兒嚴肅,不過眼角的皺紋看上去很有滑稽,那凹字形的方下巴一下子讓珍想起了什么,只是她記不起來到底是什么。她覺得,那下巴看上去就好像一位老朋友一般熟悉。珍看著那張面孔,長長地吸了口氣。她霍然醒悟,假如她愛她的爸爸,而不是恨他,那她真希望他長得像肯尼斯·霍華德。
珍久久地注視著那張照片,結果引發了菲利斯的好奇心。
“珍,你看什么呢?”
珍猛然回過神來。
“菲利斯,我可以留著這照片嗎……求你了?”
“誰的照片?為什么要留……那照片呢?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不過,我喜歡這照片。”
“我可不喜歡。”菲利斯不屑一顧地看著照片說道。“為什么呢……他那么老。他長得一點兒都不帥。珍,下一頁有一張諾曼·泰特的漂亮照片……我讓你看看吧。”
珍對諾曼·泰特,對所有電影明星都沒興趣。外婆不贊成讓孩子們去看電影。
“如果我可以留著的話,我還是喜歡留這張照片。”她肯定地說道。
“我覺得你可以留著,”菲利斯居高臨下地說道。她覺得珍比以往都“傻”了。這么個傻丫頭做事真是讓人遺憾呀!“我想,我們家沒人愿意要這照片。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它。那樣子看上去就好像他正用嘲笑的眼神看著你。”
菲利斯的嘴里能說出這番真知灼見,這有點兒讓人覺得意外。肯尼斯·霍華德給人的印象的確如此。只不過那笑容是友善的。珍覺得她不在乎被人那樣笑看。她小心地把照片剪下來,帶回了家,把它藏到了最上面一層抽屜里一堆手絹下面。她說不清楚,為什么不愿意讓別人看到。也許是她不希望有人像菲利斯那樣嘲笑這照片吧。也許只是因為她和這照片之間似乎有某種奇怪的關聯……某種非常美妙,但是卻無法跟任何人,連媽媽都不能說的聯系。眼下也沒有很多可以跟媽媽聊天的機會。媽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光彩照人、這么快樂、這么衣著漂亮、這么沒完沒了地去參加聚會、茶會、牌局。就連親吻她,說“晚安”都成了一件稀罕事兒……起碼珍覺得是這樣的。珍不知道,她的媽媽回來晚的時候,她總是躡手躡腳地走進珍的房間,在她那赤褐色的頭發上留下一個吻……輕輕的一吻,以免弄醒她。有時回到自己房間后她就哭了,不過,不是經常流淚,因為早飯的時候可能會被看出來,老羅伯特·肯尼迪夫人不喜歡有人夜里在她的家里哭。
在三個星期的時間里珍和那張照片都是最好的朋友。只要一有機會,她就拿出來端詳……她對著它講喬迪的故事、講她為做家庭作業所受的苦、講她對媽媽的愛。她甚至還跟它講了自己那登月的秘密。當她孤單地躺在床上時,幻想它就躺在她身旁。她親吻它,跟它說“晚安”,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偷偷看一眼它。
后來格特魯德姨媽發現了它。
那天,珍從圣阿加莎學校放學,一進家門就覺得不對勁。那似乎一直都在監視她的一家人,此刻對她監視得更緊了,還夾雜著冷嘲熱諷、不懷好意的幸災樂禍。太外公肯尼迪從客廳墻上瞪眼看她的眼神比以往都更陰沉了。外婆直挺挺地坐在她的椅子上,旁邊坐著媽媽和格特魯德姨媽。媽媽正在把手里的一朵漂亮的紅色玫瑰花捻成碎片,而格特魯德姨媽則盯著外婆手里拿著的那張照片。
“那是我的照片!”珍大聲叫道。
外婆瞅了一眼珍。她那冷冰冰的藍色眼睛一反常態地冒著怒火。
“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她問道。
“這是我的,”珍叫道。“是誰從抽屜里拿出來的?誰都沒權利這么做。”
“維多利亞,我可不喜歡你這態度。我們討論的不是行為準則的問題。我是問了你一個問題。”
珍低頭看著地板。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么保存肯尼斯·霍華德的照片似乎成了一大罪過,不過她知道,她再也不能保存它了。珍隱隱覺得這簡直讓她不堪忍受。
“維多利亞,能勞駕你看著我嗎?然后回答我的問題嗎?我想,你大概不會閉口不說吧。”
珍抬起頭,一雙眼睛露出怒氣沖沖的目光。
“我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是《星期六晚報》。”
“那種垃圾報紙呀!”外婆的語氣中對《星期六晚報》充滿了鄙視。“你是在哪兒看到那報紙的?”
“在西爾維亞姨媽家,”珍打起精神,氣鼓鼓地說道。
“你為什么要把這個剪下來呢?”
“因為我喜歡它。”
“你知道肯尼斯·霍華德是誰嗎?”
“不知道……外婆,不要拿走,求求您了。”
“嗯,我覺得,你實在沒必要把一個你不認識的男人的照片放在你的抽屜里。還是不要再干這種荒唐事兒了吧。”
外婆用兩只手舉起那張照片。珍一下子跳起來抓住她的胳膊。
“哎呀,外婆,不要把它撕了。您不應該撕。我特別想要它。”
她說這出番話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她再也沒有機會把那照片要回來了,眼下連那渺茫的機會都失去了。
“維多利亞,你是不是徹底瘋了?”外婆說道……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你不應該”這樣的話。“請你把手從我的胳膊上拿開。至于這個……”外婆故意把照片撕成了4片,然后扔到了火里。珍覺得她的心仿佛跟那照片一起被撕碎了,她正要發作,就在這時無意中瞥見了媽媽。媽媽面如死灰,站在一旁,被她撕碎的玫瑰花葉子散落在她腳下的地毯上。她的雙眼露出痛苦不堪的可怕眼神,讓珍不寒而栗。那神情隨即就消失了,但是卻永遠地留在了珍的記憶里。于是她明白了,她不能開口讓媽媽來揭開這張照片的謎團。因為某種她猜想不到的原因,肯尼斯·霍華德是媽媽的痛苦之源。不管怎么說,她心目中與那張照片相伴隨的所有美麗的回憶都被玷污、被毀掉了。
“現在就不要生氣了。回你的房間去,等到我叫你的時候再出來,”外婆說道,她極其反感珍的表情。“記住了,這個家的人都不許看《星期六晚報》。”
珍不得不服從。這是顯而易見的。
“這兒不是我該待的地方,”珍說道。然后她就回到自己那巨大的房間,孤單感再次來襲,肯尼斯·霍華德也不再從手帕下面沖她微笑了。
這是另一件她無法跟媽媽聊的事情。她在窗邊佇立良久,恍惚間覺得一陣劇痛。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連那些星星都在嘲笑你……一閃一閃地嘲笑你。
“我真想知道,”珍緩緩地說道,“在這個家里是否有人開心過。”
之后她看到了月亮……一輪新月,可是,不是通常新月呈現的那種細細的月牙。新月即將沉入地平線上的一塊烏云里,新月很大,呈暗紅色。如果說月亮需要給擦亮的話,這新月也有必要擦一擦。剎那間,珍心中所有的憂傷都溜走了……溜到了230,000英里以外的地方。幸好外婆控制不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