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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別嘲笑我了,我非常認真地跟你們講的……總之一想到姑娘突然得此大病,我就滿懷落葉飛花的憐惜感,滿身的活力也瞬間罷工,像是被人抽掉了主心骨,就這么踉踉蹌蹌走到了吾妻橋。倚著欄桿向下看去,不知是漲潮還是退潮,只見黑黑的河水聚成一簇簇涌動。花川戶方向跑過來一輛人力車,很快就走到了橋對面。車上的小燈籠漸行漸遠,變成小亮點,最后消失在札幌啤酒屋。等我重新看向水面,發現對面遠遠有聲音叫我的名字。都這時候了,誰會叫我呢?我使勁想看清楚聲音的來源,可惜太暗了,根本看不清。也許是出現幻覺了吧,還是早點回家。我抬腳剛走了一兩步,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立定豎起耳朵聽到第三遍的時候,我一把抓住了欄桿,膝蓋已經忍不住抖得像篩糠。這聲音聽起來很遠,也許從河底傳來,但是無疑是○○子的聲音。我情不自禁地應了一句‘哎——’。聲音有點大,加上回聲,我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趕忙看向四周。沒有人,沒有狗,甚至連月亮都沒有。想來那個時候我已經完全被黑夜包圍,滿腦子都是如何才能去聲音傳來的地方。○○子的聲音聽起來很痛苦,像是在傾訴,又像在求救。我喊著:‘我這就去救你!’將半個身子都探出欄桿,死命盯著黑黑的水。怎么聽都覺得叫我的聲音是從浪花下面傳出來的。看來就在河底了,我打定主意,跨坐在欄桿之上,望著河水流動,如果她再叫我一聲,我就跳下去。結果可憐的小聲音細若游絲地再次響起。嗯,就是這里了,我用盡全身力氣縱身一躍,像顆小石子一樣沉入水中。”

“還是跳了呀。”主人眨著眼睛問道。

“真沒想到你跳下去了。”迷亭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落水之后漸漸就失去了意識,昏迷了一陣。后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雖然冷,但是身上一點都沒有濕,也完全沒有嗆了水的感覺。可是我明明記得自己跳進水里了,真是不可思議。后來四周望了望,吃驚地發現騎在欄桿上的我居然搞錯方向,本來想沖著水里跳,結果沖著橋面跳了下去。真是遺憾。就是因為搞錯了方向,沒能去成聲音傳來的地方。”寒月訕笑著,又開始擺弄和服的帶子。

“哈哈哈哈,這個太好玩了。跟我有著相似經歷,太奇妙了。又可以當成詹姆斯教授的課堂案例了。如果用人類的感應為題寫一篇紀實文,一定會轟動文壇吧……不過,○○子小姐的病怎么樣啦?”迷亭窮追不舍。

“兩三天前我去了一趟,她正跟女仆踢毽子。看起來病已經好了。”

主人剛才一直做沉思狀,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開口,像是不服氣似的說:“我也有。”

“有,有什么?”在迷亭眼里,主人是不可能經歷過離奇事的。

“我也是去年年底經歷了一件事情。”

“大家都是去年年底,真是奇妙呀。”寒月笑起來,露出被空也餅填滿的門牙洞。

“也是同一天同一時刻嗎?”迷亭問道。

“不,日期不一樣。我的故事發生在二十七號。那天,老婆要求我請她聽攝津大掾[20],當作年末禮物。這也不好拒絕,于是我問她當天演的是什么劇目。她查了查報紙,說今天演《鰻谷》,不喜歡,改天再去。

“第二天她捧著報紙過來跟我說,今天演《堀川》,咱們去看吧。我說堀川是用三味弦演奏的,徒有熱鬧的表象,其實一點內涵都沒有,還是別看了。老婆聽了這話,一副很不滿的樣子走出了房間。

“第三天,老婆過來說今天演《三十三間堂》,不等我回話,她馬上咄咄逼人地說:‘反正我是一定要聽攝津唱《三十三間堂》的,不管你喜不喜歡,因為是請我聽,所以你必須陪我去。’我表示:‘你這么想去的話我就陪你去,不過這次是告別演出,人肯定特別多。我們不能一拍腦門沖過去。正常來講,看戲之前都要先到茶館,預約座位,辦好手續才進得去。不按常規流程走是不太好的。恐怕今天還是去不成啊。’聽到這里,老婆眼睛一瞪,說:‘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懂什么麻煩的手續,我只知道大原家的母親、鈴木家的君代都沒辦你那些手續,不還是順順利利地聽完了?就算你是教師,也不必辦完那么多手續才能看吧?你真是太過分了!’說著就要哭了。

“我見狀,趕緊說:‘那我們就去碰碰運氣吧,吃完晚飯之后坐電車去。’老婆破涕為笑,說:‘如果要去四點之前就得到那里,你別再磨磨蹭蹭的了。’我問她:‘為什么必須要四點之前到?’她說:‘聽鈴木家的君代講,要早早過去占位置。’于是我確認說:‘是不是過了四點就絕對來不及了?’老婆肯定地點點頭,說是這樣。就在這個時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你老婆嗎?”寒月問道。

“我老婆精神得很。是我冷。突然感覺像被扎了一個洞的氣球,瞬間萎靡不振,眼前一黑,腿腳也不聽使喚了。”

“看來是急病。”迷亭補充道。

“這下可麻煩了。老婆一年也就向我提出這么一個要求,我還是挺想滿足她的。平日里總是沖她大喊大叫,不聽她的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還讓她照顧兩個孩子,無論哪件事情從來都沒有給過她回報。今天正好有時間,兜里也有四五枚銅板。帶她過去看一定能看上。而且老婆想去,我也挺想帶她去。只是無奈惡寒突然纏身,眼前發黑,這樣子別說是坐電車了,連自家走廊都下不去。真是太倒霉了,想著想著又是一陣冷戰,眼前的黑暗又多了一些。跟老婆商量了一下,眼下這種情況,最快的對策是趕緊叫醫生來瞧瞧開點藥,沒準就能趕在四點之前。于是派人去請甘木醫生。不湊巧,甘木醫生昨晚在大學值班,還沒回來,家里人說兩點左右一到家,馬上讓他過來。

“真是為難。如果這時候喝點杏仁水[21],四點之前沒準也能好,只不過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本以為可以讓老婆高興一場,現在已經竹籃打水一場空了。老婆臉色越來越難看,氣呼呼地問我到底能不能去。我趕緊說:‘去去,肯定去,四點之前一定會好起來的,放心吧。你趕緊去梳洗打扮,換好衣服等著。’說是這么說,其實我心里也沒底。

“惡寒越發猖獗,眼前天旋地轉。

“如果不能按照約定在四點之前痊愈,這小心眼的女人不知道會干出什么事情來呢。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壯。怎么辦呢?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趁現在趕緊告訴她世事無常、人必有一死等道理吧。這樣就算有什么變數,她也算有個心理準備,嗯,這也算丈夫對妻子應盡的義務。于是我趕緊把老婆叫到書房里,說:‘雖然你是女人,但是many a slip twixt the cup and the lip[22]這句英語諺語還是聽說過的吧。’老婆一聽就急了,說:‘誰看得懂這種橫著寫的東西?你明知人家不會英語,還故意跟人家說英語羞辱人家?好啊,反正我這輩子是學不會了,你要是真心喜歡英語,就去耶穌學校娶一個畢業生進門吧。從來沒見過比你更自私的人!’老婆這一番話簡直是氣勢洶洶,我的精心策劃就這么夭折了。我趕緊辯解絕對沒有用英語嘲笑她的意思。真是的,我完全出于愛護才跟老婆這么說,被她這么一解讀,我真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剛才又是頭暈又是惡心的,腦子太亂了,又著急跟老婆灌輸世事無常等道理,居然就忘記了老婆不懂英語這事,我真的沒有任何惡意。唉,回想起來都是我不好,才讓計劃落空。一想到這里,覺得惡寒更加猛烈了。眼前又是一陣發黑。

“老婆倒是按照我的吩咐,去浴室洗澡更衣,還化了妝,從柜子里特意找出和服換上。她渾身散發著隨時準備出發的活力。我越發焦慮,內心祈禱著甘木醫生趕緊來吧。看向時鐘,已經三點了。離四點還有一個小時。

“‘收拾一下出門吧。’老婆突然打開書房的門,看著我說。雖說夸自己老婆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真心覺得此時的老婆太美艷了。用香皂洗過的皮膚白皙透亮,跟黑綢緞和服交相輝映。一是香皂使然,二是馬上就能聽到攝津大掾的興奮,一個有形,一個無形,交織在一起,映照得老婆的面龐如此美艷。我正打算抽一根煙就硬著頭皮出門,甘木醫生進門了。

“剛剛好。甘木醫生讓我伸出舌頭給他看,然后又給我把脈、聽胸、摸背、翻眼皮、敲頭蓋骨,然后就陷入了沉思。

“‘看您這樣,是說我病得很嚴重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不不,倒沒什么大事。’醫生平靜地說。‘我們一會兒想出門,應該沒什么問題吧?’老婆插嘴問道。

“‘這樣啊……’醫生又沉思了一下,‘只要你不覺得惡心……’

“‘還是挺惡心的。’我回答。

“‘那我給你開點一次性的口服劑吧。’

“‘啊,這么說,病情不會惡化了,對吧?’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病,別胡思亂想了。’醫生說完就告辭了。

“這時已經是三點三十分。女仆出門取藥,老婆嚴厲地要求她跑步來回。等她回來,時間已經變成了三點四十五分,離四點只有十五分鐘了。

“就在此時,我忽然又是一陣惡心想吐。老婆把口服劑倒進茶杯中放在我前面,我拿起來正要喝,忽然胃里響起了一聲‘咕——’。于是我把杯子放下,老婆馬上說:‘還是趕緊喝了吧。’我也覺得,不早點喝完出門,道理上說不通。于是狠下心來再次把杯子端到嘴邊,結果胃里響起了更大一聲‘咕——’。就這么端起放下,端起放下,餐廳的大鐘當當當當響了四下。四點了,沒有時間磨磨蹭蹭了!我再次端起茶杯,你們猜怎么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隨著四點的鐘聲響起,我忽然覺得不惡心了,咕咚咕咚喝完了口服劑。十分鐘后,我感慨甘木醫生不愧被尊為名醫,喝了藥身體不覺得冷了,眼前也不再天旋地轉,剛才的一切疼痛就像夢一樣消散了。看來病已經全好了,我高興得要命。”

“然后跟老婆一起去歌舞伎占座位了嗎?”迷亭一副不明就里的樣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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