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靜謐的月色下，突然從遠方傳來了一聲低沉的轟響，隨即一切又都寧靜如初。這是一片空曠幽遠、荒無人煙的原野，此刻在夜幕的籠罩下，萬物息聲，惟留孤寂。男孩抬起眼睛，透過篝火升起的縷縷輕煙，瞟了一眼坐在地上正吸著煙陷入沉思之中的史密斯。這位山林居民只低聲嘟噥了一句“老樹倒了”以示回應(yīng)，便繼續(xù)對著燒得通紅的柴火，兀自思索。自打男孩來到這里，山林人的沉默便如薄紗一般落在他身上。男孩沒說什么，只是掃了一眼同伴憔悴的臉，帶著深深的懷疑報之以微笑。

極致的靜謐浸滿大地，一下便吞沒了那一聲奇特的聲響。在聲音消失不過五秒后，似乎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兩位旅人的臨時棚屋前部敞開，一條日漸干涸的淺溪從旁穿過。溪水汩汩而流，愈加襯托出山林的寂靜。杰布和男孩吃過晚飯后，都逐漸沉默起來。月亮慢慢升起，照著低矮的山崗，山頭上到處都是冷杉樹。看著篝火漸熄漸滅，他們都還沉浸在各自的世界當(dāng)中。

最后，隨著一聲清脆的低響，一根柴棍從中間燒斷了，竄出一絲紅色的火苗，搖曳閃爍。山林人將煙斗抖空，慢慢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消瘦的身體，低聲道：“我們還是進屋睡去吧。”

“那隨你便，杰布，”男孩也站起身來，緊了緊皮帶，摸了摸自己的來福槍回答道，“我可還要去別處看看。晚上是觀察山林的最佳時機。”

杰布喃喃低語著什么，表示并不贊同，然后進到棚里鋪開毯子。“只是記得明天回來吃早飯。”他嘟噥了一句。在他眼中，男孩是一個天才獵手，在設(shè)置陷阱捕獵上極具天賦，只是太過感情用事。

男孩醉心于跟山林生活技巧相關(guān)的一切事物，他的興趣遠比他同伴的更為廣泛，更富情感。杰布說之前傳來聲響是樹倒了的緣故，在男孩看來這個結(jié)論未免下得過匆促，站不住腳。他很清楚，周邊村莊里沒有比史密斯更出色更全能的山林人，但他也深知杰布對于山林生活技巧的興趣僅限于自己從事的相關(guān)活動，諸如捕獵、設(shè)置陷阱和伐木。眼下他就是個伐木工人，正做著前期準(zhǔn)備工作，勘察木材。他要漫步到那些遙遠偏僻、不為人知的原野中，找尋長得最好的云杉和松樹，以便在冬天砍伐木材。現(xiàn)在他那敏銳的感官全都派上用場，來查看林木的生長情況，探明水流路線，了解地形狀況，好在冬天時將砍伐的樹木運送出去。男孩跟他雖然在年齡上有差距，對事物的看法也不一致，但在這次特別之旅中，是他重要的同伴。男孩此行而來也懷著一個特別的目的。他們目前正在探尋的地方鮮有人涉足過，據(jù)說里面有很多地圖上都找不到的不知名的湖泊小溪。印第安人以前就在那里大肆獵捕過河貍。

當(dāng)樹木的轟倒之聲劃過寂靜的夜空傳到男孩的耳邊時，他立馬反應(yīng)到，“是河貍在行動！”男孩只是兀自暗想，并未出聲，因為他知道杰布很會設(shè)置陷阱捕獵，必定對河貍也深感興趣，并且他一心想要在杰布面前表現(xiàn)自己。男孩穿著他專為打獵準(zhǔn)備的軟底高筒“鹿皮靴”出發(fā)了，走起路來像猞猁一樣悄無聲息。他登上小溪的河道。里面的溪水已經(jīng)干枯了一半，正沿著陡峭的河岸從巖石板塊上淌過。河道沿著一座矮峰的山肩蜿蜒繞行。男孩來到了一塊有些泥濘的濕地，此時他覺得自己走了還不足半英里[1]路。越過濕地那邊一座低矮的小水壩，一片靜謐的水域鋪張開來，在月光下似明鏡般閃耀。

男孩立即停下腳步，內(nèi)心按捺不住激動和期待，因為這里就是他遠道而來要找尋的地方。從書本里，從和捕獵者不計其數(shù)的交談之中，他知道此處的水壩和那片波光粼粼的孤寂湖泊正是河貍們辛勤勞作的結(jié)晶。隨即，他從一片波光之中注意到了一個小島。小島上面草木叢生，一端有一個蓋滿樹枝的圓頂土堆，顯然是一所河貍居住的房屋。這還是他頭一次親眼見到河貍的住所。他欣喜地觀察著那所房子。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他還是可以斷定，這和他見過的麝鼠建造的最精美最得意的房子相比，不知還要強上多少倍。相比之下，它簡直大氣得像一座宮殿。接著，在湖泊稍遠處靠近岸邊的地方，他又看到了另外一座圓頂建筑，比之前的要寬大，只是沒那么引人注目，看起來像是一堆樹棍。此湖的面積達好幾英畝[2]，在他看來，這對于兩所房屋中的居住者們無疑是一處極其廣闊的領(lǐng)域。

隨后他注意到，一條黑色的痕跡在一片清輝之下自湖泊上端往下蜿蜒。顯而易見，那是某個水生動物的痕跡，但它看起來又不像是河貍所為，因為就河貍的身形而言，不可能留下如此寬闊的痕跡。這讓男孩迷惑不解。他靜悄悄地向前挪步，急切地想要找到一個更好的視野一探究竟。最后他停在了一個距水壩不到三十英尺[3]的地方。在那條痕跡的前方，他看到了一個黑色小點，顯然是一只河貍的頭。最后他終于看清楚，原來是小家伙正拖著一根茂密的樹枝。它用嘴巴咬住樹干的一端，將枝葉部分斜跨在肩上，拖曳著前行。

男孩像貓一樣小心翼翼地躡足前行，他那灰色的雙眼炯炯發(fā)光，滿含期待。男孩意欲在水壩后面找到一個能蹲身潛伏的地方，或許還能在那里一覽湖區(qū)居民工作的情景。他將身子蹲得很低（因為小水壩還不足三英尺高），在距離水壩六到八英尺時，他訓(xùn)練有素、靈敏異常的耳朵便聽到從水壩另一側(cè)的湖中傳來的一聲水流轉(zhuǎn)動的輕響。頃刻間，他的身子便如雕像般定住，一動不動。他的嘴巴張開，這樣，他那急促的氣息便不會發(fā)出一絲聲響。一只河貍的頭在水壩的邊緣處露了出來，在距他不到十英尺遠的地方正直直地盯著他的臉看。

河貍的嘴里叼著一根榿木枝，毋庸置疑，是用來修繕?biāo)畨蔚摹Ｄ泻⒓y絲不動地站在暗影之中，希望河貍將他當(dāng)成散布在水壩下方空地上枝節(jié)扭曲、顏色灰暗的樹樁中的一員。他在書上讀到過，河貍非常近視，他便將希望寄托于此，盡管他們之間相隔不過咫尺，盡管從皎潔的月光中，他還能看到這個新來者一直在用明亮的雙眼疑惑地盯著自己。事實證明，那個關(guān)于近視的故事所言非虛。他看到河貍眼中的疑惑逐漸消散，轉(zhuǎn)而變得篤定，因為小家伙確實相信那個怪異灰暗的東西只不過是一個樹樁。隨后，這個勤勞的水壩建造者便拖著它那碩大光潔、沒有皮毛的尾巴向著水壩的頂部爬去。它邊爬邊看，似乎是在思考要把帶來的棍子放在哪個位置最好。男孩熱切地注視著，他知道自己馬上就能見識到這些優(yōu)秀的野外建筑師的精湛技藝了。就在這關(guān)鍵時刻，他腳下的一根棍子隨著泥漿下陷斷裂開來，發(fā)出一聲低沉的輕響。

“開始爬上水壩的頂部”

那聲音如此細(xì)微，男孩的耳朵根本沒有感覺，可是對于河貍靈敏非凡的耳朵，那聲喧響便是個危險的訊號，足以讓它警覺起來。河貍敏捷地放下樹枝一頭扎進湖里，動作快如閃電。待男孩站起身來，它已消失不見。河貍遁入水中時，它寬大扁平、光潔無毛的尾巴猛力地拍打著湖水，發(fā)出的響動如槍聲一般在水面上回蕩。隨即，從湖水上游處又傳來了四五聲甚至更多聲水花濺落的聲響。爾后一切又都?xì)w于平靜。男孩意識到今晚他再也沒有機會觀察居住在水中之屋的小人們了。他登上由樹枝緊密堆織的壩面上，將整個湖泊掃視了一圈，然后確信自己最初看到的兩所小屋是湖上僅有的兩所。盡管他十分興奮，想要立刻將湖區(qū)周邊探索一遍，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內(nèi)心的沖動，果斷轉(zhuǎn)身往營地走，腦中想得盡是明日那些激動人心的計劃。

注釋

[1]英里是英制的長度單位。1英里=1609.344米。（譯注）

[2]英畝是英制的面積單位。1英畝=4046.865平方米。（譯注）

[3]英尺是長度單位，一般用于英語國家。1英尺=0.3048米。（譯注）